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冬季, 各項工作都在逐步走向正軌,謝小唯定下目標,報名由G市作爲東道主所舉辦的聖誕夜烹飪大賽——一個被索斯特認可的、重量級的全國西式料理大賽。
近些年國內西餐的發展日新月異, 越來越多人的關注參與, 使得人們對西餐的評判也隨之水漲船高。不過這樣專業的比賽排除了料理作品對市場對檔次的諸多約束, 讓廚師可以自由發揮, 最後用真正純粹的文化料理做判決。
對此, 謝小唯不敢有一點點大意,除了平時在酒店工作幹活,剩下的時間全部用來學習觀摩。也因此, 謝小唯的工作生活幹脆簡化成了兩點一線,偶爾跟陶言打打電話, 聊得也都是跟工作相關的事情。
“小唯啊, 你又在看書了?”
房東阿嚴從樓下就看到臥室的檯燈亮着, 不用猜就知道謝小唯又在搞料理研究,這都好幾天了, 光瞧這寒窗苦讀的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爲他這出租房裡窩着個高三的學生呢。
“嗯啊,你回來了,要不要吃宵夜?我可以做。”
“哎,不用不用, 我今天撐得胃都歪了。”
謝小唯好笑道:“又吃什麼好吃的了, 能撐成這樣子。”
“當然是自助餐啊, 你看看, 索斯特集團限量VIP銀卡, 旗下所有酒店全年免費訂餐!”阿嚴得意的出示手中的卡片,臉上喜滋滋的, “小唯,我覺得我今年轉大運了,頭一回參加街頭抽獎就抽到這麼個好東西,天天鮑參魚翅的不間斷。嘿我說,等你哪天休假了不忙,就讓我帶你去大吃一頓!”
謝小唯笑了笑,沒說什麼。自從意識到肖誠的干涉,他就對阿嚴這天上掉餡餅的“運氣”見怪不怪了。除了各種餐券餐卡免費試吃,還有樓下新搬來的兩家住客,間歇穿插着邀請阿嚴到家裡用餐,徹底斷了謝小唯給阿嚴做飯的機會。
有一回,謝小唯徑直敲開樓下兩戶的門,兩家住客面對着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老老實實喊了一聲“小唯少爺”。
肖誠如果辦事,總是滴水不漏的。
罷了,既然肖誠不想他給別人做飯,那就不做吧,反正阿嚴現在吃喝不愁,他也好抽出精力全力準備聖誕節的比賽。
“哦對了,差點忘記我找你幹嘛的。”
阿嚴從包裡掏了掏,掏出一個厚厚的文件袋,丟到謝小唯牀上。“我從樓下傳達室拿的,好像是寄給你的。”
謝小唯眼前一亮,趕緊打開文件袋,裡面一疊一疊全是黑白的影印件。
這是他前兩天拜託牛郎酒吧的老闆,磨了無數嘴皮子又花了無數金錢纔拿到的,當年酒吧從美甲店接手時的各種手續的複印件,包括轉讓說明、裝修結算和其他信息。
謝小唯飛快的翻出其中的合同,最終債權人上面寫着……陸先生。
陸先生?美甲店的所有者,最早的債權方?
強拆了謝小唯的餐館的“陸”,與肖家聯姻的……陸!
謝小唯的心頭亂成一團麻,不可能啊,當年肖家遭難,多虧有陸家雪中送炭伸出援手,爲此兩家甚至聯姻,肖家現在的許多業務和資產還是那時期陸家所提供的。
可是合同上的鐵證放在眼前,難道只是姓氏上的巧合嗎?可如果不是巧合,如果陸家不僅僅是施援方,還是施壓方,那麼整件事,包括肖誠與陸嫣的婚姻,豈不都是一個有心的陰謀?
謝小唯“唰”的合起文件,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大跳。
這種事,大約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可就是這千分之一的可能,便會給肖家再次帶來毀滅性的打擊。這樣的結果,肖家承受不住,肖誠也承受不住。
謝小唯有些坐立不安,看看時間,這個點肖誠應該還沒有睡覺,於是拿起了電話。
電話只響了一秒就被接起,好像電話對面的人一直在等待他的來訊。
“喂?”
“肖、肖誠……”張開嘴,謝小唯才發現自己完全沒有組織好腹稿,更要命的是,最近他都沒跟肖誠再見面,這麼突然一通電話,只剩下臉紅心跳大腦空白,至於想說什麼全忘記了。
誰想到,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輕笑。
聽清楚這笑聲,謝小唯好像被一桶冷水從頭澆灌到底,僵硬在原地——這、這根本不是肖誠的聲音!
“哈哈別掛別掛,你沒有打錯號碼。”對方一下子就猜到謝小唯的心思,及時補充,“我知道你是謝小唯,不過謝小唯,你知道我是誰嗎?”
謝小唯怔了怔,手機的通話屏幕上顯示着“肖誠”二字,可是這個取代了肖誠莫名接電話的男人,他卻完全沒有概念。
謝小唯沉默的咬住嘴脣,想了一圈仍舊答不上來。
“看來你不記得我的聲音了,”像感慨又像嘆息,對方輕輕一笑:“不過這樣一來,我跟你之間就扯平了,回頭告訴你家肖誠,讓他以後不要再喊我忘恩負義,我只是一個低調的普通人。”
“你到底……”
“我是傅久鳴。”
謝小唯瞠目結舌,傅久鳴!學生時代的傅久鳴傅大少爺!自從當年傅久鳴跟肖誠在校外發生鬥毆,之後就再也沒有他的音訊了,沒想到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冒出,還接起肖誠的手機。
“傅、傅少爺,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聽出你的聲音,好多年沒見過了,你最近還好嗎?上次班長還提過你,班長就是陶言,你記得吧?我沒想到會跟你通電話。”
“好了好了,看把你給緊張的,我只是故意逗逗你,不用太在意。”
謝小唯這才冷靜一點,“傅少爺現在也在G市嗎?我的意思是,這個應該是肖誠的手機……”
對面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哈,你是想問我爲什麼會接到你打給肖誠的電話吧?沒辦法啊,那傢伙喝的酩酊大醉,現在正躺在我的車上。謝小唯你說,我該把這個麻煩的傢伙送到哪兒比較好?”
“你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我看看啊……看起來,應該在你家門口。”
謝小唯急匆匆衝下樓,樓下果不其然停着一輛豪車,傅久鳴從副駕駛給他打招呼,人還跟多年前一樣彬彬有禮,不過卻比當年更顯成熟了。
“我讓他指路,他倒好,給我指到這裡就自己睡過去了。我還以爲這兒是什麼地方,原來是你家,虧得他醉成這樣還惦記着。”
謝小唯慌不迭的道謝,和司機一起把肖誠送到樓上,然後又跑下來跟傅久鳴送別。
傅久鳴看着謝小唯拘謹的樣子,不禁懷念起曾經的學生時代。
“你不用那麼客氣,說起來大家都是舊相識,老朋友。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隨時聯繫我,還有你的班長……陶言,如果他日後遇到什麼困難,也請你多多幫他。”
最後一句話叫謝小唯聽得有些二丈和尚摸不到頭腦,但是傅久鳴一離開,他就把這麼點疑問拋到了九霄雲外,趕回去照顧肖誠了。
一陣子不見,肖誠消瘦的厲害,兩側的臉都好像微微凹陷着,嚴重的營養不良。
謝小唯嘴上不說,心裡卻心疼的要命,恨不得立刻做一份滿漢全席給他惡補上,醉酒的肖誠居然意外的老實,就是沉沉的睡着,也不知道是借醉酒舒緩疲憊,還是借忙碌加深酒意。
謝小唯幫他把衣服換下,又拿毛巾給他擦乾淨手臉,蓋好被子,打開暖氣。幹完這一切,謝小唯把散落的文件收好,這才轉去廚房去做飯。
肖誠醒來是在後半夜,酒是好酒,所以上頭勁兒很快就過去了,只留下大醉過後的睏倦與無力。肖誠盯着眼前的天花板,發了好一會兒呆,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在哪裡,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爲自己在做夢。
乾淨整潔的小屋,角落裡開着徐徐暖氣,幾株綠色的盆栽擺在窗前和桌面,讓人平心靜氣。“噠噠”的切菜聲從不遠處的廚房裡傳來,熱騰騰的蒸汽模糊了玻璃,一個圍着圍裙的身影站在廚臺前,用心的忙碌着。
望着這一幕,肖誠的心頭瀰漫上從未有過的平靜、寧定,在這一刻,家族與事業的壓力,外部和勢力的爭端,與眼前的情景相比全都一文不值。
在這個初冬的夜晚,他品味到了二十多年來從未體嘗過的溫馨與堅定,無慾無求,無爭無執,只想讓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到地老天荒。
而這種感覺,是那個叫做謝小唯的人帶給他的,也只有謝小唯給得起。
不久以前,傅久鳴還戲謔過他,質問他到底把謝小唯看做是什麼人——比僕從更逾越,比朋友更隨心,比家人更親厚。
當時的他答不上來,因爲在他並不豐厚的人生字典裡,好像從沒有給過謝小唯準確的定位。刻意的縱容,不設防的接近,還有從不質疑的信任。
只是沒由得認爲,謝小唯會留在肖誠的身邊,天經地義,理所應當。
廚房裡的謝小唯轉頭髮現了他,喊出他的名字,微笑着捧進來一隻暖烘烘的黃砂鍋,又在察覺他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睡衣後,大呼小叫的搬出棉外衫給他套上。
“謝小唯……”
“嗯?怎麼啦肖誠。”
“我想我喜歡你,”停了一下,肖誠釋然的閉上眼,“不,比喜歡更深,大約……我愛你吧。”
謝小唯伸出的手愣在原地,兩人泥塑一樣對視着,直到某一刻肖誠伸出手,摸上謝小唯溼潤的眼睛。
“就算第一次聽到我說這種話,你也不至於高興的哭吧。”
謝小唯飛快的眨眨眼,發現真有晶瑩的淚水從眼角簌簌墜落。
“嗯……是啊……二十多年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被人說喜歡,還是被肖誠你……我、我感覺自己在做夢。”
肖誠笑笑,虛指扣住謝小唯止不住淚水的雙眼,遮擋住一串串歡喜的溼痕。
“那這回我就陪你一起做夢吧,好了,這樣擋住我就看不到了。”
謝小唯破涕爲笑,轉而抓住肖誠的手。“你的手怎麼這麼冷?剛纔睡覺的時候沒蓋好嗎,快,先過來吃點東西,今天新買到冬筍,我燉了豆腐魚湯,你來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