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以琛和默笙已經過來,以琛仍然繃着俊顏,默笙大概被罵慘了,跟衆人打招呼的聲音也低了許多。
默笙曾是系辦的常客,自然認識蘇敏,見到她微微笑了一下:“師姐,你好。”
蘇敏勉強“嗯”了一聲,剛要說什麼,就被一聲驚喜的呼聲打斷。
“MrsIn!”
響亮而熱情的呼聲讓本來略顯嘈雜的大廳一下子安靜下來,不標準的英文讓人發噱,然而被衆人矚目的富態中年男人卻毫無自覺,滿臉驚喜地穿過大廳跑到僵立的默笙面前。
“MrsIn,應太太。”中年男人激動得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了,“沒想到在這裡看到您,這次您和應先生一起回國的?我是大商公司的董事長林祥和,您還記得不記得,呵呵呵呵,去年在美國承蒙您和應先生招待,這次您們賢伉儷回國,怎麼也要讓我儘儘地主之宜。”
默笙已經呆住了,手腳一片冰冷。
眼前這個中年發福的男人她還有印象,他和應暉的公司有生意上的往來,去年他來美國時,應暉曾在家裡設宴招待過他和他夫人。
可是,爲什麼會在這裡碰到?
最差的時間,最差的場合。
默笙感覺到老袁等人懷疑又驚訝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她已經沒勇氣去看以琛的表情。
剛剛纔有一點點的幸福起來的感覺,那麼微弱,立刻要消散了嗎……
害怕的感覺一點點擴散到身體每個角落。然而下一刻,卻有一隻溫熱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微微顫抖的手。
這隻手,剛剛還帶着怒氣把她拉過馬路。
現在卻帶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緊緊地握住了她。
默笙緩緩地轉首,以琛正看着她,眼底一片痛楚的坦然。
他……已經猜到了嗎?
果然。
默笙聽到以琛清晰而冷靜的聲音,“很抱歉,她現在已經不是……”
“你認錯人了。”
未完的話被默笙飛快地打斷,以琛頓住,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默笙輕輕掙脫他的手,向林董重複了一遍:“你認錯人了。”
聲音出奇地鎮定。儘管知道早晚要面對那樁婚姻,但絕對不是這個時候,也不是在以琛這麼多朋友面前。以琛或許能忍受,她卻不願意他因爲她的過去而被別人指手畫腳評頭論足。以琛一向是那麼傲氣的。
“認錯人?怎麼會,呵呵,應太太別開玩笑了,呵呵。”林董訕訕地打着哈哈,有點尷尬,可是又不願意離開。
僵持間,酒店的門被推開。
侍者整齊劃一的“歡迎光臨”聲和來人不可小覷的排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一大羣人的簇擁下,一個正值英年的俊偉男子走了進來,名貴的手工西裝提在手裡,步履間氣勢而從容,大堂璀璨的燈光照在他身上,更增一份尊榮顯要。
蘇敏眼尖地注意到其中有C大的一把手,不由多看了兩眼,不知道走在中間的男子是什麼來頭,能讓學校領導這麼巴結。
林董這時卻欣喜地叫起來,激動地揮着手:“應總,應太太在這裡!”
這一聲“應總”讓蘇敏在電光火石間想起一個人——應暉,SOSO總裁,給學校捐了一棟樓的那個。
林董聲音響起的瞬間,應暉已經停下腳步轉頭向他們看來,身邊的一羣人也跟着停下。他立定了幾秒,劍眉一揚,然後筆直地向他們走過來。
好像根本沒看見一邊已經無法反應的默笙一般,應暉走過她徑直客氣地向林董客套:“原來是林董,正想說明天去拜訪你,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
林董受寵若驚地說:“哪裡哪裡,見到應總纔是三生有幸。哈哈,應總,這是應太太吧,剛剛應太太還硬說我認錯了人。”他指着默笙。
應暉隨意地瞥了默笙一眼,然後大笑:“是有點像,不過我太太在瑞士度假,林董你眼力不行了啊。”
“啊?啊?”林董懷疑地瞥了瞥默笙,嘴裡卻連忙說:“是啊是啊,我現在看看的確不大像。”
說着連連向默笙鞠躬。“不好意思認錯人了,小姐,不好意思。”
默笙垂眸,微微地搖頭。
“相請不如偶遇,林董不介意的話,不妨和我們一起用個便餐。”
“當然當然。”
話語中應暉偕林董漸漸走遠。
默笙擡頭,以琛正面無表情望着應暉離開的方向,深幽的眸子中情緒難解。察覺到她不安的目光,以琛收回視線,低頭和她說話,語調竟比剛剛在馬路邊訓她還要溫和許多。
當然,還是有點嚴肅。
“好好想想回家怎麼寫檢討。”
“……”默笙呆呆地看着他,腦袋打了結。
以琛接過老袁的煙,“怎麼過馬路,剛剛跟你說的,這麼快就忘了?”
“……”
應暉等人在服務生的帶領下走進貴賓電梯,電梯門合上的前一瞬間,應暉似乎不經意地向他們的角落看來,不偏不倚地撞上以琛深邃的目光。
幾乎發生在頃刻間的一段插曲讓大家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但看以琛神色自然,不以爲意,便很快又聊天說笑了起來。他們倒一點沒懷疑,畢竟應暉身份擺在那兒,趙默笙,怎麼看都覺得和應暉的距離不是一點點,他們如果真是夫妻,那纔是不可思議。
大堂經理很快通知他們有了空位,而且表示因爲他們的工作失誤耽誤了客人的時間,爲表達歉意,這次除酒水外一律八折。
算算能省下幾百塊,老袁立刻喜滋滋。
席間氣氛熱鬧,大家不約而同地說起許多法學院的趣事。默笙縱是心事重重,有時候聽到好笑的地方,也會忍俊不禁。有人甚至想起默笙在刑法課上鬧的笑話,拿出來笑話她。
默笙窘然,悄悄問以琛他怎麼知道,明明不是一屆的。
以琛莞爾:“你不知道你很出名嗎?”
周教授在給下幾屆上課時還會提到默笙,說以前有個小姑娘跟男朋友來上課,結果被點到回答問題,結果怎麼怎麼云云,他說得繪聲繪色,總惹得學生們大笑。
後來甚至有個跟以琛不太熟的師弟一臉友善地問他:“你就是周教授說的那個要關人的女生的男朋友啊?呵呵,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女朋友?”
那時候默笙已經不在。
被老袁連灌了幾杯酒,以琛起身去洗手間。
在服務生的指點下找到洗手間,推開門。
洗手間裡已經有人。
本來在盥洗臺前洗手的男子在以琛推門而入的剎那站直了身軀。
以琛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與鏡子裡的人目光相接——應暉。
一時間,沉默佔領了這小小的洗手間。
“何以琛。”片刻後應暉先開口,“久仰大名。”
“不敢。”以琛直視應暉,神情淡定,“應先生纔是名揚四海。”
“你怎麼不好奇我爲什麼知道你的名字?”應暉關掉水龍頭,回身,如鷹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和他硬朗形象絕不相符的溫柔。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以前的妻子,曾經在我研發出的搜索器裡搜索過這個名字。”
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默笙在酒席上被老袁蘇敏輪流灌了不少酒,走出酒店的時候就暈乎乎的要以琛扶着,一坐到車上頭一歪就睡着了。
以琛把她抱回臥室,一放到牀上,她就自動自發地鑽到被窩裡蜷縮着睡好。大概因爲喝醉酒的緣故,默笙臉頰紅通通的,長長的眼睫毛靜靜地垂着。
以琛長時間地凝視着她,最後低下頭,親親她的額頭。
“他也這麼親過你嗎?”
低啞的聲音,泄漏了他一直苦苦隱藏的情緒。
眼底是她醒着的時候絕對不願意讓她看到的痛楚。
以琛低下頭,和默笙呼吸相聞。
他也曾經離你這麼近?
他也曾得到你的笑靨和一切熱情?
他也曾……
以琛命令自己不準再想下去。
只是,他一直以爲他們是一樣的,他在這個世界孤單着,而她在另外一個世界。有一天她會回來,或者有一天他等不了去尋找……
事實上,從年初開始,他就開始籌劃着近年內出國,雖然知道人海茫茫。
不久後她卻已經回來。
用很陌生的目光看着他。
然後告訴他,她已經結過婚。
如果曾經有人讓她不再孤單,他其實應該爲之高興不是嗎?
可是以琛很悲哀地發現自己並沒有那份胸襟。
很介意。
介意她心靈上的走失。
默笙依舊細細地均勻地呼吸着。
以琛輕輕幫她掖好被角,起身,關門出去了。
十一月的深夜已經寒意襲人,縱使在A城這個繁華的城市,街上的行人也已經寥寥無幾。
應暉坐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茶座的窗邊,看着窗外向茶座走來的男子,夜色的遮攔下,來人英挺的外表,出衆的氣質仍然沒有減色半分。應暉雖然早料到能讓默笙念念不忘的人必定出色,但何以琛的出衆仍然超出了他的預估。
這樣的男人在學生時代想必也是出類拔萃,默笙當初怎麼騙到的?
如果自己和他處在C大的同一個時代,誰勝誰負?當年亦是C大風雲人物的應暉暗暗評估。
如果那樣,說不定會是他先碰到默笙,也許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不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自己在大學時代就碰到默笙,當時心高氣傲的自己恐怕也不會看上她吧。
機緣,真的是個很奇妙的東西。
在應暉遐想間,何以琛已經在他對面坐下。
“我以爲你要遲到了。”
“我向來準時。”以琛語氣平淡地說,簡單翻了下飲單還給侍者,“毛尖,謝謝。”
侍者領命而去。
應暉看着他,忽然語出驚人:“你要怎麼才肯放棄?”
這個頗帶挑釁的問題並未如應暉想的那樣讓何以琛情緒失控,他眉目不動:“應先生,我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任何實質意義。”
“和律師說話真令人頭痛。”應暉苦笑着靠向椅背,十指交握,“默笙似乎沒有和你提起過我。”語氣是肯定的,當時在大堂的情形已經讓應暉察覺。
“的確沒說太多。”之前是他不讓她說,後來默笙大概不敢提了,而自己,也似乎下意識地把這個問題無限期地挪後了。
這其實不符合他的性格。但是,碰到默笙,總有意外。
應暉笑了一下,思緒飄遠,半晌後問:“何律師有沒有興趣聽聽我的版本?”
以琛擡眸。
“既然來了,當然。”
然而茶香嫋嫋中,應暉卻開始沉默,那些事情,也許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