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好眠讓施允南睡得渾身酥軟舒坦, 他耷拉着眼皮子,習慣性地伸個懶腰,結果下秒指尖就觸及了一抹溫熱。
戳了戳, 有一點點扎手。
施允南下意識地擡眼, 才發現自己的手指正在駱令聲的下巴上‘爲非作歹’。
駱令聲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醒來, 目光深邃地盯着他看, “戳夠了嗎?睡覺一點兒都不老實。”
“……”
施允南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耳根子微微發熱。
他這會兒正縮在駱令聲的懷裡,似乎是強行把對方溫暖的身軀當成了抱枕使用。
施允南連忙朝外挪了挪,餘光瞥見正在運轉的空調顯示器, 這纔回憶起昨晚發生了一切,“電路已經恢復了?”
“嗯, 昨晚躺下沒多久就恢復了。”
駱令聲忽地說出真話, 側躺的身子似乎又朝施允南捱了過去, “但有個人睡迷糊了,怎麼喊都喊不醒。”
“施允南, 你是不是鐵了心要賴在我的牀上?”
離得太近了,甚至有種要交換早安吻的錯覺。
施允南懵了兩秒,臉頰也沾上了熱度,“你喊我了?我、我怎麼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駱令聲挑眉,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他主動翻身起牀, “睡飽了就去洗漱吧, 遲點再處理一下小腿上的傷口。”
“哦, 好。”
施允南其實有賴牀的習慣, 每天睡醒後非得在牀上攤個半個小時才肯正式起牀。
不過,現在躺在別人的大牀上, 施允南實在不敢太過放肆。等到他洗漱完畢時,駱令聲預定的早餐也已經送達了。
施允南舀着海鮮粥,心思卻全然沒再美味身上,視線暗戳戳地落在對面的駱令聲身上。
他向來淺眠,何況還是在昨晚那種停電恐慌的情況下,但他必須得承認,昨晚入睡後的睡眠體感太好了!
雖然和駱令聲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施允南就是能從對方身上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安定’兩個字。自從母親去世、他被送出國後,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不過話說回來,駱令聲長得是真好看。
駱令聲被對面越來越過火的視線弄得呼吸微熱,不得不出聲提醒,“看我做什麼?”
施允南毫不掩飾自己的顏狗屬性,“好看唄。”
駱令聲停下吃東西的動作,無奈,“你今天要做什麼?”
“遲點去書店買些輔助的學習教材,我得先自學熟悉一下國內的課程,要不然怕九月份開學跟不上。”
施允南又舀了一勺海鮮粥,“順便去找找暑期兼職工作。”
雖說溫亦北要給他提供生活費,但作爲同齡人,施允南不可能把錢財壓力全部丟給親兄長。
下半年進入正式的高三,他是不可能分心找週末兼職的,與其這樣還不如利用暑假時間一邊學習一邊攢點生活費。
“……”
駱令聲沒說話。
他原本想要否決施允南暑期兼職的想法,未來的生活費可以由他這邊先支出,但轉念一想,他知道施允南骨子裡有驕傲、有自尊,對方有自己生活下去的方式和意義。
他不該用自己的思維模式去捆綁、否決對方的計劃。
“好,晚上想吃什麼?”駱令聲改了話題,說好的包吃包住,那就是一頓都不能少。
“嗯……”施允南認真想了想,“我想吃魚,剔除魚刺的那種魚片,你能給我做嗎?”
駱令聲再度沉默了。
他的廚藝算不上精,頂多只會點簡單菜色。
原本提出這個問題也只是想着‘外帶’回家用餐,但沒想到施允南上來就興沖沖地提了請求。
施允南察覺出駱令聲眉眼間的遲疑,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會做啊?那就隨便吧,我真的不挑食的。”
駱令聲回,“知道了,我給你做。”
“做什麼?”
“水煮魚片。”
施允南得到他的承諾,笑眯眯地將剩下的海鮮粥都喝完了。
十五分鐘後。
駱令聲坐進車內,但沒有急着開車。
他打開手機搜索引擎,認真瞭解着水煮魚片的烹飪辦法,只覺得上千萬的訂單都沒比這件事更復雜。
——你能給我做嗎?
施允南帶着期頤的目光重新浮現在腦海。
駱令聲輕呼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將烹飪步驟的網頁放入了收藏夾。
……
施允南找了一個還算靠譜的高薪兼職。
老闆是一位海歸,才四十出頭的年紀就已經賺得盆滿鉢滿,如今在帝京和隔壁市的交界處開了一家酒莊產出,實際上就是用來打發時間的,是一位性格隨和、不計較得失的主兒。
施允南的工作任務簡單得不像話,每天在帝京市內的酒莊內負責購買的網頁運營,以及各項酒類的進出。
除此之外,有大把的時間給他用來自學課程。
施允南和駱令聲的日常相處還是老樣子,一個專注於事業,一個專注學業,每天唯二的交流點就是早晚餐的時間。
即便是這樣,施允南從這樣的簡單生活中感受到了‘家’的味道。
時間一晃就到了八月末。
店門口的電子迎客聲響了起來。
“莫哥。”
施允南聽見另外一側店員的聲音,連忙停下手中的書筆起身。
老闆莫哥搜尋到施允南的身影,走近,“小施啊,你是不是月底就要辭職了?”
施允南頷首,“嗯,明天是最後一天了,下週一要開學。”
莫哥聽見這話‘嘖’了一聲,將他拉到一旁暗中商量,“你看你有沒有時間,這週六代表我們酒莊去趟宴會。”
施允南不明所以,“宴會?”
“帝京駱氏你知道嗎?”老闆以爲施允南就是個勤工儉學的孩子,特意給他介紹了一下駱氏在帝京豪門圈的威望。
“……”
施允南清了清嗓子,“莫哥,你喊我去做什麼?”
“我和負責駱家宴會採購的人是朋友,仗着我們家的酒品和關係,他選定了我們酒類作爲宴會酒飲之一。”
“只不過我們派個兩個人運送酒飲、進場專程盯着情況,免得到時候出了差錯。”
“本來這事應該我親自去的,但我老婆的預產期就在這幾天,我實在騰不開身。你模樣長得好,行事作風又機靈,代替我們酒莊的形象正合適。”
莫哥顯然很看重施允南,搭着他的肩膀商量,“一場宴會頂多就三四個小時,這樣,我給你額外加一千塊的薪資?小周已經同意了,你們倆一起去。”
駱氏財大氣粗,這一單生意莫哥純利就賺了五六十萬萬,這會兒他給起員工們的工資自然大方。
“好啊,還得謝謝莫哥給我這個機會。”施允南欣然應允。
進會場盯着酒品不出錯,如果宴會上有賓客喜歡就順帶拉幾單生意,不是什麼難事。
不僅不耽誤開學,而且還能額外再賺一筆生活費。最重要的是,既然是駱氏宴會,想必駱令聲也會出場?
莫哥滿意得不行,“宴會上有專門的侍者穿着,你把你尺寸告訴我,明天我讓人給你捎一套過來。”
“好。”
……
駱氏宴會的舉辦地定在了自家莊園。
施允南跟着派送紅酒的車子一起前來,結果光是從莊園門口到主宴會廳就花了將近五六分鐘的車程。
“哎,有錢人真是財大氣粗,這麼大一個莊園能住多少人啊?”負責運送的司機忍不住感慨,“小施、小周,你們說是吧?”
“嗯。”
施允南應了一聲,心底有些感慨。
要不是靠着這次‘打工賺錢’的機會,說不定他這輩子都進入這座過分奢華的莊園。
和駱氏這樣的百年世家比起來,施家頂多只能算是半路發家的小豪門,更別說他還是施家最不受寵的那位‘隱形’二少爺。
雖然駱令聲平日住房低調,但是施允南一早就聽說他是駱老爺子最喜歡的小孫子。
條條大路通羅馬,駱令聲這簡直是生在羅馬正中心了。
以往處在同一個屋檐下沒感覺,如今一比較,施允南才驟然明白兩個人的身家背景簡直差着十萬八千里。
“小施,想什麼呢?到了。”
宋師傅停下車,喊回出神的施允南。
施允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侍者服裝,迅速調整心緒下了車。
……
宴會是在晚上六點半準時開始的。
施允南和其他負責迎賓、奉酒的侍者不同,只需要安分待在自家品牌的酒塔邊上守着。
傳聞中的駱老爺子駱百勝已經九十四歲的高齡,但依舊精神矍鑠,渾身自帶掌控者的強壓。
除了他膝下的那些兒女子孫,其他前來的賓客壓根不敢主動靠近交談。
“難怪都說老爺子最喜歡駱令聲,這眉眼也太相似了。”施允南幻想着駱令聲年老後的樣子,伸手掩住脣角的笑意。
施允南將偌大的宴會廳環視了一圈又一圈,終於在宴會進展過半時,看見了自己心心念唸的身影。
駱令聲穿着一件純黑色的正裝,不算出挑亮眼的色系,但憑藉着優越的身高和顏值,一下子跳脫於人羣之外成爲了焦點。
駱令聲一家子都是高顏值,舉手投足間的優雅矜貴是其他人遠遠比不上的。
宴會廳內,不僅是施允南來了精神,其他年輕的少爺千金都跟着注視、傾慕。
“我聽說,駱夫人有意撮合駱令聲和陳氏千金在一塊。”
“真的假的?哪位陳家千金啊?”
“陳可晴啊,六月份剛在美國理達伽大學畢業,這年紀和駱令聲正合適……駱、陳夫人從年輕時的關係就一直很好,這家長有意撮合,十有八/九能成。”
“那可不一定,喜歡駱令聲的人多了去了,他自己要是不願意,誰能勉強啊?”
“這大豪門間的婚事,喜歡是其次……”
…
施允南聽見周圍輕微的討論聲,心緒從最初的欣喜漸漸涌出一絲複雜的不自信。
名牌大學畢業,年紀合適,門當戶對,家長撮合。
過分現實的詞彙在腦海裡翻轉。
此時此刻,施允南既希望駱令聲能夠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卻又害怕對方察覺到自己的身影。
因爲衝動而邁出半步的腳,終究是剋制着收了回來。
忽然間,有兩位逗趣打鬧中的富家少爺撞上了施允南,手中端着的酒水全然潑上了施允南——
深紅色的酒液立刻浸透了白色襯衫,留下了短時間內難以清洗的污漬。
“艹,長不長眼睛啊?”
眼前的豪門少爺煩躁地甩了甩手背上的酒液,低聲咒罵着先發制人。
施允南壓制住了眉心的不悅,牢記着自己的身份,“抱歉,我……”
“欸,你等等,這長得有點眼熟啊。”
對方對上施允南的面容,思考了幾秒噗嗤一笑,“施二少爺,是你吧?”
與此同時,施允南認出了對方,眼前人是魏氏集團的少爺,早些年的時候,兩人在其他宴會上有過一面之緣。
比起和施允南,魏少爺反倒和他名義上的弟弟謝可越關係更要好。
魏少爺確認了施允南的身份,頓時挖苦出聲,“施允南,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你這是穿着侍者的衣服?丟不丟人?”
施允南不爲所動地撿起地上的酒杯,塞入酒塔下方的回收籃裡,又將一杯全新的紅酒託底遞了過去,“魏少爺,這杯新的拿穩了。”
施允南還算是有分寸的人,現在對他來說是拿錢工作的時間,他沒有因爲對方的刻意挖苦而發怒,語氣照舊不亢不卑。
只可惜,這句話落在魏少爺的耳朵裡成了反諷。
魏少爺一把打翻了施允南的酒杯,“少拿這些不入流的紅酒搪塞我,你施允南能拿得起算什麼好酒?”
“這宴會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來?”
紅酒濺上了施允南的臉頰和下巴,又一次滑落進了他的衣物裡。
和施允南前來的侍者小周看傻了眼,他完全不清楚這位少爺哪裡來得這麼大的惡意。
施允南低笑了一聲,眼色是冷的,“紅酒是駱氏採購選的,我們也是駱氏放進來的,魏少爺要是不滿意,不如直接找駱老爺子反對?”
魏少爺卡殼,“你……”
施允南擦拭着自己臉上的酒液,反問,“需要我幫你吸引更多賓客的注意力嗎?”
魏少爺面色一僵,他身側的好友察覺到不對勁,立刻低聲耳語,“魏漣,別鬧了,真要是引起駱家人的注意力,我們在父母那邊吃不了兜着走。”
魏少爺知道這時機和場合都不對,所幸施允南沒對他造成什麼真正的影響,只好識時務地跟着好友先離開了。
一場發生在角落裡的小鬧劇迅速翻篇。
侍者小周走了上來,立刻拿出乾淨的溼紙巾遞給施允南,“小施,你沒事吧?這些豪門少爺都是臭脾氣,一不順着他們就撒野,你別委屈。”
施允南接過同事遞來的溼巾,目光下意識地望向了駱令聲。
不知何時,駱令聲的身邊已經多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優雅千金,兩人之外應該是雙方的父母長輩,正舉杯不知道在交談着什麼。
“……”
施允南向來習慣了其他同齡段少爺們的冷嘲熱諷和挖苦,所謂的‘委屈’對他來說壓根是可以轉頭就忘的小事。
但不遠處的那一幕,實在讓他堵得慌。
“小周哥,我想先去清理一下,你先看着酒塔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
施允南得到了同事的允許,迅速從側廳門離開了。
…
遠處。
駱令聲餘光注意到了側廳那抹轉瞬即逝的背影,說不出的熟悉感讓他立刻放下了酒杯,準備追去。
“令聲。”駱夫人察覺到了自家兒子的變動,拉住他的手腕,“你去做什麼?”
駱令聲對着陳家人禮貌而疏遠的一笑,帶着駱夫人往邊上挪了兩步,耳語,“媽,我拜託你別再亂點鴛鴦譜了。”
駱夫人不喜歡勉強自家兒子,只是覺得有點可惜,“你怎麼……”
駱令聲乾脆說出心裡話,“我有喜歡的人了,不出意外未來想要結婚的那種。”
駱夫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在原地——兩三個月前還說自己沒想法呢,怎麼突然就有喜歡還想着要結婚的人了?
還沒等駱夫人細問情況,駱令聲已然果斷離開了。
無論那道身影是不是錯覺,他都不願意再待在這裡,爲了所謂的豪門禮節假意敷衍了。
陳可晴看見駱令聲毅然決然的背影,從容笑了笑,“爸媽,你們和駱夫人慢慢聊,我去邊上休息區坐一會兒。”
陳可晴早就看出駱令聲對她沒興趣了,不過當着雙方父母的面需要保持禮貌而已。
這樣也好,省得浪費彼此的時間。
……
襯衫已經徹底髒了。
施允南沒有去整理自己身上的髒漬,反而到後廚偷拿了一瓶醒酒容器,然後順着魏漣剛剛離去的方向,在宴會主廳的露天后院裡找到了正在吸菸的兩人。
施允南握緊了醒酒瓶的瓶頸,迅速靠近。
正在吸菸的魏漣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轉身後突然就接收到了大量酒液的‘完美’洗禮,從頭到尾。
施允南欣賞着他的狼狽,笑得無畏,“魏漣,你故意潑我一次,我好心回你一次,這下不欠了。”
無論他是侍者,還是施家少爺,還是其他身份,對方都沒資格高人一等。
如果說,魏漣第一次是不小心潑了酒液,那他作爲侍者、在工作期間自然需要忍耐、小事化無,可對方二次潑酒顯然是故意的。
施允南不願在宴會廳裡發作,純粹是不想擾了其他人的熱鬧,也不願意讓同樣在場的駱令聲看笑話。
施允南在國外的這些年,早就形成了睚眥必報的性格。
即便當日無法還擊回去,他也會積蓄能力在日後反擊,他骨子裡就是惡人,做不到以德報怨。
魏少爺被酒液糊了一臉,定製的西裝也髒得一塌糊塗,他胡亂地抹了一把臉,咬牙切齒,“施、允、南!你找死是嗎?”
餘音未落,他就掄起拳頭試圖揍向施允南。
施允南早就料到對方會不甘心,利用還握在手中的醒酒器迅速敲了魏少爺的腦袋。
“——啊!”
對方應聲朝後栽去,摔了個四腳朝天。
魏少爺的好友見此,立刻加入了戰鬥。
施允南原本心裡就憋着鬱火,這手腳一動起來就發了狠,他以一敵二卻沒落入下風,直到快把兩個人打得哭爹喊娘——
“你們在幹什麼?當駱家是戰場嗎?”
過分熟悉的、帶着不悅的聲線響了起來,惹得施允南和魏漣兩人同時停了下來。
“……”
施允南沒料到駱令聲會突然出現,迅速鬆開起身,他瞥見自己過分髒亂的侍者衣服,竟是沒由來的自卑作祟。
“你過來。”
駱令聲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對準了施允南,又心疼又無奈——對方的臉上還殘餘着酒液,髒兮兮的可愛,像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走丟的小花貓。
施允南終究還是抵不過駱令聲的目光壓力走了上去,他看着眼前的駱令聲,莫名委屈卻又想逞強。
看見了吧?
別人穿戴光鮮亮麗在宴廳吃吃喝喝,他穿着亂七八糟的侍者服在這兒揍人。
施家不要他,同齡少爺笑話他,施允南就是配不上駱令聲,哪哪都不配。
兩人間的氣氛有了一絲微妙的凝結。
魏漣和好友終於擺脫了施允南的限制,不約而同地扶持着起身。
施允南這傢伙揍人太狠了!
他們兩個都打不過他一個,簡直丟人!這纔多久的功夫?他們倆居然被揍得渾身上下都痛!
魏漣捂了捂自己滲血的嘴角,心頭憋屈。
雖然他懼怕駱令聲的身份,但自覺對比起施允南更有說話的權利,“駱少爺,這侍者……”
沒想到,這聲訴苦壓根來不及出口。
駱令聲忽然將施允南拉入了自己的保護範圍,他對施允南剛纔‘兇猛揍人’的情形視而不見,語氣溫柔地如同哄心肝寶貝——
“他們兩個欺負你了?是不是受委屈了?哪裡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