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有關轉校生的話題熱度持續到第二天早晨,作爲班級裡的情報黨三浦田來到學校後第一時間向大家報告了這位淺井夕紀的背景資料。
“來自外星的少女——印象派風景油畫的新星,淺井夕紀。熱愛午夜過後獨自作畫,在清晨第一縷陽光鋪滿畫布時,這位女孩眼中看到的是怎樣的世界?評論家們如此驚歎,她的畫筆下,是如華麗的詠歎調般低吟卻又墜了綺麗夢幻的旅行,一邊做夢的一邊美好。”
三浦滿懷深情的朗誦完《畫藝》雜誌上這段文藝腔十足的採訪後,提到了那個據說收畫條款嚴苛到變態的畫廊——森畫廊,專爲東京上流社會收集私家名品的畫廊,竟然高價收了夕紀的幾幅畫。
“咳咳,好像也沒怎麼賣出去,不過能收錄進去已經相當不錯了。”三浦田清清嗓子,目光在情報小本子上來回的走動。
情報黨與八卦黨的根本區別在於前者更客觀的分析事實,而後者更看中情感要素。於是在三浦田客觀陳述夕紀在各項美術大賽的成績後,圍觀的少年少女們都發出了‘真厲害’的讚歎。
這其中也包括了明美,咬在嘴裡的吐司突然掉在了地上,她伸出的手指指向門口的方向。
紅色緞帶的領結,黑色迷你短裙,藍色單肩包包上掛着薩達哈魯醬的飾物。
夕紀穿着帝光中學的校服出現在教室門口時,的確讓教室內的人露出了瞬間被嚇到的表情。昨天是淳樸氣息的長裙和增加溫柔感的柔軟毛衣,今天煥然一新成爲青春氣息的國中女生。
果然,腿真的很細喲。男生們的目光聚集在超短裙下露出的大腿部分,這種行徑讓明美忽然有種朋友被眼神猥褻的火大情緒,撐開雙臂擋在了夕紀面前。
仰起頭看到這位高個子女生擋住了自己的路,夕紀垂着的雙眸還沒有從被窩裡揮走睏意。
“那個……你擋住我了。”哈欠讓尾音加長,少女擡起拳頭在眼皮上緩緩轉動。
“夕紀醬我這是在保護你哦。”
明美湊近夕紀的耳邊嘀咕完男生的壞話,又一臉哈哈笑的摸着後腦勺,這個馬尾辮的女孩笑起時白牙整齊的排開,爽朗的笑聲迴盪在清晨的教室裡,空氣裡忽然就冒出了很多元氣泡泡。
當然這是在夕紀眼中的明美,要說第一天印象還有些模糊,只記得她一天的話足夠夕紀一週的肺活量。而此刻印在夕紀的瞳仁裡,周圍有着五彩繽紛的泡泡在飄,暫時可以比喻做是……元氣氣體過剩揮發中。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比喻啊。後來明美知道時,嗓門嘹亮的哈哈笑,也不忘抱住夕紀亂蹭。
——吶吶,這是元氣傳遞喲~
——退散吧。
說話總是緩慢,語氣裡帶着低柔。夕紀保持着平緩的呼吸節奏拿開了明美的爪子。以及感慨當時怎麼就認識了這樣一個‘隨時都想說不認識這傢伙’的朋友。
當時的當時,夕紀望着這位才認識第二天就爲新同學擋槍的騎士女生,有些錯愕後,輕輕的說了聲,“阿里嘎多。”
“哈伊哈伊,不用謝啦。”明美的馬尾辮在腦後一甩一甩,“總覺得夕紀醬是要被保護的人吶。”於是再次拎起夕紀的纖細手臂表示了同情,紅細胞裡的養分都被夏天的蚊子吸走了嗎。
儘管不能像明美一樣發出‘喲西,新的一天也要好好努力’這樣元氣十足的話,然而有份隱隱的堅韌一直埋藏在夕紀的心底。她說,世界上的人,有一種是習慣不被保護的。
揉着惺忪的眼睛,說話的樣子就像是沒睡醒,說的話也有些像夢話。
“誒……?”
明美沒有聽明白,表情愣愣的側身讓道,再看夕紀那頭到腰的頭髮,讓她的背影看起來更纖瘦。
但是……頭髮依舊有些凌亂是怎麼一回事?明美跟在夕紀的背後,冒出了好奇的問題,“話說,夕紀早上從來不梳頭嗎?”
“梳子斷了。”
“……”
夕紀停住腳步,一聲也不響的轉過身,跟在她後面的明美差點撞到她身上。
“呀啊啊啊,夕紀你突然停下,嚇死我了。”明美按住胸口深呼吸。
“抱歉,每天早上我就是這樣梳頭的……”
夕紀擡高雙手,誇張的伸開五指,伸得直直的,然後把指頭抓在頭頂後,抓啊抓啊,一路用手梳下來,這種姿勢難免不會讓人想到白雪公主的後媽皇后,披頭散髮的張牙舞爪。
這時一位少年正站在明美身後,紅髮,整齊制服,黑色單肩包。
目睹眼前黑髮少女從一大清早就亂抓頭髮玩鬧的樣子,匆匆看過一眼後,就繞到兩女生後,回到自己座位上,赤司拿出了新的筆盒端正的放於桌面。
“soga……難怪這樣子頭髮看上去沒有梳好呢。”明美不自覺的就摸了摸夕紀的頭髮,被手指上有些細碎疙瘩的不平觸感弄得有些驚訝,仔細看,是一些五顏六色的小碎屑。
“這是什麼?”
“啊,幹掉的顏料。”
夕紀在拽掉一小塊顏料碎屑後,語氣平淡的解釋,“可能還有一些是鉛筆木屑。”
“哈?木屑!?”
這種東西怎麼可以出現在女孩子的頭上,明美像是看到了有害夕紀健康成長的大事件一樣,語重心長的拍住夕紀的肩膀,好心教育她,女孩子還是應該有一把梳子吧。
於是提議送給夕紀一把好梳子。
夕紀擱下單間書包,從早晨朦朧的狀態中半清醒過來回答,“據說送梳子是代表‘死’的意思。”
“……”
在對朋友們甩下一句‘你們不要管我’的宣言後,明美臉上寬麪條淚的大步衝出了教室。而站在原地的夕紀少女,睏乏的打了個哈欠,把髮絲上的一塊顏料摘了下來。
在此前的三浦田情報中,淺井夕紀是一位擅長畫畫的女生,那麼剛纔的顏料屑解釋就再正常不過了。但是也讓人遐想……這位同學是睡在一片顏料和鉛筆屑中嗎?
而在那羣打聽夕紀的男生們中,有位叫做相田堂也的男生,據說是班級裡出了名的小惡霸,打架十連斬的輝煌戰績在國中學生中一度小有名氣。
“啊哈……轉校生,給本大爺畫一幅畫,現在就畫,在這裡畫,喂,聽到了吧?”流氓痞氣外露的模樣全天下都一樣,相田堂也張開兩腿趴坐在夕紀的前面座位上,抱住椅背對她笑得流裡流氣。
夕紀頭也沒擡,從書包裡掏出了一隻蘋果,啃。
回答男生的只有重複單調的咔嘰咔嘰的啃蘋果聲音。
咔嘰咔嘰。
咔嘰咔嘰。
窗外的花壇裡又積了一層櫻花瓣,洗手池子裡的水龍頭滴答落下一滴水,教室的門口外有其他班同學的叫喊聲——嘛,作業借人家看一下啦。
最尋常不過的早晨。
“喂!老子再問你話!你在幹什麼啊臭丫頭!”
突然發出的巨大聲響,教室裡所有的學生都看向夕紀,卻沒有人走過來問發生了什麼。相田堂也一掌狠狠的拍在夕紀的桌子上,那支鉛筆被振了幾下後滾完一圈,噔一聲落在了地上,筆頭斷了。
默默的看完所有人的表情,露出一種過度熟悉這種狀況的冷靜,夕紀彎腰把鉛筆撿起來,以專注‘讓斷筆頭負責重削鉛筆’三十年的口吻說,“弄斷了筆頭,請幫我重新削。”
坐在身旁的赤司眼中微微一亮,繼續低頭看書,不語。
“納尼!?”相田堂也莫名其妙的以鬥雞眼的樣子盯着那隻筆頭,用力摔在了地上,“混蛋!老子叫你畫一幅畫,還敢叫老子削鉛筆!你知道本大爺是誰嗎……啊?”
夕紀起身找到了那隻摔斷的鉛筆,轉過頭瞪向對方,“不知道。”
男生在表示誇張故意的驚訝後,隨即從口袋裡掏出幾張日元,語氣裡滿是不屑,“你那破畫就值這點,在本大爺眼裡,哈哈哈……”
夕紀的聲音一頓一頓,“我,不,會,畫。”
“哈?你不會?”相田堂也一副死不相信的無恥流氓樣的湊到夕紀跟前,滿嘴嘲諷,“你的特長不是畫畫?hola,原來那些都是假的啊?哈哈哈哈……多虧本大爺今天發現,你這個騙子。”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的特長是畫畫。”夕紀回到座位上準備拿起還沒啃完的蘋果繼續啃,但那半個蘋果已快一步的被相田堂也摔在了地上。然後一個人看着地上的蘋果看了很久,直到目光冷卻,揚起的臉上平靜如不起風的海面。“那麼,你認爲特長是指什麼?”
作爲單細胞生物的相田堂也在此刻突然找不到話語來解釋,爲了掩蓋住自己的無知與愚蠢,他的反應是問身邊的同學,也可以被稱作小嘍囉的存在。
最後相田堂也拼湊了自己的回答說,特長就是你比別人跟擅長,比大多數更能做的一件事。
“既然如此,”夕紀堅定了語氣,“請記住,我的特長不是畫畫,是睡覺。”
夕紀的話很快引起了不少男生的鬨笑。昨天她的‘嗜睡少女’形象都傳到了隔壁湯姆蘇少年的耳朵裡,啊,那個轉校新生一臉蠢像又裝X的說,啊,我倒時差。笑死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睡覺怎麼可以算得上一項特長。男生們扭曲着臉不斷的嘲笑,在這些嘲笑聲中,夕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語調平緩到感覺不到她的任何情緒。
“依據你的說法,特長是比別人更擅長,比大多數更能做的一件事。請認同,拉屎也是一項特長,在每天早上面對全球有幾千萬人拉不出屎的情況下,你可以順利拉屎,就是你的特長。那麼更不要懷疑,睡覺是一項特長,相比太多人失眠的情況。”
夕紀說完這一通很長的話,整個教室陷入了一片沉寂中,大家鴉雀無聲的望着這位瘦瘦的轉校生,忽然,身旁男生喝水被嗆到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赤司擦掉嘴邊的水漬,語氣略有些認真,“我也認同。”
平時很少說話冷靜到‘全校少女都在裸奔’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繼續瞄準籃筐的隊長大人赤司同學發表這樣的看法,所有人愣了一愣。
而後教室內一片轟然大笑,關於轉校生的傳聞再次被鬧得沸沸揚揚,這傢伙還真的是很有趣呢。第一次看到長相那麼文靜的女生把屎啊屎啊的掛在嘴邊,還以爲她是什麼大戶人家的乖乖千金小姐呢……啊哈哈哈。
這些話被站在教室門外的明美全部聽到,比起剛纔的梳子打擊,現在對於這位元氣少女來說,此刻都是煙消雲散。而多年後,明美已經習慣夕紀在大家歡樂舔着KFC花色甜筒時,她淡定的吐出這麼一句:第一次看總覺得像屎的形狀,所以不怎麼愛吃。
淺井夕紀有時是個讓人匪夷所思的少女。
這樣的結論不僅出現在明美腦海裡。同樣的,在旁邊的一位同桌眼裡,在看向夕紀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或許昨天錄入到他腦中的那些信息詞彙需要重新訂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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