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三爺當了幾十年的大佬,應該從來沒有被人這麼頂撞過。他被我氣得臉色都有些漲紅,暴怒地一拍桌子:“反了你,我平時就是太縱容你了,尊卑上下都不知道了,你懂什麼,一二十年前你都沒有出生,那時候的事你懂什麼!”
他被我氣得不輕,指着門外:“鞭子,把我的鞭子拿過來,啊,老子打死你這個孽障!”
他的下屬估計多少年也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生怕殃及池魚。我看見他的鞭子就掛在會議室對面的牆上,很粗的一根,柄上纏着紅尼龍線,式樣很陳舊了,看起來好像是黑龍王當年留下來的。
沒有人來給他遞鞭子,大概一方面是怕他這樣暴跳如雷的樣子,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得罪了我。
龍三爺於是自己站起來,走過去,一把從牆上拉下那條鞭子,用力一甩,在空中“啪”的響了一下。
他邁着沉穩而有威儀的方步朝我走過來,我覺得這個時候的我,心中充滿了勇氣。因爲在我心裡,我完全沒有錯,即使我不知道很多年前他們之間,還有季雨薇,他們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但我很清楚地知道,孟老虎絕不是什麼好人。我不管他那樣殘害季雨薇到底是爲什麼,但他那樣對我,我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的,絕不會是誤會。
我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裡的鞭子,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勇士。
龍三爺走到我面前,他額頭上的青筋都一根一根突起來了,他的手甚至有一點顫抖,但他還是對我高高地揚起了鞭子。
“啪”的一聲,鞭子就落在了我的背上,單薄的衣裳完全抵擋不了這種力道,我頓時就覺得背上火辣辣地疼起來,一定是非常明顯的一道紅腫。我咬着牙,不哭,不喊,不求饒,不認錯。
我腳上穿着高跟鞋,幾乎不比他矮,傲氣地站在他面前。
我的傲氣也許越發地激起了他的憤怒,他對着我再一次揚起鞭子,又是“啪”的一聲,我背上又添一道新傷。
我疼得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但我緊緊咬着牙不讓自己叫出聲來,我覺得我的脖子應該是高傲的,我不願意低下頭,也不願意讓這眼淚掉下來。
當他第三次擡手揚起鞭子的時候,有一個人一把推開我,噗通一下跪在了龍三爺面前:“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攔着孟小姐。三爺要罰就罰我吧,要打也打我吧,孟小姐現在是藝人,形象很重要,求您不要打傷孟小姐。”
是祝華坤!
原本是他求我辦事,可我根本都還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呢,反而是他又一次來救我了。
龍三爺怒火正盛,真的就一鞭子抽在了祝華坤的背上,我看見他的白襯衫瞬間就被血浸透,呈現出一條清晰的紅印子來。
“你到底想怎麼樣?”
龍三爺大概是被氣糊塗了,明明是他先質問我的,現在倒翻過來問我想怎麼樣。既然他問出來,我把心一橫,咬着牙說道:“我帶回了季雨薇的骨灰盒,我要季雨薇堂堂正正地,歸葬凌家宗祠!”
我知道凌家這樣的大家族,對於家族血脈之類的都相當重視,雖然現在人人都知道我是龍三爺的私生女,但我始終都是“孟小姐”,而不是凌家的大小姐。
就在龍三爺對我舉起鞭子的瞬間,我覺得,凌家欠我的,我都要拿回來。我要爭取讓季雨薇的牌位放進凌家的祠堂,這樣她纔不是一個孤魂野鬼,我才能名正言順地算凌家的女兒。
在我提出這個要求以後,龍三爺臉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半天,卻沒有說出話來。他的臉上雲圖變幻,我彷彿能看見在這短暫的一分鐘裡他的心思百轉千回。
“給我出去!”
他沒有答應我的條件,但同樣也沒有義正言辭地拒絕。此時他趕我出去的語氣並不是十分嚴厲的,相反,帶着明顯的無奈,還有滄桑。
我看向祝華坤,他正以一種低到塵埃裡的姿態跪伏在龍三爺面前,背上的鞭痕十分明顯。
我走過去,扶他起來。
他猶豫了片刻,才隨着我的力道起身。
我拉着他,走出了東樓的會議室。在轉身的那個瞬間,我是擡頭挺胸的,因爲我始終都不認爲自己是錯的,我甚至覺得龍三爺無法理喻,既然他口口聲聲說對季雨薇和我心懷愧疚,爲何不僅不爲她做什麼,就連我替她討還一個公道,都這般苛責我!
在走廊上,我再一次見到許久不見的凌天翼。他的目光在我背上掃過,帶着一點幸災樂禍,陰陽怪氣地衝我抱拳:“喲,聽說咱們家三爺的那條鞭子,有一二十年沒用過了啊,那可是爺爺留下來的,算得上咱們凌家的傳家寶了。恭喜孟小姐啊!”
方纔在會議室裡,我連龍三爺都頂撞了,還怕他這毛頭小子不成?我長眉高挑,毫不客氣地還擊:“原來如此,我感到非常的榮幸,也祝凌少爺下次同獲此殊榮!”
他被我氣得吹鬍子瞪眼,我纔不理會他,昂首挺胸,直接從他面前走了過去。即使揹負着鞭痕,此時我依然覺得自己高傲得像個公主,一個真正的公主。
一直從東樓出來了,祝華坤似乎才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先回西樓吧。”
我的倔脾氣還沒下去,雖然很感激他,但並不打算採納他這樣的建議。此時凌家的一切都讓我覺得惱怒,我一點都不想留在凌家的宅子裡。
我想直接回知微路,可是一時又想起,知微路那棟別墅也是龍三爺給我的。知微知微,他知道季雨薇什麼?他只知道眼睜睜地看着她屈死黃泉!
真是莫大的諷刺。
我在後花園尋了一條石凳坐下,一時忽然不知道何去何從。
“那……我幫你叫姜醫生……”
他拿出手機,我連忙按住他的手,“不要叫她,待會我自己去看醫生。”
我不想叫姜醫生,是因爲我想起姜醫生是鍾期昀的人。好在今天鍾期昀沒有露面,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
“我……”祝華坤忽然不知所措,“遙遙,都是我不好,我沒本事,幫不了你什麼忙。”
我的喉嚨有一點哽咽。我走上前去,輕輕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華坤,已經很感謝你了,謝謝你陪我走過的這些路。可我從來都沒有爲你做過什麼,又害你受傷。”
那個瞬間我有一點感慨,假如不是那段時間突然的分開,假如不是徐洛西……也許那時候我本來應該愛上他的,卻是陰差陽錯,不知究竟是命運的安排,還是我註定要一輩子都虧欠他。
“我習慣了,這點小傷,沒事的。你纔要好好找醫生看看,女孩子家,留下疤痕就不好了……”他對我綻放了一個溫暖的笑容,似三月的初雪融化,浸潤了我心底的一隅。
我有點擔心他,我終歸是龍三爺的女兒,就算是忤逆他,看這情形,他應該也不會真的把我怎麼樣。但祝華坤不同,他只是龍三爺身邊的保鏢,萬一回頭龍三爺找他的晦氣,他的日子豈不是很難過?
“可是三爺那邊……”
“你不用擔心。”祝華坤說道:“跟着三爺這麼長時間,他的性子我多少還是知道些的。三爺爲人坦蕩,不喜歡回頭翻舊賬。剛纔出來的時候三爺沒說話,那就是沒事了,你放心好了,三爺待我們這些身邊人都很好。”
我這才放下心來。
我背上的傷口很痛,也很清晰,但應該只是皮外傷。我出來的時候整個凌家大宅子裡上上下下的人都看見了,卻不敢說話,依然恭恭敬敬地叫一聲“孟小姐”,眼睛都不敢四處亂瞄。我回到西樓去找了一件厚外套披在身上擋住傷痕,索性往盛華園裡去了。
程公子在盛華園的家裡。
我原本以爲這大白天的他可能會不在家,而且他剛從羅縣回來,“曠工”了那麼久,應該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處理纔對,他居然這麼清閒地在家裡待着。
我脫下外套,露出襯衫上交叉的兩道觸目驚心的血印子。
“疼麼?”
我搖搖頭,抱住他的腰,把臉埋到他懷裡。
程公子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驚訝,他小心翼翼地替我脫下襯衫,察看了傷勢,清理了一下傷口,然後上了一點創傷藥,叫我趴到牀上去休息,他起身給他常用的私人醫生打電話。
從啓陽路出來的時候,我心裡的委屈很大很大,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龍三爺甚至連一句解釋都不願意聽我說,還對我發了這麼大的脾氣。就算他從來都沒有愛過季雨薇,這也不合情理。
雖然我知道程公子一向都比較淡定,但他現在的表現還是讓我覺得太淡然了一點。我甚至懷疑,他根本就知道我回了啓陽路發生這一幕?
再仔細想想,我忽然覺得,其實龍三爺的態度也有那麼一點不對勁。以他在南都的勢力,就算他自己人不在南都,也不可能對這邊的事情一無所知。更何況,我直接“失蹤”了那麼久,還和程公子在羅縣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
如果說龍三爺真心想維護孟老虎,不願意讓我給季雨薇報仇,他應該也會出手干涉纔對。即使程公子準備了那麼長時間,但如果龍三爺出手的話,我們也是絕對沒有可能那麼容易幹掉孟老虎的。
他沒有出手,甚至連負責蒐集信息的鐘期昀都沒有跑到羅縣來找我。可龍三爺卻在我把事情都做完以後對我大發雷霆,這算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