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三區52號,忽然就成了我的產業。這一切發生得有那麼一點不真實,像是在做夢一般。
我慢慢地走過去,迎着工人們幹活揚起的塵土,走近去看着殘破的輝煌。
廢墟中站着一個女人,穿着黑色的晚禮服裙子,看起來太過於正式,在這塵土飛揚的廢墟中顯得有一點不合宜。
在我走過去的時候,高跟鞋在地上發出了聲響,女人聽見了,於是轉過身來。
是熟人。
黑色的裙子依然很適合她,她的妝容和髮髻也依舊一絲不苟。她今年應該也還沒到三十歲,但看起來比三年前要蒼老了不少。眉眼間的風情依然還在,但莫名的開始有了一種類似半老徐娘的滄桑感。
我迎上去,同她打招呼,“楊姐。”
這個女人,我同她算熟,也不熟。她是孟老虎的女人,也是很多年來唯一一個在孟老虎身邊待了很長時間,而且沒有經常捱打捱罵的女人,應該有一定的本事和手腕。當年她在孟老虎的吩咐下照顧我,“教導”我,陪伴了我一段時間。後來在我逃走的時候,她也多多少少算是幫了我一點忙。
“遙遙……哦不,孟小姐,你回來了。”
Matchstick已經不復存在,昔日的舞娘歌女,一時間都作了鳥獸散,全都沒了影子。就連孟老虎手下那些小跟班們,被抓的被抓,剩下的怕被連累,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
就連孟老虎的棺槨,最後還是我和祝華坤收拾的,這一世恩怨既然已經了結,我也沒必要再和死人過不去,替他找了一塊墓地,就安葬在了氮肥廠附近的一處公墓裡。沒有舉行葬禮,但我在小報的角落裡刊登了一則消息。孟老虎枉做了一世大佬,下葬的那一天,並沒有別人來弔唁或者送行,反倒是有很多看熱鬧的羣衆拍手稱快。
“我回來了。”我點點頭,問道:“楊姐,你還沒走麼?”
“叫我楊恬恬好了。”她看向我,目光清明,“我在等你。”
“等我?”
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但楊恬恬很快就解答了我的疑惑,“我沒有家,在我來Matchstick之前,我老公就不要我了。所以當初,我也比旁人都費心思地討好孟老虎。現在孟老虎和Matchstick都沒有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纔好。孟小姐現在應該手裡也沒有太多人手吧?如果我還能幫得上忙,我想繼續留下來。”
我在心裡盤算了一番。楊恬恬是在九曲紅塵裡掙扎過的女人,有相當的心機和手腕,在待人接物方面相當圓滑成熟。
我現在確實沒什麼自己的人手,在南都身邊也只有一個黃嬸,而羅縣這邊,我又不能時時刻刻親自盯着,我確實需要一個人來幫我打理這邊的事情。
火鍋店也算是服務業,雖然和孟老虎之前做的賣肉賣笑的營生不大一樣,但真做起來,應該是有些共通之處的。
我擡起頭來看向楊恬恬,“我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做女人,不管世界怎麼變着法子苛待我們,至少我們自己得對自己好。”。
她有一點意外,但也有一點欣喜,“孟小姐竟還記得。”
“我記得,所以我想問你,現在還這樣想麼?”
她微微側頭,迎上我的目光,“當然。”
就是這句話,我決定留下楊恬恬。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懂得趨利避害,懂得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楊恬恬很聰明,從店面的重新裝修,到整個火鍋店的準備和經營流程,她都有自己的心得和建議,我倒是省了不少心。
當一切都準備得差不多了的時候,我索性就讓她暫時代理了店長,和程公子那邊派來幫忙的人一起打理,我自己倒是被程公子拉回家,做了個甩手掌櫃。
在別墅裡又無所事事地住了一段時間以後,我心裡掛念我的小旻涵,決定回南都去。
程公子出來的時間也已經太長,雖然已經讓佟英來先回去打理事務,但還是有些事情必須他親自回去處理。
程公子說,龍三爺也已經回家了。我知道回到南都,回到凌家以後,又要面對一大堆的事,但我必須回去。該處理的,都應該處理掉。
我打定主意,回去以後,我得抽個時間跟鍾期昀談談,也許應該把婚約的事情解決一下。程公子這份分量非凡的“聘禮”,我已經收下了,退都沒有辦法退,而且這段日子我們相處得也很不錯。如果他真的願意明媒正娶,對我來說其實就跟天上掉下來一個大餡餅砸在我頭上一樣,我願意嫁給他。
這樣,無論如何,對小旻涵也要好一些。
我還是沒有把孩子的事情告訴他,我覺得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早一天晚一天知道其實已經不那麼重要了。說不定,到時候給他一個驚喜會更好。
在打算回南都的前一天,祝華坤來找我,是在程公子不在的時候。
他在我面前有一點點侷促,低頭沉吟了好一會兒,直到我開口問他,他才支支吾吾地說道:“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你說,只要我能幫得上的,一定不會推辭,就算幫不上,我也會盡全力。華坤,你一直都幫了我很多。”
我說的是肺腑之言。
祝華坤更窘了,低頭說道:“我幫你,並不是爲了要你回報的……”
他吭哧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樑以衷現在沒地方去,我想把他帶到南都去,一起跟着三爺混。不過,他跟着孟老虎的時間那麼長,不知道三爺肯不肯收留……”
我明白了,他是怕自己說話分量不夠,想要我幫忙跟龍三爺打個招呼,留下樑以衷。
龍三爺手下人很多,就算是不像祝華坤那樣跟在他身邊當貼身保鏢,凌家名下那麼多產業,隨便給他安排一個合適的崗位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很爽快地答應他:“沒問題,我回去會和三爺說說。”
回到南都,程公子一直把我送到了啓陽路,看着我下車,他搖下車窗,對我說道:“如果有什麼事,有什麼難處,可以給我打電話。”
他總是對我說,一切有他。
他是無所不能的超人。
他一直看着我下車,看着我走進凌家的宅子,車窗才慢慢地搖上去。我一直走到東樓門口,回頭看的時候,才見車子緩緩啓動,掉頭而去。
我深吸一口氣,在門口抓了一個保鏢問:“三爺今天在家?”
他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孟小姐。”然後點頭,“是。”
我有些忐忑地再問了一句:“鍾期昀在麼?”
“鍾先生今天出去了。”
我鬆了一口氣,擡腳走了進去。
龍三爺不在辦公室,他一個人在會議室裡坐着,只是坐着,好像什麼都沒有做,甚至沒有抽菸。我走到門口,頓了頓,叫一聲:“三爺。”
“嗯,回來了。”他似乎連眼皮都沒擡一下,靠在轉椅裡的姿勢不變。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在他左手邊坐下。
氣氛有點沉悶,我於是沒話找話,問道:“三爺現在不忙麼?”
“在等你。”
等我?
在會議室等我,是什麼意思?
我的心突突地跳起來。他一定是早就得到消息了,孟老虎被辦了,羅縣的形勢頓時天翻地覆,這些我都沒有跟他彙報過。
我遲疑着說道:“我……替季雨薇討還了一個公道。”
“公道……”他似乎在咀嚼着這兩個字,語意不明地說道:“這世上,原本就沒有什麼公道。”
我不知道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季雨薇是他的女人,他曾經也算是愛過的女人,他怎麼會這麼冷血無情?我想起孟老虎說的,龍三爺不會動他,他篤定龍三爺不會給季雨薇報仇,這又是什麼原因?
我不服氣:“可她就是死在了孟老虎的手裡。不管您怎麼想,季雨薇是我媽,您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女人被折磨致死而無動於衷,我卻不能任由我親媽整整十六年沉冤不得昭雪!”
“你說什麼?”他沉着臉,原本靠在轉椅裡的背脊一下子挺直了,目光似鷹隼一般射過來,頓時整個屋子裡的氣場都變得緊張起來,他多年掌管偌大一個凌家的氣勢瞬間都顯出來,我幾乎被這種氣場逼得說不出話來。
我的手在背後緊緊握成拳頭,這時一定骨節都發白了,我咬着牙沒做聲。
“好傢伙,膽子可越來越大了,這麼大的事,連招呼都不跟你老子打一聲,現在就當我是死人了麼?”他黑着一張臉,看起來有點嚇人,“跪下,領罰!”
平時我性格一直挺溫順的,什麼事都不愛爭執。可在季雨薇這件事上,龍三爺的態度我絕對不能容忍。
我心裡也不知道哪來的脾氣,竟不顧忤逆了他,忍不住脫口而出:“我沒有錯,憑什麼我要跪下?憑什麼要罰我?你心裡從來就沒有季雨薇這個人對不對,你從來都不在意她!你擔心傷害凌芷汐,擔心這個擔心那個,但你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當初我在羅縣,差點也被孟老虎給折磨死,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我像個螻蟻一樣活着,寄人籬下,忍辱偷生,你對我過去所受的苦難有過一點愧疚嗎,你在意過嗎?你不在意季雨薇,你不管她,可我在意,我自己管!我自己替我親媽做一點事,你憑什麼還說我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