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地皇曆5562年,一月二十日,共工撞不周山,天塌,地往東南傾斜,地皇女媧煉石補天,力竭而死。
從此以後,每年一月二十日,蠻荒中人自發祭拜女媧,其中女媧氏最隆重。
補天之後100年,燧人氏崛起,百年間縱橫無敵,封印十大蠻荒兇獸其三,又將自身一口絕強真氣融入蠻荒——
任何部落,唸誦‘生生不息訣’,便可取燧人氏天火禦敵,不受蠻獸干擾。
大荒人皇曆23年,得天火相助,蠻荒欣欣向榮,燧人氏下令,命天下各族於一月二十日趕至聖蛇山祭拜女媧。
一月二十日,燧人氏第一次使用天賜人皇劍,號令蠻荒,那一天,無論是北極嚴寒,還是南荒火國,百花盛開。
聖蛇山上,女媧花怒放,連綿不絕,冬日變成春日。
從此以後,女媧花再也沒有枯萎過,一月二十日成了補天之日。
但沒有永遠的神話,再大的功績,也會被人逐漸淡忘。
時至今日,補天大會祭拜女媧的意義已經淡薄,各族齊聚,或貿易,或較勁,或娛樂,或在人皇(後來是天帝)的主持下,商量蠻荒大事。
李長晝放下記載蠻荒歷史的獸皮,油燈已經熄滅,窗外天色矇矇亮,是天亮前的一刻。
今天又是一個一月二十日。
他站起身,走出大殿,站在殿前的平臺上。
一步之外就是懸崖,懸崖下是一處練功臺,就算是今天,女媧氏的少年少女們依然在錘鍊身體。
雙手揮舞黑色闊劍。
黑劍以龍首山陰面黑鐵打造,李長晝拳頭大小恰好千斤重。
“尾巴!”
啪!
長老像是要打死人一樣,毫不留情抽飛一名少女,少女飛出去,在地面砸出小坑。
其餘人眼角抽動,臉頰上汗珠成串,下意識將尾巴擡起。
蛇尾上,全卷着切割成方塊的渭河磐石,米粒大小就有一千斤。
他們用蛇尾卷着磐石,雙手練劍。
“身爲蛇族,尾巴靈活是天生的,所以你們必須鍛鍊自己的雙手!要將雙手鍛鍊至尾巴一樣靈活!”
長老走了一圈,毒蛇一樣——本來就是條毒蛇——盯着每一名少年少女。
每當她尾巴稍動,附近的少年少女便緊閉眼睛,做好挨抽的準備。
“好了,放下吧。”
“呼!”
不等衆人喘口氣,長老又道:“變成五德之軀,修煉真氣。”
那些少年少女的表情,就像放三天假期前,老師發完三張試卷,又拿出三堆,痛苦得已經不想說話。
“長老,我能不能繼續煉體,不修煉真氣?”
“是啊,就算修煉真氣,爲什麼要變成五德之軀?雙腿走路又慢又不方便,身體還會小得跟孩子一樣。”
長老笑了一下。
“不好!快躲!”有少女喊道。
長老吹出一口真氣,狂風幾乎凝成實質化的巨浪,捲起地上的磐石、黑鐵劍,暴雨似的朝着少年少女重重砸去。
只一口氣,上千的少年少女全部哀嚎倒地。
“練不練?”長老慢悠悠地問。
“練!我們練!”
之前大喊‘快躲’的少女第一個跳起來,蛇尾變成雙腿,兩米多高的身體變得只有一米六。
她擺弄別人的腿一般,將自己雙腿弄成盤膝的姿勢,開始修煉真氣。
長老點點頭:“貽兒,明天你可以不用來了。”
“真的?”少女睜開眼。
嘭!
被一尾巴抽飛。
“心性不夠,清掃一個月的聖蛇山。”長老不理蛇貽的慘叫,對其餘人吼道,“死了嗎?還不起來!”
鼻青臉腫的少年少女們,一個個坐起身,變成不熟悉的五德之軀。
等少年少女們都開始修煉真氣,長老才收起怒容,緩緩道:
“太古年間,蠻荒萬物都以本體修行,一口氣呼進又呼出,都是假氣,直至伏羲在洛水遇神龜,從龜背上領悟天書,修成五德之軀,第一個將天地之氣煉化,獲得真氣,成爲天皇。
“從此蠻荒各族紛紛模仿,但只有帝位高手,以及極少數神位才能修成五德之軀。
“等女媧娘娘出世,以通天智慧演造化神功,從此以後,各氏各族,但凡有點天資和出生的,都能練成五德之軀,修煉真氣。
“你們這些蛇崽子從小就能以五德之軀修煉,還不知足?都給我好好練!”
但今天畢竟是補天大會,長老只讓衆人修煉了平時一半的時間,便宣佈解散。
少年少女雙腿變成蛇尾,歡呼而去。
長老擡頭,與山崖上的李長晝對視一眼,之前凶神惡煞的表情,此時變得嬌豔明媚。
李長晝邁出懸崖,一步步走下來。
大風席捲,吹起無數的女媧花,他信手拿了一朵在手上。
“特意給你摘的。”他笑着遞上花。
蛇曼兒白了他一眼:“當我眼瞎,沒看見你是從天上撿的?”
“不要算了。”
蛇曼兒一把奪過:“誰說不要了!”
見李長晝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蛇曼兒恨不得抽他一尾巴。
“待會去哪兒轉轉?”李長晝問。
“今天不行。”蛇曼兒臉上露出不捨,“補天大會,所有女媧氏的族人都要去媧皇殿,晝郎,你先去補天大殿等我,我出來後立馬去找你。”
“好,你先去,我等你。”
蛇曼兒抱了李長晝一下,依依不捨地揮別,走出兩步後,現出蛇尾,飛快地遊走。
李長晝慢悠悠踱步,離開平臺,沿着山間小路往下走。
放眼一看,小路如藤蔓一般在山體上蜿蜒,一處處練武臺如藤蔓上長出的葉子一樣,次第建造在小路兩側。
乍一看,還有點梯田的味道。
“怎麼這麼慢?今天我還有事呢!”蛇貽兒從一棵樹後跳出來,撲到李長晝懷裡。
李長晝笑着摟住她的細腰,在雲巔之上的山間小路上轉了一圈。
蛇貽兒雙手摟住他的脖頸,咯咯直笑,少女的笑聲清脆。
“我教你的沒錯吧?我可是看見你被表揚了。”李長晝將她放下。
“哼!”蛇貽兒笑着將側臉甩給他。
“哼?”李長晝捏她鼻尖。
“我就哼!”蛇貽兒讓他捏着自己鼻尖,笑容裡露出尖尖的蛇牙,“是我聰明,不是你教的好,那幾招我早就會了!”
“是是,貽兒大小姐最聰明,天生神人,就是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洗澡換衣服,去媧皇殿?”
“啊!!”蛇貽兒看了一眼天色,臉色一白,“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不行,我要趕緊走了!”
“去哪兒?”李長晝抓住她細肩,嬉皮笑臉道。
“你鬆開,真要來不及了,如果不能在祭拜前趕到媧皇殿,我會被趕出女媧氏!”
蛇貽兒掙脫,遊動蛇尾,快速朝山路下的驛站跑去。
到了驛站。
“哈哈!蛇貽兒,讓你囂張!”
“蛇藍!”蛇貽兒暴跳如雷。
驛站只剩最後一隻飛禽,蛇藍和她幾個姐妹兄弟騎在上面,如果不能坐上這最後一隻飛禽,必然會遲到。
“趴下來!”蛇藍的蛇尾嘶嘶作響,“趴下來我就帶你走!”
“蛇藍,你敢不讓我去,不怕我告訴長老嗎?”蛇貽兒怒道。
“告狀?就算你告狀又怎麼樣?大不了我掃三年的聖蛇山,而你,蛇貽兒,我的大天才,會被趕出女媧氏!”
蛇貽兒的臉色一下白了。
“趴不趴?!”蛇藍喝道。
“趴下!”
“給藍姐趴下!”
其餘人跟着喊道。
蛇藍催動飛禽,飛禽往前走了幾步,然後開始助跑。
“你趴不趴?”蛇藍最後問。
“就是死,我也不會給你趴下!”
“我給過你機會!你就死在外面吧!走!”
轟!
飛禽衝出平臺,碩大的雙翼吹起大風,蛇貽兒髮絲繚亂,她雙拳緊握,看着最後一隻飛禽載着蛇藍消失在雲層中。
她蜷縮在地,將臉埋在蛇尾中。
李長晝揹負雙手,一路吹着口哨慢慢走來,到了跟前,笑着問:“怎麼哭了?”
蛇貽兒抓起一塊石頭砸過去。
李長晝探手一抓,將石頭抓住,掂了掂:“美人情重,這算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他嬉皮笑臉地將石頭放進懷裡。
“你還笑!”蛇貽兒一下子拔起上半身,雙手捶打他的胸口,“我都快被趕出女媧氏了!”
“不笑,哭就有用了?“李長晝抓住她雙手,又將她的淚珠抹去,“如果你被趕出去,我陪你一起,我們一起去做遊俠,從南荒走到北海,看遍天下風景。”
蛇貽兒沒見似的,嗚嗚大哭。
過了好久,她才無奈接受現實,帶着哭音問:“你說真的?”
“如果我說謊,就讓天上掉流星砸我。”
“.嗯。”蛇貽兒自己又抹了抹眼淚,“那我們先去哪兒?我對外面一點都不熟悉。”
“我也不知道去哪兒,以前都是風往哪兒吹,我就往哪兒走。”
“好!”蛇貽兒也是堅毅的性格,咬牙道,“以後我們也就跟着風走!”
“哈哈!”李長晝大笑。
蛇貽兒也微微笑起來。
“不過嘛——”
“你反悔了?”蛇貽兒立馬逼問。
“在走之前,其實我有一個辦法可以在祭祀開始前抵達媧皇殿。”
“.什麼?!”蛇貽兒瞪大眼睛。
李長晝哈哈大笑,一摟她細腰,沖天而起。
狂風呼嘯,蛇谷裡清澈的水一般蒙在臉上,蛇貽兒呼吸困難。
她看見小路綿延,平時大得難以想象的練功臺小得如樹葉,眨眼間,練功臺組成的樹藤消失了,無數宮殿、閣樓、草屋、木屋,如芝麻一樣出現在眼裡。
轉眼間,這些也消失了,她看見了聖蛇山。
看見從前怎麼跑也跑不出去的草原、怎麼望也望不到邊際的鮮花、怎麼遊也遊不到對岸的蛇谷,變成一塊塊飄帶,衣服上漂亮的補丁一般鑲嵌在聖蛇山上。
再眨眼,轉頭一看,無數千丈高的蛇山出現在眼前。
“我們在飛?!”她大聲問,表情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的木然。
“我們在飛!”李長晝笑道。
“只有仙位高手才能飛,你爲什麼會飛?”
“是啊,好奇怪,我明明是神位,爲什麼會飛?”
神位在仙位之上。
“你要是神位,我就是帝女!”蛇貽兒蛇尾捲住他的腰,勒他。
“停停停!再勒要掉了!”
搖搖晃晃,差點撞在一座山峰的山尖上。
“啊!!”蛇貽兒閉眼尖叫,勒得更緊。
她聽見李長晝哈哈大笑,驚魂未定地睜開眼,那座山已經遠遠拋在身後。
她又聽見李長晝嘆息:“媧皇殿就在眼前,你上去後,就不能隨我闖蕩蠻荒了。”
雲巔之上,古樸的媧皇殿屹立在雲層之間,飛檐鬥角,被白雲遮掩得若隱若現。
“到了?”她怔怔地問李長晝。
“就是現在帶你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也來得及!”李長晝大笑。
蛇貽兒終於相信這不是夢,又喊又叫。
李長晝袖中的風鳥嗅到了風的氣息,也衝出袖子,在兩人周圍啾啾而鳴,快活不已。
撞開雲氣,李長晝帶着蛇貽兒落在飛禽的降落區,這時候還有很多人陸陸續續、慢悠悠地從遠處趕來。
蛇貽兒看了一下人羣,道:“回去洗澡好像真來得及!”
“要不要去?”
她轉過臉來,見李長晝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金烏正從東海扶桑樹上起身,金色的光芒鍍在他身上。
“哼!”蛇貽兒又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走出兩步,她忽然回頭:“那塊石頭——”
李長晝搶道:“我的了!”
蛇貽兒笑得腰疼:“好,你的了!傻瓜!”
她笑着遊走,留下一路的笑聲,快進媧皇殿時,她再次轉身,看向李長晝所在的方向。
他還在!
蛇貽兒的心一下子被喜悅填滿。
白雲繚繞,他的身影在霧靄中若隱若現,不知爲什麼,蛇貽兒喜悅的心情漸漸暗淡,她有一種感覺:好像他下一刻就會消失在霧氣中。
李長晝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楊清嵐,心裡難免有些惆悵地離開了。
駕雲飛在天上,又想起妹妹和瑤池,兩人或許已經在補天殿,不禁加快了速度。
補天殿建在女媧的煉石地,這裡的地火早已經熄滅,岩漿凝成的石頭嶙峋,光怪陸離。
還有殘留的地火,在石頭中如心臟汩汩跳動。
潔白的女媧花鋪展,像是長在傷口上的鮮花,風一吹,花瓣如雨。
女媧氏的人剖解這些石頭,打造成天然的露天大殿,大殿內分三皇五帝,又分八荒四海,還爲一些出名的遊俠準備了‘雲海殿’。
李長晝瞥了一眼空蕩蕩的人皇殿,沒去女媧氏該去的地皇殿,轉身去了遊俠該待的‘雲海殿’。
一殿之內,又層層疊疊,分成數千層,每一層上又陳列着數不清的蛇形長桌。
李長晝揮袖在一張白蛇桌前就坐,桌子的蛇口一張,裡面竟然流出酒壺、酒杯、一些仙珍玉品。
抄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正盯着各大殿的蠻荒美女瞧,忽然高昂的獸角號聲破空,嗚嗚如同天鳴,白雲飛散。
迎賓使者高喝:
“公孫氏黃帝、神農氏炎帝、共工氏水神、祝融氏火神駕到!”
三皇五帝、四海八荒,全部起身。
“哈哈哈哈!”還未見人,渾厚笑聲已經傳遍補天大殿,“各位無需多禮!”
李長晝正想看看炎黃本人的長相,突然聽身邊的一名遊俠與好友低語:
“黃帝與炎帝從來不對付,第一代帝共工與帝祝融自太古大戰雙雙身死後,兩氏就勢同水火,今天爲什麼會走在一起?”
大殿外一隊人走進來。
衆人正要開口行禮,三人忽然走出來,跪在大殿中央。
“黃帝陛下!炎帝陛下!共工神上!祝融神上!燧人氏——有冤情要奏!”
大殿轟然!
燧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