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nd 188 香樟樹(七)
挖,用什麼挖?
用手嗎?
還是在大半夜裡。
開什麼玩笑!
“你等天亮了不行嗎?”
“腦子裡卡着這麼一個問題,不弄清楚,我睡不着。”
“你是孕婦啊,親!”
景颯在後頭碎碎念,皛皛卻罔若未聞。
亦步亦趨間,三人就來了杜家後院的香樟樹下。
夜裡天黑,身處這無人住的宅子,又是個屍坑一般的存在,各種詭異的思緒往景颯身上竄。
白天的時候就已經很瘮人了,就別說這大晚上的了。
“你怕的話,站一邊去,幫我拿着手電筒!”
見皛皛執意爲之,景颯立刻將矛頭指向曹震,“師兄,你別傻站着,說話啊,幫我勸勸皛皛。”
“那也要我有本事勸,她是我們局的顧問,論職位,她比我大。”
景颯頓有一種皛皛把自家師兄帶壞了的感覺。
曹震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他對皛皛的推論十分推崇,因爲她從來沒出過錯,眼下案子又進入了瓶頸,最需要的就是她這種靈光一閃。
“你打算從哪裡挖起?”這樹長得粗大,樹根也多,要挖的話,還真不好下手。
“那裡。”皛皛指向某處,“那裡看起來土壤比較鬆軟。”
“行!”
景颯不情願的叫道:“行什麼行?沒有工具怎麼挖?”
曹震笑道,“早上來的時候我發現後院有個園丁房,應該有鏟子。”杜家種了頗多的植物,肯定有剷土的工具。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顯然已統一陣線,直接把景颯給無視了。
景颯又不敢一個人回去,拿着手電筒,照着樹根,怎麼看也不像是埋屍體的好地方。
“皛皛,有屍體也是藏密室裡啊,埋這裡有什麼好處?”
杜家那密室藏得那麼隱秘,已是最好的藏屍之所,那麼好的地方不藏,非要埋樹下,這不是自找死路嗎,萬一有野狗野貓聞到味道刨出來了,不就曝露了嗎?
“我要找的不是一具用來捐獻器官的屍體。”
景颯瞪了瞪眼珠子,“你又開始說我聽不懂的話了。”
“稍安勿躁!等挖到了,我再跟你細說,也可能是我猜錯了。”
曹震在園丁房裡果然找到了兩把鏟子,自己拿了一把,另一把卻給了景颯。
“給我幹嘛?”又不是她要挖。
“端木懷孕了,你好意思讓她幹體力活嗎?”
景颯無語,剜了一眼曹震,“平時對我吆喝來吆喝去的,也不見憐惜我一下,對皛皛倒紳士了,厚此薄彼!”
“必須啊,你是我下屬,她是我長官,能一樣嗎?”
“切!”景颯無奈的拿起鏟子,“先說好了,就挖半小時,挖不到咱就回去,這大晚上的實在嚇人。”
不是她膽子小,是這氛圍忒恐怖了。
曹震伸手推了她一把,“你這丫頭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有時間廢話,還不趕緊挖!”
景颯將鏟子插到土裡,鼓氣腮幫子道,“是,是,是,這就挖,無良的領導。”
兩人便在皛皛指揮下,挖掘起香樟樹下的土壤。
這麼大的樹,底下必定盤根錯節,一鏟子下去,一半是土,一半是根,挖起來十分費力。
趁兩人挖的時候,皛皛圍着樹幹走了一圈,手電筒的光線照到了樹幹上的芙字,字跡刻得很深,即便經過了幾十年的風吹日曬依然鮮明可辨。
隨着挖出來的土漸漸堆高,樹根慢慢顯露,景颯嘴上不情願,幹起活來還是很賣力的,沒一會兒就挖得滿頭大汗了,猛地一鏟子下去,撞到了什麼,手立時震麻了。
“什麼東西,這麼硬?”她放開鏟子,吹了吹手掌發紅的地方。
曹震趕忙湊了過來,“挖到了?”
她搖搖頭,“不知道,太黑了,看不清楚!”
皛皛將手電筒對準她挖掘的地方,粗壯的樹根蜿蜒綿長,已扎得很深,像是有生命的蛇一般吸着土壤,光暈在樹根處緩緩移動,那些樹根黑不溜秋的,一些泥土裡生活的蟲子,因爲受到了光線的刺激,蠕動着肥胖的身軀,死命往土裡鑽。
樹根有細有粗,粗的大多在外頭,細的在裡面,景颯挖的時候,剷斷了幾根細樹根,它們零散的斷落在土壤上,斷落的樹根隱約纏繞着什麼,將那東西一圈又一圈的緊緊包裹着。
皛皛將手電筒照了上去,森森白骨在光線下暴露了出來。
“果然有!”
景颯卻是一臉黑線,“哎呦,我的孃親!”還真挖到不該挖到的東西了。
那赫然是一個人類的頭骨。
它被樹根緊緊纏繞,就像被美杜莎的頭髮纏住那般,無力的,寂靜的躺在那裡。
“誰那麼倒黴,死了還被埋在這裡當樹的養分,簡直慘無人道啊。”
“比起密室裡那些標本,我倒覺得埋在這地方挺好的,至少入土了。”
落葉歸根,入土未安嘛。
“曹震,看看能不能將骨頭拿出來。”
曹震徒手拔了拔纏繞住頭骨的樹根,“纏得很緊,沒有專門工具拿不出來,硬來的話,我怕破壞證據。”
這很明顯是一具人類的遺骨,埋在樹下就意味着這是一樁謀殺案。
既然是謀殺案,那麼最好維持原樣,等法醫來動手比較好。
皛皛走近了些,藉着電筒,她往樹根深處照去,樹根緊密,裡頭隱隱約約還有其他骨頭,只不過埋得很深,不確定是否完整,應該是樹根在生長的時候,將軀幹部位和頭骨分離了。
“端木,依你看這是男人還是女人?”
儘管只有一個頭骨,也就是顱骨,但沒有破損,非常完整,要鑑定是男是女並不難。
顱骨在進行性別鑑定時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因爲人的顏面個人特徵和性別特徵是較明顯的,而這些特徵則主要是由顱骨的特徵決定的。
在性成熟期之前,顱骨的性別差異較小,到了青春期,性別差異開始逐漸增大,成年後,性別差異就會非常顯著。
皛皛不是法醫,但法醫的基礎知識還是很清楚的。
“看形狀,顱骨較大,體積應該在1450ML左右,面部狹長,前額傾斜,眉弓顯著,眼眶較低,略呈方形,眶上緣較鈍,下頜角近似直角,下頜骨牙槽突出,應該是男人。”
曹震和景颯作爲刑警,經常會和法醫打交道,對法醫的那套鑑定方法也很熟知,對於皛皛的判斷都點了點頭。
景颯蹲下身補充道:“眼眶突出,面部狹長但下巴略短,應該是亞洲人種。”
“沒錯,而根據頭骨的接縫,還沒完全癒合,證明死者很年輕,應該在17—25週歲,不過這只是初步的判斷,如果能看到磨牙,應該能判斷更正確些。”
人的每一顆牙齒都有其發育規律,並且這個過程都有相對穩定的時間範圍,可以作爲判斷年齡的依據,此外,牙齒會在生活過程中出現磨損,而這種磨損也可以用來推斷牙齒主人的年齡。
但,通過肉眼觀察判斷性別和年齡,對於有經驗的人來的確簡便又迅速,但由於主觀性較大,難免會誤判,所以還是得等專業的法醫來鑑定。
因爲法醫會從多個不同的地方做出特徵判斷,例如胸骨、骶骨、骨盆等。
如果這顆頭骨能拿出來的話,還可以從牙縫、後橫縫、齶中縫來進一步推斷。
雖然還沒得到法醫的正式確定,但皛皛已經有了自己的認定。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男人應該是楊簫。”
曹震驚訝的看着她,“你說這是楊簫?可他不是失蹤了嗎?”李善功查到的信息也是如此。
“失蹤和死亡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實際怎樣只有找到人才知道,很顯然我們找到的不是活人,是一個已經死了很久的人。”
按照這具遺骨的年齡,若他真是楊簫的話,那麼差不多已經死了四十年了。
“楊簫怎麼會死在杜家,他和杜芙不是有過節的嗎,杜芙還踢傷了他。”光是這層恩怨,楊簫就不可能出現在杜家。
“難道是他惱羞成怒,翻牆偷進杜家報復,然後被發現,被錯殺了?”
皛皛搖頭,“這絕不可能!”
“爲什麼?”
“因爲這棵樹!”
景颯搔了搔頭髮,糾結道:“皛皛,你說清楚一點好不好?和樹有什麼關係?”
“這麼說吧,假設楊簫和杜芙是兩情相悅的情人?”
“哈?”
這假設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不要那麼吃驚,聽我繼續往下說。”
“哦!”景颯乖乖的豎起了耳朵,不再插話。
“阿景,還記得黃招娣說過杜芙問她借錢的時間嗎?”
“記得,是在杜芙的父母去世前的兩個月,也就是春節過後……”
皛皛點頭,看向曹震,“楊簫是什麼時候失蹤的?”
“是在春節後的……”曹震頓時腦中一凜。
楊簫失蹤的時間和杜芙借錢的時間,剛好是同一段時間,而楊簫在失蹤前還將同寢室學生的錢都偷走了。
“等等,這不對,皛皛你不是說杜芙和畫畫老師有染嗎,怎麼又變成楊簫了。”
“根據黃招娣的說辭,我當初的確是這麼認爲的,但事實卻不是如此,杜芙和楊簫應該是一對,只是瞞過了所有人,我想杜芙踢傷他,應該另有隱情,如果兩人沒有這樣的關係,楊簫的遺骨是不可能出現在這棵刻有杜芙名字的樹下。這棵樹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代表了杜芙,還是她的嫁妝,意義非凡,若不是心頭上的人,又怎麼會讓他埋於此。”
光是這一條就足以證明,楊簫和杜芙的交情不淺,絕非仇敵。
“那畫畫老師又是怎麼回事?”
“障眼法,我猜杜芙每次去學畫畫,其實都是去偷偷見楊簫,而在學校裡,兩人卻從沒有任何接觸。”
黃招娣並不知道杜芙去畫畫教室後幹了什麼,所以她不清楚也不奇怪,這也導致了皛皛一開始的誤會。
只能說這兩人藏得太深。
“端木,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那杜芙踢傷楊簫不就很矛盾嗎?”
“不,並不矛盾,我假設兩人相愛,那麼你覺得什麼樣的事情會讓杜芙狠心將心愛的人踢傷,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杜芙在保護他,爲了能讓他遠離自己。”
“你是說楊簫可能知道杜家販賣器官的事?”
“十有八九!”
曹震默然了,因爲之後,楊簫的確轉了學,離開了黃家塘,而他在學校的各種頑劣,逃學,也有了解釋,他正試圖千方百計的回去找杜芙。
最後,兩人可能見面成功,然後相約一起私奔。
這樣,借錢和偷錢也有了很好的解釋。
但是,真的是這樣嗎?
會不會太玄妙了點。
皛皛知道突然這麼說,他們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但這已經是她認爲最符合邏輯的一種可能了。
“還是那句話,這只是我個人的判斷,最終結論還是得等法醫鑑定這具遺骨的身份,以及畫畫教室那邊的線索才能最後確定。”
景颯可沒她這麼鎮定,問道:“如果這真是楊簫,也像你說的,他和杜芙是一對,那殺他的人是誰?總不會是杜芙自己吧。”
“當然不可能是杜芙。”
“哪還有誰?”
問完,景颯就噤了聲。
楊簫死在杜家,殺他的如果不是杜芙,那還有誰?
還能有誰?
只有杜芙的父親或者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