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六日,曾凌風再次出現在大內。
只是,這一次,他不是去曾辦,而是應邀去溫辦。
“凌風,你來了溫看見曾凌風進來,熱情的打招呼。
曾凌風也就老實不客氣的坐下來。
“溫伯伯,你把小侄叫來,所爲何事啊?”曾凌風問道。
“唉,凌風,我也不和你拐彎抹角的。最近發生在西南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老溫問道。
“當然,雖然我最近一直在國外和京城,沒有回老家,但是,那邊的情況,我一直是注意着的。”曾凌風回答道。
“對此,你有什麼看法?”老溫問曾凌風。
“溫伯伯,我先不說有什麼看法,你先看一份資料吧。”曾凌風淡然一笑道。隨即,從他隨身攜帶的小包裡面取出一份打印好的資料,遞給了老溫。
老溫接過去一看,有些愣神。
原來,這份資料上面的內容,卻是剛剛出臺不久的國家二零零九年的全國各省的經濟數據。
在這一份數據裡面,顯示過去的一年,全國的經濟增長形勢都十分喜人,雖然有些東西看上去顯得有些自相矛盾,但是,注意這些的人並不多。
當然,在這所有的數據裡面,最吸引人的還是那列舉的一長串的“GDP萬億俱樂部”的名單。要是算一下比例的話,你就會發現,其中進入“GDP萬億俱樂部”的省份,達到了全國的六成。
2000年,廣東是內地第一個跨過“萬億俱樂部”的省份,僅僅10年,在中國內地,除了西藏、寧夏、青海、海南等少數幾個人口或者土地稀少的省區還一時無望進入這個俱樂部外,幾乎所有的省份都已經或將要躋身於此。要是不去管這裡面是否有水分的話,就這不能不說是中國經濟發展的一大“奇蹟”。
老溫有些不解的看着曾凌風,問道:“凌風,你給我看這個幹嘛?”
“呵呵,溫伯伯,這份報告,看上去很讓人振奮吧?”曾凌風笑吟吟的問道。
“這個,雖然這裡面有一些水分,不過,總體來說,還是比較可信的。”老溫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嗯,溫伯伯,你這話有理。不過,你難道沒有從這份資料裡面想到什麼嗎?”。曾凌風問道。
“想到什麼……”老溫一時間還是沒反應過來。
“溫伯伯,你聯繫一下最近發生在西南的事情吧。”曾凌風提醒道。
“呃……”老溫沉默了。
他已經懂得了曾凌風的意思,曾凌風這是在告訴他,這份看上去極其喜人的GDP成績單,是以環境的嚴重破壞換來的。各地都爲了追求高GDP,不顧代價的犧牲環境。
半晌之後,老溫說道:“凌風,你的意思,我懂。但是,現在國情如此,我也沒有辦法啊。”
“溫伯伯,這話可不能這麼說。之所以形成這樣的國情,那正是因爲我們這些年來考察官員的政績都是唯GDP論的。一旦我們改換這評價標準,這樣的國情,自然會成爲歷史。”曾凌風擺手道。
老溫再次沉默。
曾凌風也不管老溫的態度,繼續說道:“溫伯伯,如果說,改革開始後的前30年,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做大蛋糕,壯大全國乃至各地經濟總量的話,那麼,隨着內地‘萬億俱樂部’成員的數量越來越多,這一任務若不講徹底實現,也已接近完成,因此,下一階段的經濟發展,就應從追求GDP的增長,轉向在保持適度發展速度的同時,着重於如何分配已經做大的蛋糕,提高民衆收入和改善民生上來。現在正是明確發出這一信號的時候。之所以這麼說,可以從發展目的和當前的內外環境兩方面來看待。”
做大蛋糕本身不是目的,只是成爲更好地爲民衆分配蛋糕的手段。任何國家的經濟發展,其最終目的都是爲了國強民富,換言之,最後落腳點都在民富上。要實現普遍的民富,就需要有一定量的財富,否則,民富就沒有根基。
這個財富的規模,視一國的人口、資源以及當時世界其他富裕國家的水平而定。在這一限度內,應充分挖掘經濟發展的潛力,最大程度地發揮各種因素的作用,促進經濟增長,做大蛋糕;超出該限度,則可能會引起環境、資源等各種約束條件的全面緊張。
就中國內地而言,由於人口衆多,且經濟發展的基礎薄弱,所以需要一個較長時段的做大蛋糕的過程,這也就是改革開放前30年我們一門心思發展經濟的原因,先把蛋糕做大,滿足分配之需。當且僅當在這一點上,經濟增長可視爲發展之目的。
但另一面也要看到,由於我們的資源和環境相對人口的侷限,特別是在做大蛋糕中不注意發展方式的改變,雖然目前的GDP已經做得非常大,各個省份紛紛進入“萬億俱樂部”行列,然而,環境資源也消耗和破壞得差不多,假如不徹底改變發展方式,根本不可能繼續支撐我們以當前的速度發展。
這就從這次發生在西南地區的事例,已經很清楚的告訴了我們。盆地裡的一省一市,注重可持續發展,並沒有爲了GDP的增長而肆意破壞環境,相反,這些年來,一直重視改善水利設施等民生工程,在這次大幹旱裡面,雖然同樣遭遇了極端氣候,但是,對當地百姓的生活,卻是沒有什麼影響。
而另外的三個省,雲南爲了產生高速的經濟增長,大力發展橡膠種植園,破壞了當地的環境,使得生態系統抵抗氣候變化的能力無限下降。廣西的情況也差不多,大力種植桉樹等速生林,發展造紙業等高污染產業,同樣造成環境的極大破壞。貴州的情況稍微特殊一些,是因爲經濟情況不好,使得水利設施極不完善,抗旱能力差。而這三個省現在的情況,溫伯伯你也親眼看見了。
遭遇相同的氣候,只是因爲在以前發展經濟的過程中,採取了不同的方式,卻是出現如此截然不同的結果。孰優孰劣,豈不一目瞭然?
另一後遺症是,或許由於做大蛋糕的時間很長,一些地方的領導不自覺地把手段替換爲目的,爲做大蛋糕而做大蛋糕。並不是在做大蛋糕的同時,改善收入分配關係,提高民衆的收入水平,致使民衆的相對收入差距越拉越大。
要實行民衆的普遍富裕,做大蛋糕是前提,公平分配蛋糕則是關鍵。光有前者沒有後者,不但有違經濟發展之目的,而且,長時間的不斷擴大的收入差距,最終會使得經濟發展不可持續下去。因爲以粗放式的發展方式積累的財富,不過是對自然和勞動力的掠奪,它以環境和勞動力的損害爲代價,破壞了繼續發展的自然和人力基礎。除此外,蛋糕能夠得以不斷做大的另一重要因素,在於有龐大的外部需求可以吸納國內因多數民衆收入提高不快而無法消化的產品和生產力。
但是,國際金融危機使得外部需求也開始萎縮。如果不適時擴張內需,將原先由外需吸收的生產力轉由內需消化,勢必將發生資本主義式的經濟危機。而要擴張內需,首當其衝就是改善收入分配關係,做好蛋糕的分配,由此形成的消費型社會將從根本上改變經濟發展過度消耗自然資源的狀況,把經濟增長建立在可持續的基礎上。
這些道理其實並不難懂,關鍵是要有決心去克服利益的羈絆。目前來看,除外部因素逼得我們不得不進行轉型外,內部也產生了一些積極的變化。一就是經濟增長困難本身爲發展觀唸的改變和發展主題的轉向提供了一個難得的契機。經濟形勢一片大好時,受發展慣性及利益驅動影響,想進行任務的轉變也很困難;但現在,當地方政府意識到即使做出加倍的努力也不可能達到過去的增長速度,反而可能不會去參與地方GDP的競賽。二是多個省份的城鎮居民收入增幅去年實現近年最高,不僅在經濟增速上全國奠底的上海其城鄉居民可支配收入比上年有大幅增長,跑贏GDP近6個百分點,而且經濟增長超過東部省份的一些西部省份,其人均收入增速尤爲可喜。全國20個省市人均GDP超4000美元,京津滬更是直逼發達國家。三是廣東等傳統的經濟大省,繼四川和重慶之後,在今年紛紛不提GDP增長,而把重點放在結構轉型和民衆收入提高上,初步顯示出一種發展方式的自覺。
“發展的最終目的是反饋人民。在我們各個省份的經濟總量趕超歐洲多數發達國家時,也要看到還有一半國民的人均純收入在中位數以下。這一反差凸顯發展主題的轉向已刻不容緩。總之,現在內外條件均已具備,爲自覺引導這一轉變,理應明確提出,是時候改變GDP掛帥的政績考覈模式了。”最後,曾凌風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