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後的一天,遠在加州的應暉接到默笙的電話,她的聲音微帶哭音:“應先生,我想收養小嘉……”
小嘉在福利院裡被別的種族的小孩欺負,其實已經不止一次了,只是這次更加嚴重,小嘉被推到了廁所的馬桶裡,若不是及時發現,恐怕會窒息死亡。
應暉去N市的時候帶了份協議書。
“這份協議的內容是你放棄這樁婚姻所帶來的一切權益,相應的,你也不必履行一切義務,也就是說我們將只有夫妻的名義。”應暉解釋說。
權責分明的協議書讓默笙的態度自然了起來。這正是應暉的目的,他清楚地知道這份讓默笙佔不到一分便宜的協議書反而會讓她輕鬆許多。
“應先生,謝謝你……”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不必。其實這樁婚姻對我好處也不少,我的公司快要上市,一個已婚男人的形象更能得到股民的信任。而且,已婚的身份能讓我少掉許多麻煩。”應暉說着自己都覺得很可笑的理由,最後一句話卻很誠懇。“何況趙小姐對我實在不僅僅是滴水之恩。”
所以纔想把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下。
可是,僅僅是這個原因嗎?
應暉不敢自問。
他看着她簽字的手微微遲疑着,眼眸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熄滅,然後抓緊了筆,飛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合上遞給他,再沒看一眼。
應暉在默笙順利取得小嘉監護權的當晚飛回加州。
默笙學業未完成,依然在N市。
因爲要應付福利院的定期檢查,應暉每月月底必須飛N市一趟,默笙爲麻煩到他內疚不已,應暉卻一次比一次期待月底的到來。
應暉的白人秘書小姐琳達十分可愛地說:“Boss,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地喜歡每個月的月底,那時候的你總是那麼和藹可親。”
應暉聞言微笑,心情愉悅。
小嘉還是呆呆傻傻的,默笙好不容易教會他叫中文的應叔叔,應暉沒被那聲“應叔叔”感動,默笙卻欣喜若狂,感動地摸着小嘉的頭。
失神於她笑容的一瞬間,應暉清楚地明白,他動心了。
久違的感覺。
他和這位趙默笙小姐,至今接觸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而已。
這種心情來得毫無道理,甚至無跡可尋。
理科生的天性使應暉固執地想找出他心動的邏輯,可是卻第一次發現自己對證明這其間的因果關係無能爲力。
好在他立刻從牛角尖裡鑽出來,務實的個性使他決定順其自然。
應暉空中飛人的生活差不多過了兩年時間,兩年後的一天,默笙打電話告訴他兩個消息。
第一個是她畢業了。
第二個是娟姐提前釋放,而她決定帶小嘉回國。
掛了電話,應暉的第一個念頭是:時間也差不多了。
應暉在N市國際機場第一次見到了那個滿臉風塵的娟姐。
默笙偶爾提過這個娟姐的經歷。她原本是作爲陪讀夫人出來的,後來那個男的卻爲了綠卡娶了個美國女人。娟姐出國的時候很風光,現在落了個這種下場,不願意回國被人嘲笑,迅速地嫁了個美國男人,不料卻更加不幸。兩年監獄終於讓她對這個地方絕望,大徹大悟之餘決定回國。
默笙在一邊抱着小嘉,依依不捨。
娟姐感謝應暉,“這兩年多謝你了。”
“你謝默笙足夠。”
娟姐看着默笙:“她比我幸運很多。”
應暉瞭然她眼中的羨慕,一哂:“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不必強求。”
飛機飛上天空,默笙仰望着遠去的飛機。
“很想回國嗎?”
默笙怔了一下搖頭說:“不想。我大概很懦弱,應大哥,在異國他鄉,孤零零一個人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每一個異國人都這樣,可是,如果回去了還是孤零零的,那會很可悲吧。”
她低下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走出機場的時候默笙說:“應大哥,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應暉當然知道她要和他商量什麼,接口說:“正好,我也有事情請你幫忙。”
應暉的父母要來美國看望兒子,爲期一個月,因爲兒子不久前無意中露了自己已經結婚的口風。
應暉請默笙幫忙應付父母。
時機剛剛好。
默笙的學業已經完成,隨時可以離開N市,應暉的公司一切已經上軌道,開始有較多的空餘時間。
默笙到加州後,首先是找工作,可惜華人加女性的身份讓她頻頻受挫。
應暉有意使用自己的人脈幫她,默笙拒絕了。“應大哥,你已經幫我許多了,我不能一直靠你啊。”
應暉想起默笙好像從來沒有接受過他經濟上的幫助,接着又想起以前的女友在分手的時候對他說的那番話,不由有些感慨。
默笙看他若有所思:“應大哥,你在想什麼?”
應暉笑笑說:“沒有,只是重新理解了驕傲這個詞。”
默笙不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追問。
在應暉父母來之前,情人節先來了,不過應暉天性並不浪漫,默笙則根本沒往那方面想過,所以他們這個情人節過得毫無曖昧。
情人節晚上應暉在樓上書房接了一個國際長途,下樓的時候看到默笙坐在沙發上,一手撐着頭,筆記本電腦放在膝蓋上,完全沒發現他下來。
角度的關係,他正好看見默笙眼角的一點閃光。
應暉以爲她看了什麼悲情的電影,走過去一看,只不過是普通的網頁而已,而且是他最熟悉不過的SOSO的搜索頁面。
搜索關鍵詞是一個他從未聽過的名字——何以琛。
默笙這才發現他,急速的轉頭,臉頰上的淚水都來不及擦去。
她合上電腦,站起來,低頭瞪着自己的腳尖,有點尷尬的樣子。
應暉立刻就明白了:“他……”
說了一個字頓住,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默笙擡頭望着他,水洗過的眼睛分外清,那裡面的憂傷被應暉看得一清二楚。
“應大哥喜歡過什麼人嗎?”她問。
“嗯。”應暉慢了一拍纔回答:“我以前在C大有個女朋友,很聰明,也很漂亮。”
“我以前的男朋友也很厲害。”默笙聲音低低地說。
“哦?”應暉勉強笑了下,“那你男朋友運氣可沒我好。”
畢竟,他現在只是你的“以前”而已。
默笙卻完全誤解了他的話,大概以爲應暉說她的男朋友找她所以運氣不好,有點不服氣地說:“我也沒那麼差吧……”
應暉沒有解釋,匆匆去了樓上的書房,卻無心做事了。
一旦見過這個名字,生活中好像就處處看見這個名字。
從那天開始——
默笙時不時的心不在焉叫何以琛。
默笙嘴角莫名其妙的微笑叫何以琛。
默笙忽而的落寞叫何以琛。
……
默笙開始頻繁的和他提起這個名字,好像終於找到一個人可以講講那個人一樣。
那個人多麼多麼聰明。
那個人多麼多麼能幹。
……
應暉當然會不耐煩。
只是當他看到她說起那個人時眉梢眼底的傷心和落寞時,不耐煩又變成了不忍心。
還伴隨着一種陌生的疼痛。
之前就算知道默笙更多的只是把自己當作兄長,應暉仍然有一種篤定的感覺,他自信她身邊不會出現比他更優秀的人,所以不妨慢慢來。然而,現在這種感覺消失了,應暉清楚地感覺到了默笙心裡築起的冰牆,那面冰牆把一切曖昧的東西摒除在外。
他也許永遠只能充當兄長的角色。
應暉漸漸急躁起來。
所以那個晚上的到來,不知是因爲情緒長久的積壓,還是一時失控。
那天他在外面應酬,喝醉了回來,默笙手忙腳亂地照顧他。
應暉說不清自己是醉是醒,若是醉,他怎麼會到現在還記得清楚每個細節,若是醒,他又怎麼會這般不受理智的控制……
似乎半夢半醒間,他把默笙壓在了身下……
他清醒過來已經是凌晨。
意識回籠的零點一秒,他衝下了樓。
樓下大廳沒有開燈,一片黑暗。
依稀看到默笙坐在樓下沙發上,緊緊地抱着自己的膝蓋,頭垂着。
應暉好像在什麼地方看到過說,當人受到巨大的傷害時,會下意識地用這種嬰兒在母體中的姿勢,因爲缺乏安全感。
他的手按在電燈的開關上又放下。
默笙忽然出聲,弱弱的:“應大哥,你……是把我當成她了嗎?”
應暉愣了好一會才意識到她說的“她”是誰。
他的前女友。
自己好像只和她提起過一次他的前女友,說了什麼他都不太記得了,她以爲……他還想着她?
默笙,你以爲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戀戀於過去嗎?
應暉苦笑。
他發現默笙給了他一個有趣的困境:如果說“是”,他無法袒露自己的心跡,也許永遠無法再進一步。若說不是,他必須承認自己是個強姦犯。
雖然未遂。
面對默笙信任的眼神,應暉最後選擇閉上眼睛,不回答。
讓她找最能安慰自己的答案吧。
事實上,這之後默笙已經無法和他坦然地共處在一間屋子裡,默笙提出要搬出去的時候,應暉說:“默笙,你回國吧,去看看。”
默笙怔怔的站着。
“你不能永遠當只鴕鳥。”
回去看看吧。
如果那裡天氣晴朗,那你就留在那裡。
如果那裡風雨淒涼,那你就趕快回來。
把那裡,把那個人完全地忘記。
在機場把已經連他名義上的妻子都不再是的默笙送走,應暉仰望着天空飛機飛過的痕跡,寂寞的情緒在身體每個角落蔓延。
剛剛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理解嗎?她在某些事上,似乎遲鈍得驚人。
“如果你不回美國……那我們暫時不要聯繫了。”登機前他對她說。
他還有機會嗎?
也許有。
那個叫何以琛的人也許早就愛上了別人。
世界上,像趙默笙這麼傻的人會有幾個?
茶香嫋嫋。
漫長的年月,不過幾小時就講完了。
“……原來竟真不止一個。”應暉最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