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迷霧之城(九)
羞恥的熱度沿著脊樑骨往上爬, 霎時間佔據了整個大腦,雞皮疙瘩起了一後背。
她撐著最後一絲理智給自己一遍一遍打氣:合法夫妻, 合法夫妻……
合法行爲, 合法行爲……
他的指腹擡著她的牙, 哄誘般地貼著她的耳朵說話,「出聲吧。」
她忍不住含糊地呼痛。
「妙妙……」他纏綿地喚,眸光迷離。
凌妙妙茫然望著他,這人看起來好像沒羞沒臊, 全無下限。
汽水瓶「砰」地打開了蓋子,她開始哼唧。總歸已經摒棄了羞恥心,便故意誇大其詞,覺得自己變成了豌豆公主, 被他掐了一下腰也哼哼, 無意蹭了一下手臂也哼哼,背後墊著衣服硌得慌也哼哼。
妙妙看著他像瀕臨失控的野獸一般躁動起來, 又怕真的弄疼了她,拼命剋制自己,手足無措, 連眼尾都泛著殷紅, 心裡幸災樂禍, 手指輕快地摩挲他的脊背, 像是在順著小動物的毛。
慕聲覺得懷裡的人真的變成了一朵雲, 軟綿綿、熱乎乎還能發出美妙聲音的雲, 恨不得將她拆碎了揉進胸口, 又怕她真的一下消散了,只好拿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
耐不住了,便吻一下,舔一下,再放回去,珍藏起來。
*
「這是一個男孩,輪廓與慕容氏如出一轍,秀美靈動,眉眼生得倒像他父親。」
「慕容氏帶著孩子,在鎮上艱難生活。開始時,鄰里尚對她關照有加,可是時間長了,家裡沒有男人庇護,慕容氏的容貌終究招來了禍事。」
「開始時只是一兩個光棍鄰居打她的主意,讓她嚴詞拒絕,呵斥幾句,尚顧得面子,連連致歉退開。」
「慢慢的,發現他們孤兒寡母毫無還手之力,便有許多地痞流氓、醉漢賭鬼上門糾纏,慕容氏家裡的鎖,每天都被不同的人撬開,慕容氏擔驚受怕,每天捏著一根長棍,和衣坐在院門口,夜夜不敢安睡。」
「她的女鄰居們,開始時還同情她,時間久了,便也視她爲不詳,鎮子上開始有了謠言,說她水性楊花,在外與男人淫/亂,這才被夫君撇下,是個沒人要的蕩/婦。此名一出,慕容氏的日子過得更加艱難,好幾次差點被人欺負,她掙扎叫喊了半夜,也沒人來搭救她,身旁嬰孩大聲啼哭,引得鄰院裡的狗狂吠,好事者心裡有鬼,嚇得連滾帶爬地跑掉,她才逃過一劫。」
「慕容氏決定抱著孩子離開無方鎮,回自己的家鄉,可路途漫漫,她走到哪裡,哪裡都不太/安定,哪怕她戴著面紗,揣著匕首,一個窈窕的單身女人抱著個嬰孩,也總是逃不開覬覦的眼睛。」
「車舟行途,流竄的惡人尤其多。船上有一夥惡匪,盯上了慕容氏。便在一個夜裡,幾人分工配合,搶走了慕容氏懷裡的孩子,強令她屈從,否則便要將孩子掐死扔進江水裡。慕容氏爲了孩子,不得已含淚答應,事行至一半,船上腳步切雜紛亂,有兩人從廊中經過,高談闊論,正提及長安的趙公子,高頭大馬娶了新婦。」
「慕容氏聽在耳中,萬念俱灰,剎那間彷彿天地失色。」
「忽然嬰兒夜夢驚醒,放聲啼哭,匪徒們嫌他擾了好事,想要違背諾言,順手將他掐死,不知是不是惡行觸怒了老天……」老頭伸出指頭指了指頭頂,瞪圓了眼睛,「忽然紅光大作,四人齊齊倒下,霎時死於非命。」
臺下鴉雀無聲。
「慕容氏斂好衣服,掙扎著起來抱著孩子一看,不知發現了什麼,當天便踏上返程,回了無方鎮。」
聽衆們一陣騷動,竊竊私語不絕:「怎麼了呀……」
「不知道呢……」
「慕容氏抱著孩子連夜趕回了無方鎮,逕自去找了花折的老闆榴娘。」
「這榴娘,誰?無方鎮裡的秦樓楚館,唯數花折最有名。花折裡的姑娘,個個絕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既有樣貌,又有才情,引得無數達官顯貴不遠萬里前來風流,榴娘便是那個老鴇之最。慕容氏早年與這榴娘曾有過點頭之交,現下走投無路,就去投奔於她。」
「榴娘見了慕容氏,給出的第一個建議,便是讓她去把𫄶褓裡的孩子溺死。」
慕瑤心裡咯噔一下,與柳拂衣對視一眼。
「爲什麼呀……」身後有人悄聲問道。
臨桌人輕輕敲了敲碟子,笑道:「那還不簡單,她獨身一人還算搶手,帶著個拖油瓶孩子算怎麼回事?」
「慕容氏不願意放棄孩子,與榴娘不歡而散。可是她回到家,鎮上那幾個惡棍地痞,就像是豺狼虎豹,虎視眈眈,慕容氏過得萬分艱難,生計也是問題。趙公子已再娶,她對男人已經絕望。她便想,與這樣磋磨度日,不如換得個錦衣玉食,好好將孩子養大。就再回頭去找榴娘,同意賣身,只求個避難之所。」
「唉……」聽衆們兩眼含淚,嘆息連連。
「榴娘對此事萬分謹慎。一來,以慕容氏的絕色,必定是豔壓羣芳,超過了花折裡所有的姑娘;二來,慕容氏多多少少跟她有份交情,她也不想虧待了慕容氏。」
「於是,榴娘沒有把慕容氏的名字寫上玉牌,也沒給她起花名,闢了三層最豪華的東暖閣,錦衣玉食地供著她,是慕容氏給自己起了一個名字,以示與過去劃清界限,叫做『容娘』。」
慕瑤聽到這裡,猛地蹙起了眉頭:「容娘?」
柳拂衣奇怪道:「怎麼了?」
「容娘,蓉娘……」她嘴裡默唸著,搖了搖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沒什麼……」
「容娘接客,只接那王公貴族,人上之人,須得才貌俱佳,纔有幸與她春風一度。榴娘覺得,這樣,她算是照顧容娘了,即便是淪落風塵,容娘也算是個受人仰視的紅姑。」
「只有一點不妥,便是容娘那個孩子。男孩養在妓館多有不便,四歲以前還能同母親日日待在一起,容娘接客時,託付別的姐妹照顧一下。四歲之後,卻是沒法時時待在花折裡了,容娘只得給他些錢,囑咐他在太陽落山以後在外面逛,後半夜再悄悄從後門進來,在小房子裡睡下,不要驚動其他客人。」
「容娘待在『花折』七年,見過她的人,都對她的樣貌津津樂道,只是可惜她那樣渾然天成的一張臉,隱在濃妝之下,沒能昭顯於世。」
「七年裡,容孃的容貌一如往昔,似乎沒有被時間影響,也沒有染上風塵氣,在權貴之間的名聲越來越響,那一年,據說連先帝陛下也驚動了,借微服私訪之名,一睹容娘芳容。」
「嘶……」下面的人吸著冷氣。
「陛下見了容娘,很是喜歡,當夜便留宿在花折,夜裡顛鸞倒鳳時——」
他頓了頓,所有人都提起了氣,「不知怎的,偏偏就是在那天傍晚,容娘那七歲的兒子忽然違背了母親的叮囑,慌慌張張地跑回了花折,衝進了房門,看到了母親與別的男人交/媾的模樣……」
「陛下驟然被擾,慌亂之下拿茶杯砸他,那小兒不知是不是嚇待了,竟跪在地上不肯走,一番拉扯,驚動了榴娘。」
「陛下本是來尋歡作樂的,秦樓楚館的夜夜笙歌,本就是你情我願,天下佳麗誰敢不在真龍面前笑著承歡?可那小兒用那樣一雙眸仇恨地盯著他,好似他強搶民女,欺辱人家母親似的,不由得心裡膈應,雷霆震怒,拂袖而去。榴娘苦苦哀求,花折才倖免於難,只得按照陛下的交代,將涉事的容娘趕出『花折』,放她一個自由。」
「可是『花折』纔是容孃的庇護之所,『自由』於她,反倒是劫難,她帶著孩子,在門口跪了三天三夜,榴娘也不肯答應再收她進來。」
「唉……」廳內只剩下此起彼伏的的嘆息。
「於是,慕容氏只得帶著孩子離開了無方鎮。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只是聽說,有人在長安見過她,也不知道容娘此後有沒有再遇到歹人。
「容娘就像是無方鎮的霧,天亮之後便消失了,像是從未在此地出現過一樣。」
*
妙妙將拉起被子裹到脖頸上,將自己裹成了一隻蠶,滾到了牀邊。
夜色圍攏下來,帳子裡很快便暗了。他在外面點亮了蠟燭。
聽說男孩子結束之後,大都沒什麼興趣溫存,她便趁著他起來點蠟燭的功夫,自顧自閉起眼睛,一個人安生睡了。
慕聲回過身來,手卻伸進被子裡,抓住她的腳踝,將她從被子裡一點點拖了出來。
「幹嘛……」她慌張地扭過身來。
他身上披著衣服,睫毛在燈下凝著一點微光,低頭吻著她裸露的小腿,柔光勾勒出他髮絲的輪廓,簡直美得像是一副名家畫作。
凌妙妙紅著臉抽了抽腿,想快點破壞掉這種詭異的虔誠美感,他便猝不及防地吻在了她腳背上。
一陣電流似的感覺驟然沿著腳背向上,她低低哼了一聲,他便難耐地俯下身來壓住了她,雙手捧住她的臉。
凌妙妙眼疾手快,立即抵住他的脣,哭喪著臉:先親腳背,再親臉,什麼順序……
「睡吧,別折騰了。」她眨巴著眼睛望著
他,突然發現他整個人的氣質都不一樣了——
他眉梢眼角帶著豔色,嘴脣嫣紅,黑水銀般的眼珠裡水光瀲灩,誘人至極,只想引得人去一親芳澤。
這真是……真是……傳說中的面含春色?
這荒誕的感覺,剎那間讓她有些迷茫,剛纔被睡的到底是誰?
她向後靠了靠,身上的痛楚又將她拉回現實,一把將他推下去,拉開被子蓋住他,假意兇巴巴道,「快睡。」
少年眨著眼睛,無辜順從地看著她,側臉極美。
她心裡一動,忽然無端想起說書老頭形容慕容氏的話來。
「人情世故,她多半不懂,他一樣一樣慢慢教過來,便像是給一副未畫就的美人圖,點上了明亮的眼睛一樣。」
「慕容氏過了一段蜜裡調油的日子,愈發美得驚人。」
她扭過頭,細細端詳著慕聲在昏暗燈下的臉,果真驚心地發覺他的眉眼、鼻尖、嘴脣以至於眸中神采,就如同被打磨的璞玉漸漸生光,越發顯露出從前不曾顯出的穠豔之色。
妙妙心裡咯噔一下,一陣無端的難過,慢慢地拱到了他懷裡,伸手摟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