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道來自靈魂深處的聲音,猶如一記重磅炸彈,轟開了萊陽雙眸。
他再次看向佳匯廣場,四面的高杆燈是如此明亮,籃環下的身影是如此矯健,不遠處有人在器械上鍛鍊,有人跟着“動次打次”跳廣場舞。
車子一堵一堵地往前開,廣場邊緣的草坪上,還有人擺着麥克風在彈吉他,有幾對情侶在依偎。
隨後,霓虹取代,林立的高樓,盤旋的天橋……
看着窗外萊陽失了神,他沒想到潛意識裡早已陌生的上海,居然還這麼熟悉,那些自認爲放下的情愫,竟也一直都在。
他可以閉上眼,但關不上心。
此刻心臟就像一個玻璃瓶,裡邊囚禁的東西在不斷撲騰,砰砰的撞擊瓶壁。
砰——
它被撞出裂痕,回憶大片蔓延。
實在難受,萊陽拿出耳機想聽會歌,可打開歌曲軟件時,腦中瞬間想起那首《可惜我是水瓶座》。
重重吸口氣後,萊陽搜索起了周杰倫,隨機播放起來。
幾秒後,耳機裡升起一陣無比傷感、抒情、懷念的前奏,噔噔的鋼琴聲像鈍錘一樣,敲擊心靈。
這首歌,叫《說了再見》……
“天亮了~雨下了~你走了……清楚了~我愛的~遺失了……落葉飄在湖面上睡着了~想要放~放不掉~淚在飄……你看看~你看~看不到……我假裝過去不重要~卻發現自己辦不到……”
關了音樂,萊陽再看向窗外,孤心一片,浮世繁華。
……
一小時後,車子也終於到了千櫻家。
高雲建這一年來生意做的不錯,他們租了間新房子,介於上海這種離譜房價,能在徐彙區租個三室一廳,那也不容易。
一進屋,萊陽就看見兩個大肚子女人,以及滿屋子的兒童物品。
玄關上擺着兒童繪冊,牆上貼的寶寶海報,沙發上丟着小花衣,小鞋帽,角落是兒童小玩具,還有一頭兒童才能騎的毛絨小馬……
萊陽和李點着實被驚到了,他們先和雲麓、千櫻打完招呼,才費盡心思找能擱屁股的地兒。
坐下後,萊陽撓撓頭:“這什麼情況?擺了滿滿一屋?”
千櫻笑着喊了句師傅,說這都是提前準備的,繪冊和讀物她得先研究會,到時候才能給baby教。
至於那些衣服帽子,都是買回來拍照用的,現在把寶寶出生照都約好了……
“那牆上的海報什麼情況?”李點指着電視牆問。
高雲建嘆息,說千櫻不知從哪兒學的,說貼這個海報有利於寶寶出生,家裡有“哥哥”陪,她/他也就不怕來這世上。
話落,萊陽和李點臉色都白了幾個度,有點毛骨悚然。
但云麓和千櫻樂此不疲,嘰嘰喳喳的聊着孩子的事,說得好像明天就要生了一樣。
朋友多,話就嘮不完……
寶寶聊了十分鐘,又開始換到嘉琪身上,說了一大堆,總結下來就是宇寧輝教唆殺人這案子都被曝光了,可神奇的是人家愣沒出庭,警方也沒給解釋,估計背後還有勢力在斡旋。
說到這兒,雲麓又開始分析,說對方肯定有關係,但和以前不能比,要不然就這案子就不會被曝光,他應該在做困獸之鬥。
“沒錯!”
千櫻補充:“十號的庭審讓他必須出面,不管是哪個領導把人藏了,都必須露面!除非他出國了。”
萊陽鎖眉,問道:“那你們覺得嘉琪能贏嗎?”
一陣沉默後,千櫻咂咂嘴道:“我個人覺得可能性不大,怎麼說呢,按第一次結果來看,嘉琪父親受害這件事,有供詞,也有人證。但人證當年沒在現場,都是猜測,沒有直接證據,對方也是揪着這個點不放,外加嘉琪本身的情況,所以說……這案子我覺得難贏。”
萊陽抿了抿嘴,其實這幾天他也看了不少報道:
宇家最早那個豐鈥礦業,挖礦死了不少人,是當年市一把手硬護着纔沒出事。
當時嘉琪父親也是一名礦工,爲替喪命的礦友討說法,從而得罪了宇家。
有天晚上他收到了一個電話,出門後就莫名消失,過了好幾天,纔有人在礦下發現了他屍體。
現在就是針對這點,沒有人證,唯一的人證就是嘉琪。
她在上次庭審裡說自己當時偷偷跟着父親出去了,在一片荒地看到了挖土機、巨大的探照燈……好幾個人用麻袋把父親裝進去,丟到坑裡活埋!
她還說自己跑上去求饒了,求他們放過爸爸,但無論怎麼哀求,一鏟子一鏟子的土還是埋了下去!
隨後嘉琪瘋了,她說自己坐在土坑前大笑了起來……也正是這樣,有人想斬草除根,有人卻攔住了。
然後她暈倒了,再醒來就躺在父親工作的那個鐵皮房裡,衣服乾淨,腦袋也乾淨了,只是後腦勺淤腫了一大塊……
對於嘉琪的供詞,對方拿出病例反駁,說不論是按年齡推算,還是按病例來看,這都無法作爲證據。
沒有物證,沒有目擊者,只有一個被對方稱爲迫害妄想症的嘉琪。
也正是如此,整個案件停滯不前,無法判決!
可萊陽知道,不管事實如何,從那之後這個女生沒了父親,母親也在不久後鬱郁辭世。
舟山的海邊多了一位失去雙親的小姑娘,她像一枚被海浪推來拖去的貝殼,潮漲潮汐,她不知道在懷念什麼,也不知道在憧憬什麼。
只有潛意識告訴她,好像有過那麼一場深海大風暴,將她推送到了這細軟、陌生、望不到盡頭的沙灘上……
“好了好了,半個小時都快過去了,咱們先吃飯吧,都還餓着肚子呢不是嗎?”高雲建打破了屋內的寧靜,他說已經定了位子,去吃本邦菜。
衆人見此,也都悻悻起身,收拾東西出門。
……
吃飯期間,這個話題還沒有終結,不過聊的篇幅沒那麼大。
萊陽也下了決定去見嘉琪一面,說不上爲什麼,就是想見,如果可以,還想給她一個擁抱。
但見她之前,自己得先去見見恬靜,而且明天是十月五號,她26歲生日。
就在氛圍剛緩和一些時,李點電話響了,他出去接了一會後,再回來整個人臉色驟變,無比慘白!
問後才知道,李母也出事了。
起因還是前陣子欠的賭債,對方上門來催,情急間動手了!
李點母親跑的時候從樓梯上滾了下去,兩小時前被送醫院,結果查出來乳腺癌,中期……
大夫說能得這病,跟長期抑鬱絕對有關!
一桌子的菜瞬間就涼了,沒人再動筷子,大家一方面幫李點找最快的航班,一方面在網上搜這種病的康復概率。
都想安慰他,但都不知怎麼安慰,幸虧包間裡還自帶了輕音樂,否則能冷穿地板。
最後,李點被迫放棄在上海停留,買了次日一大早的機票。
這一晚,萊陽與他同住一間酒店,煙抽了一夜,安慰的話也說盡了,可後半夜,萊陽依舊聽見那細微的抽泣聲。
……
次日一早,高雲建拉着宋文、萊陽、李點直奔機場,離別時也沒磨嘰,李點揹着包揮手後,轉頭就走。
就在他馬上進大廳時,彷彿又想到了什麼,哼哧哼哧的跑回來,單獨衝萊陽招手。
兩人一湊近,他愁容滿面道。
“你不是一直好奇聲大那摩友長什麼樣嗎?我告訴你,那天他也一直想見你,對你也很好奇。”
“額……你……”
“之所以不讓你們見面,是因爲聲大肯定在他那兒不止一次地提起你……或許她喜歡上他,也是因爲有你的影子。但那天她把你倆切割開了,你是你,他是他,這說明她真的放下了,開始新的感情。”
萊陽詫異不已,嘴巴微抖道:“你忽然給我說這個幹嗎?”
李點乾癟的嘴擠出一絲笑容:“當一天狗頭軍師就撞一天的鐘,說完心裡就沒事了,萊陽……我估計咱們很久都難見了,保重哦。”
“不,不至於吧。”
“嗯……最起碼年前難見了,如果我有時間,我去看看李良鑫,你看好嘉琪,咱們電話聯繫……另外,慶生酒讓給我封兩瓶,來年喝。”
說完,李點又衝高雲建和宋文揮揮手,大步流星的走了,再沒回頭。
等萊陽反應過來時,他即將消失人海,來不及組織措辭,只能張口喊道。
“狗點!明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