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園轄境內的一座碧油油的深山中,練金陽夫婦和顧傳俠艱難地跋涉前往。練金陽夫婦有新的實驗作品塗抹在三人的全身衣服和肌膚上,濃密叢林中的惡草毒蟲、樹葉藤條都紛紛辟易,讓出一條路來,但畢竟山路崎嶇陡峭,走起來也是很費事。按照練金陽目前的修爲,儘管不如寧永夜,卻也可以運氣摧毀擋害的障礙,只是野生自然植物在綠園人看來神聖不可侵犯,加上三個人是要請文化與經濟界的大學者加入綠園,要是一路摧毀山林,會覺得這樣顯得心意不誠,有失敬意。
走了大約數十里山路,才遠遠地看到險惡巨樹環抱下的山谷中有四五十排用木頭搭建的大房子。練金陽夫婦對望了一眼,心裡一喜。顧傳俠也明白他們喜從何來,說:“用純粹的木頭建房子,用海草鋪蓋房頂,這說明這些人還是心向大自然的,跟咱們綠園的觀念可以說趨向一致。戰火不見得波及不到這裡,但是他們還沒走,說明他們也厭惡鋼谷的腐敗墮落,只是到底要不要加入綠園,也一直躊躇不決,所以就先在這裡隱居了。”
練金陽笑笑說:“你說得一點兒也不錯,阿琪,傳俠,咱們這趟來冒着經過鋼谷封鎖區的危險,一個手下也沒帶就這麼前來,也是爲了讓他們明白,咱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雖然他們在入駐這個新家園後一直就離羣索居,沒有申報戶口而且秘密集會,但這一點來說,任何政權都不能容忍這種打擦邊球的挑戰性爲,但我們綠園必須顯示自己的寬容博大……”
顧傳俠插口說:“所以,我覺得這綠園大信首的職務,金陽大哥你比譚覺更適合。”
黎琪不是當年的黎琪,否則她會十分開心地附和,這時候不等練金陽勃然作色,已經訓斥道:“妹子!以後這話永遠不準再提,聽見了嗎?”
練金陽也淡淡地說:“我們夫婦倆對權力沒什麼奢求,只做好自身的本職工作就已經對得起自己的種族了……行了,咱們走吧。”
這看似簡陋素雅的木質大房區被同樣材質的柵欄環繞着,外面還有牛羊放牧區、家禽畜牧區和馬場,看上去一片旖旎的自然風光,愜意無限,完全不像是在戰火連天中能有的環境,說是世外桃源也不爲過。
三個人心裡清楚得很,這裡居住的都是綠園和鋼谷管轄之外的“第三界”。之所以不說是第三股勢力,是因爲他們一來只做學問,二來與世無爭,三來沒有組建獨立的**和軍隊,四來大多性格傲慢乖張,可殺不可辱。這兩年內譚覺和鐵翔都差部長級別的幹部專門來請,可無一例外連人帶禮物都被轟出去,絲毫不留情面,要不是雙方首腦一再強調要保持尊重,那些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火爆軍官們早就把這裡夷爲平地了。然而譚覺和鐵翔自己卻也不願意親身前往去請,譚覺是拉不下面子,認爲自己作爲至高無上的綠園尊主,找個部長去請就足夠給面子了,又不是諸葛亮,何必事必躬親?至於鐵翔壓根也就沒想這些,他對文化界和經濟界的大佬們一向付之冷笑,之所以去請也是爲了顯示鋼谷的政治優勢和求賢若渴的理念,但請不來也無所謂,在他看來,所謂文化界就是一羣廢物,人要科學就行,要文史政法哲和藝術宗教這些東西有屁用?至於經濟,鐵翔自認爲也算懂行,再說兩大主機用收集來的參數進行計算就行,得出的結果比什麼經濟學家的話都辯證,他只相信冰冷機械的科學。
而這裡住着的,正是文學、歷史、行政、司法、哲學、宗教、藝術和金融方面享有盛名的巨匠,多半是少年成名,鋼谷治下的六年在**供職,儘管學問偏於冷門,但終究是這一圈子裡最厲害的人物,也就高不成低不就,升不上去也餓不死。後來在黑暗崛起的那一年紛紛解禁,只是他們這種解禁者偏於科學研究,對於殺滅吸血傀儡的“硬活兒”並不精通,只不過能夠自保而已。鋼谷大量抓捕生化部成員與環保主義者時,這些頑固的知識分子迎風頂上,合力上書堅決要求釋放平反這些犯人,豈不知那是非常時期形格勢禁,連霍女王都只能明哲保身,何況是他們?於是一併從“蠶繭”裡趕了出去,直白地說這些研究文史哲的老傢伙屁事也不定,他們的學問完全沒有實際意義。最終這些文化大佬們心灰意冷,變得更加狂傲、敏感與偏激,等劉言拯救了所有人,並且新方舟號終於來到新家園後,他們也不去參加鋼谷或者綠園的任何一方集會,連新聞都不瞧,只顧專心做着學問,並只在深山開壇講座,不是真正求學的人一想山林路艱險,也就不會來了,於是這些學者們招收的弟子精而專,最終越聚越多,形成八個主要的學社,這八大佬也被稱爲“八賢者”,他們的學社總人數達十餘萬人,但真正專門做學問的數百人都居住在這裡,其他外圍的人則綠園或者鋼谷都有,無非二者**見他們研究的不是矛盾尖銳的科學,也就由着他們去,畢竟文化和藝術雖無用,但總也是豐富精神文化生活,在和平年代也是要有的。
但實際上,科學的學問可以與世隔絕,文史政法哲教經這些,是不可能脫離現實而單獨存在的,這些嗅覺極其敏銳的智者們看似不問世事,卻在一呼一吸之間比任何人都能更早地察覺到未來即將發生的風雲劇變,並深入思考這其中的最根本原因,然後偷偷書寫在自己編纂的書籍中。顯然,這些書籍,是譚覺和鐵翔都不喜歡的,譚覺已經走上神壇,任何忤逆他作爲神的暗諷野史都絕不容許出現;鐵翔更直接些,他雖然不號召下屬和百姓崇拜自己,但忤逆自己的直接就是個殺字,再無二話。
剛一下坡,周圍的柵欄機關就佈滿了射手,兩隊荷槍實彈的武裝民兵圍了上來,喝問:“幹什麼的?”
儘管來之前被多次告誡不要口不擇言,但自從上次見過大盟師之後,顧傳俠的膽子又大了許多——連大盟師那麼牛的人都瞬間被殺,其他還有誰能牛得起來?於是她譏笑着說:“看不出來,做學問的地方還養着家丁!”
練金陽剛要給顧傳俠使眼色,民兵首領就喝道:“我們是老師的弟子!這是自發武裝,不是老師的本意!”
顧傳俠繼續嗤笑道:“是嘛?就算是這樣,要是來求學的話,猛然看見這麼一出,誰還敢來拜師?”
民兵首領看他們一男二女,都是文質彬彬,也不像是什麼危險人物,便哼了一聲:“看你也不像是真心來求學拜師的,心不誠,就算有點根底,老師也不收!”文科類只在於是否努力刻苦好學,與理科不同的是,不講求資質,與武學也不同,不講求根骨。
練金陽正色說:“這位兄弟,我們不是來拜師,但卻是有誠信來請八位老師出山的。”
“出什麼山?你又是哪一派的,什麼官兒?”民兵首領顯然也見過不少強顏歡笑來請老師的大官,於是態度也不大怎麼恭敬。
“我叫練金陽,是綠園四門中馭獸一脈‘自然之子’分會的副分會長,這是我妻子黎琪,我們是綠園生化基因最高研究所的所長,也是綠園大學的校長。這位是顧傳俠,綠園四門中迷幻一脈‘拜新月’分會的分會長。”
民兵首領大吃一驚,高喊道:“全部警戒!”
練金陽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大反應,擺擺手說:“兄弟你別激動,誠如你所見,我們只有三個人,而且沒有任何武器。我們是誠心邀請幾位老師來綠園的。目前戰爭形勢明顯,綠園將統一整個紀坦娜A0059行星,並建立一座與星際接軌、規模空前的超級大學,將成爲這個小恆星系的最高學府,到時候文科類的榮譽校長和文史政法哲藝教經等學院的院長之位,就等各位老師去擔當重任呢!要是各位老師不去擔當,我們要這些職務也沒什麼用,整個紀坦娜小恆星系就再沒有誰能當得起了!我們譚信首一再指示,要請,就請最偉大的學者!我們是百分之百地真誠,也絕不強迫,還請各位兄弟去向老師們通稟。”
民兵首領們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些什麼。然而這些話練金陽有意用過內力遠遠地傳送出去,最高的那座城堡般的大木房必然是八位賢者的住所和研究所,按照解禁者的最低修爲,這個距離一定能聽清楚自己的話。對這些自命清高的學者,誘之以金錢權力或美女都無濟於事,但要是恭維他們在學術方面的成就,又誘之以能夠最大程度發揮才能的教學位置,這些人很難說不會動心了。
裡面果然有聲音傳來,但卻並不合練金陽的意:“都收了槍吧。練會長,沒想到你們這樣的大官也能屈尊來我們這裡。只是我們山野村夫,不識法度,還是喜歡過閒雲野鶴的日子,感謝你的好意。請回吧!”
“老先生,我們能給你們學問最大的發揮空間,你們做學問的,不該只想到自己,應該廣爲傳播,纔是學者的使命,不是嗎?”
“那是指你們科研學者而言。”另一個蒼老聲音說,“我們研究文史哲的,是當朝者諱,也是有自知之明。你們現在來請我們,也只是爲了做個花邊袖子,將來用不着了,我們便沒有好下場。”
“老先生……”
“不用多說了,你們綠園是否自認爲攻無不克,即將取得人類最高政權,就要用強了?”
“不,我們說過,我們是百分之百地真誠,絕不強迫……”黎琪插口說。
裡面忽然有人問道:“你是黎琪嗎?”
黎琪大喜,昔年她作爲最年輕的明星科學家常常出入各種知識圈子,想必這人是自己的舊識,於是高聲應道:“是啊!您認識我?”她又不失時機地一指顧傳俠:“這位‘白新月’分會長是顧傳書的女兒……”
“傳書!傳書是我三十多年的老交情了,可惜當初死在鋼谷手裡……唉……你們進來吧!”
“您答應了?”練金陽欣喜地問。
“不管答不答應,你們進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