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如果不是這一枚冰皮月餅,興許這段記憶就會永遠封塵在歷史的縫隙裡。那一年的中秋過後,肖誠突然就迷戀上了月餅,動不動就嚷着要吃。可是之後無論哪一位大廚、多優秀的專營店,都複製不出那一夜他所嚐到的酸甜徹骨的美味。這個味道就跟那一晚的謝小唯一樣,驚鴻一瞥,又瞬間消逝,徹底離開了他的生命。
“你剛剛說什麼?”肖誠冷靜下來,終於轉向一旁七不忿八不滿的表弟,“你說這不是月餅?”
“你沒嚐出來嗎?這東西只是月餅的外形而已,味道完全不同的吧。”仲易安指了指食盒,肖誠臉色很難看,末了不情不願的放過對方的爪子,好像仲易安拿起不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糕點,而是他肖誠的半個身家性命。仲易安嫌棄了瞅了眼表哥,拿出被肖誠啃了一半的冰皮柿餅,指出裡面的內餡給他看。
“一旦餡料有面粉的成分,再經過烘烤,就一定會殘留粉粉的面質口感。這個月餅你是不是吃起來很爽口?又有月餅的結實口感?那是因爲餡料是由完整的柿子肉做成的,這是果醬取代不了的純正美味。我猜做點心的人應該是先把柿子肉打成柿子泥,去澀去筋絡,只留下……”
“這個不重要,”肖誠沒耐心的打斷表弟的料理講解,急切道:“你知道G城哪裡有賣這種冰皮月餅的嗎?我怎麼在外面從來沒嚐到過。”
仲易安聳聳肩,“據我所知是沒有,這種精細的功夫耗時耗力,不適合批量的商用生產,如果哪家家庭主婦心血來潮了可能會做一把吧。再說月餅這東西又不是日常食品,一般只在節假日纔有銷路,嫌錢太多的人才會去搞什麼月餅專營店。”
“那這個……”肖誠想起母親臨走時意味不明的話,她說什麼?她說這糕點是新做出來的,是誰做出來的?在哪裡做出來的?
肖誠此時腦中一團亂麻,心頭卻有一個大膽而真切的設想逐漸清晰。中秋夜,冰皮柿餅,還有……謝小唯。
“我說——”仲易安終於耐不住了,酒也徹底醒了,“我現在找你可不是來給你品鑑月餅的,有正事。”仲易安指了指大門,眼神也嚴肅了點:“傅久鳴那個傢伙來了。”
別墅的一樓大廳中,舞池已經撤了,音樂還在繼續,可氣氛與之前整個變了一變。人羣自覺讓出一條走道,交談的聲音也壓抑了許多,走道盡頭走來兩個年輕的男人。爲首的男人氣宇軒昂,氣質非凡,臉上戴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微妙笑意,擎着香檳與身邊的人碰杯。跟他碰杯的人則沒有那麼強迫的氣勢,戴着一副金邊眼鏡,有些文氣,彷彿是從企業裡走出的精英高管。
此時出現在訂婚宴上的二人不是別人,正是傅久鳴與陶言。
說起餐飲界巨頭的概念,G城的人們第一時間會想起兩家酒店:索斯特,還有就是萬豪酒店。雖然名義上這只是兩家普通的酒店,但在酒店的背後,卻是龐大的餐飲體系在運轉運營,旗下連鎖和知名品牌更是數不勝數。
然而這兩家酒店,卻分屬在兩個不同的勢力集團,一個就是今天訂婚的肖家,一個則是這位傅久鳴身後的傅家,兩個家族各掌半邊天,分庭抗禮,針鋒相對。
不過同樣是家底殷實的家族產業,五年前家主肖老爺突然病逝,使得肖家的境況大受打擊,在短短時間內大廈傾頹,被同行吞併收購,最後負債累累,險些宣告破產。就在肖家最困難的那一年,傳來了一則聯姻的訊息,肖家的大少爺肖誠要與陸家千金喜結連理。
是炒作,還是轉移注意的手段,似乎都不太重要了。因爲聯姻消息泄出後,肖家的生意當真開始慢慢好轉,用了幾年時間再次走上正軌。以至於今天高調的舉辦訂婚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說着祝賀,背後的周折淺顯易懂,就算不是知情人,也都能猜個七□□。
不過話又說回來,在傅久鳴手中運作的傅家可沒有那樣一波三折的坎坷經歷,幾年來一直有條不紊的發展,霸據着最大的市場,吃着最大的蛋糕,冷眼旁觀着肖家苦苦用聯姻挽救危機,狼狽的掙扎。然後今天,悠哉悠哉的出現在肖家的訂婚宴上,擺足了譏笑的架勢。
客人們都站的遠了點,竊竊私語:“傅家的人怎麼會來的,這明擺着來看戲呢。”
“不知道,聽說他跟肖少爺好幾年前就不對付,倆人平時都有意避着走,今天是怎麼了這是。”
“不得了不得了,看來今天的訂婚宴,有戲。”
議論聲如流水,從耳邊淌淌流過,陶言不太適應這種場合,儘量不去注意這些聲音,而是一味的在人羣裡搜索謝小唯的蹤跡。
今天是肖誠的訂婚典禮,謝小唯知道嗎,謝小唯來了嗎,如果真的像他所說已經跟肖誠沒有關係了,那就再好不過了。等下傅久鳴和肖誠見面,肯定會鬧出點什麼亂子,萬一謝小唯再出現,那就真是火上澆油沒得收場了。
“不專心,想什麼呢。”傅久鳴溫和的話語突然響起,陶言勉強笑笑,舉手又去跟他碰杯。不過傅久鳴似乎不大滿意兩人只是酒杯上的親暱,衆目睽睽下用另一隻手撈過陶言的腰,嘴角親暱的觸碰了一下他的臉蛋。
大廳裡一下子安靜了,陶言心跳如鼓,臉上還要強自鎮定,周圍來賓的視線如白熾燈一樣熱辣辣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無所遁形。傅久鳴卻舔了舔舌頭,一仰頭,衝着樓梯的方向輕笑。
“肖誠,別來無恙啊。”
衆人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肖誠帶着仲易安早已經出現了,只是站在樓梯上陰沉的看着,看着傅久鳴故意秀給他看的那個刺眼的吻。
“別來無恙,傅久鳴。”
肖誠一步一步走下樓梯,狹長的眼睛越發陰梟,濃烈的彷彿有實質的情緒壓抑在身體裡,嚇的周圍人退避三舍。又一條通路被讓開,傅久鳴舍了陶言,自己也走上前。傅久鳴與肖誠就這樣面對面走到三步遠的距離,停住,用眼神碰撞對視。
衆人在心底暗暗驚呼,王不見王,這次的訂婚宴真是來對了!
不過讓狗仔隊們預期的大打出手並沒有出現,肖誠冰冷,傅久鳴溫和,兩人在冗長的對視之後,只是平靜而沉默的握了握手。陶言有些擔心的皺起眉頭,他知道今天的來客裡一定混有記者偷拍,眼下只要肖誠和傅久鳴有一丁點的衝突或者差池,明天的報紙就會翻着花樣捏造,大肆宣揚。
千萬不要出事啊……
僵持中,仲易安突然從一旁冒出來,笑嘻嘻道:“沒想到傅先生今天肯賞臉參加我表哥的訂婚宴,受寵若驚,蓬蓽生輝。”
傅久鳴對仲易安早有耳聞,肖誠的表弟,索斯特酒店的總經理,還有他那人盡皆知的跳脫古怪的性格。能被肖誠看重並當做心腹的人,傅久鳴自然不會小覷。
“仲經理客氣了,陸肖兩家的聯姻原本就是件大事,況且這次肖誠特地送來了邀請函,我又怎麼能找藉口推辭呢?”
“畢竟有十年的交情了,”肖誠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溫度,冷冷回答:“原本我打算親自上門邀請,沒想到卻被人找藉口推拖了,這樣一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換成邀請函,請傅久鳴董事務必到場出席了。”
這時候衆人漸漸品出點不對味兒來,這倆人你來我往……怎麼都直呼全名呢,連個敬語也不加,聽起來老刺耳。不說現在是名流雲集的宴會,就算是私下裡,沒個深仇大恨也不會隨隨便便把對方全稱掛在嘴上。難不成這兩人真是要當着全場人的面翻臉麼?衆人瞧得一驚一乍,兩個當事人卻好像毫無自覺,只聽得周圍來賓眉頭直皺,尷尬的不行。
又寒暄兩句,肖誠的視線繞過傅久鳴,盯向遠處的陶言。“難得大名鼎鼎的傅久鳴傅大少會帶人一同出席宴會,那位看起來也不像是秘書或管家,不給我們介紹一下嗎?”
傅久鳴眼底滑過一道微光,然而不等他回話,陶言就率先走了過來,鎮定而自然。
“久聞肖先生的大名,我是傅少爺的朋友,很高興這次能有幸一同參加肖先生的訂婚宴。”
對嘛,這纔是正常的,來賓們終於感到三觀正了正。肖誠回握住陶言的手,嘴上卻道:“我們似乎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