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個時候他說這種話只是開玩笑，剛纔聽見曹怡敏那麼淒厲的叫聲，我怎麼可能還有心情和他親熱。他帶我下樓，走下七樓冗長的樓梯，然後到了旁邊的另一處原來是包廂的房間裡。
紫荊苑敗落的時間還不算太久，沒有荒蕪得太過分，但是開門進去，裡面都落滿了灰塵。程公子走進一間包廂，順手操起一個散落在地上的坐墊拍打了幾下，掃掉沙發上的灰塵，讓我坐下。
不知道紫荊苑是否在設計建造之初就考慮過着其中將會有無數的陰暗和齷齪，不得不說，隔音效果做得很不錯，在我離開那棟樓以後，曹怡敏撕裂般的哭喊聲幾乎已經聽不到了。屋裡沒有電，很昏暗，有一種闇昧的危機感。
我忽然覺得這間包廂也相當的眼熟，仔細一想，想起來，當初趙大城挾持了我，然後叫了龍三爺和程公子一起過來談判贖人，就是在這裡。包廂裡面還有一個小門，裡面是一間休息室，就在那裡，我胳膊上掛着裝滿海洛因的針管，一聲都不敢吱，心如刀絞地聽着程霖吊兒郎當地說話。
想到這件事，我心裡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就被勾起來了。當時爲着這件事，我心裡老大的不高興，怪他怎麼就不進來。那個時候我多害怕呀，多麼想聽見他的聲音就在外面。只要知道他來救我了，我就算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委屈也不怕的。可他沒有來，而且程霖還說了一大堆那樣的話，我當時那個心，簡直是生無可戀，恨不得把胳膊上掛着的那一管子海洛因自己推進去，毒死我算了。
後來我追着他要解釋，他最終也沒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含糊地給支吾過去了。
我四下看了一圈，臉就慢慢地拉長了，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這地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不久之前某人應該到這來來一趟的，可是失約了。”
他完全知道我在說什麼，輕笑一聲，“我不是已經給你解釋過了嗎？”
他把“解釋”兩個字咬得很重，帶着一點不懷好意。我鼻子裡哼了一聲，“別拿那種事來敷衍我，沒解釋清楚就是沒解釋清楚，反正我是記得的，你欠了我一個解釋。”
說起來，其實我自己也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解釋，只是單純地覺得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很憋屈。其實到現在，趙大城入獄，馮玫自殺，冤有頭債有主，也都算是還清了，但我一想起來，心裡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程公子看我這樣，他也還是跟往常一樣，沒什麼解釋的耐心，只是伸出胳膊把我攬在懷裡，“來回折騰了這麼長時間，要不你先眯一會兒。這段時間我也累，歇會。”
他這麼一說，倒好像真的有什麼神奇的魔力似的，我居然真的覺得睏意來襲，靠在他懷裡恍恍惚惚的，就這麼睡着了。他也靠着沙發，好像在小憩。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開門的聲音驚醒，坐起來的時候，程公子已經伸着胳膊，翹着二郎腿坐着，一雙黑眸在昏暗的光線裡明亮得幾乎能反光。
開門進來的人是程霖，看見我們居然就這麼依偎着睡着了，輕嗤一聲，“你們倆還真是愜意，也不怕曹功亮提前趕到，直接一槍崩了你們！”
程公子稍微坐正了一點，扯了扯領帶，“要是這麼容易就讓曹功亮進來了，我對你豎中指。”
這兄弟倆，雖然之前曾經有過不和，平時也互掐得厲害，可是合作起來，都肯毫無防備地把背脊露在對方面前共同禦敵的。
程霖剛坐下，就聽見一陣沉悶而急躁的腳步聲傳來，兩兄弟互相看了一眼，“來了。”
曹功亮幾乎是直接一腳踢開門的，昏暗的光線下看見他一張石刻刀削般的臉，臉色鐵青，像是要直接炸開一樣。他手裡提着槍，雙眼血紅，殺氣騰騰。
“程彥，老子今天不弄死你，老子就不姓曹！”
這個時候他居然神奇地並沒有舉槍，而是把手槍往地上一扔，袖子一擼，直接撲上來，衝着程公子的面門就是一拳打過來。
我連忙躲到了一邊。程公子剛纔看似坐姿張狂毫無防備，但曹功亮那一拳揮過來的時候，他的身形居然格外的靈活，奇蹟般的一閃身，跳到了沙發旁邊，曹功亮這一拳於是狠狠地打在了柔軟的沙發裡，把海綿給打得凹下去一大塊，然後力道都被海綿給吸去了，沒有半分作用。
曹功亮的渾身的怒氣也在這一拳裡被尷尬地化解掉一半，他冷哼一聲，繼續撲過來撕打。
曹功亮是從低級的民警一步一步走上刑警隊長、公安局長、廳長之路的，這麼多年來接觸的犯罪分子可不少，身手還是很不錯的。此時他渾身都挾裹着怒氣，一招一式都十分凌厲。我很少看見程公子與人打鬥，這時候面對曹功亮的步步緊逼，他雖然沒怎麼主動出手，但也不是全然在後退的，他始終都靈活地待在原地，以攻爲守，藉着巧力，拆了好幾十招，曹功亮居然也奈何他不得。
在曹功亮跟程公子纏鬥的時候，程霖居然就這麼站在一邊，那真叫一個袖手旁觀，就差沒鼓掌喝彩了。
不過面對這麼一個長期習慣於跟犯罪分子搏鬥的曹功亮，顯然程公子也沒有完全佔上風，基本上勢均力敵，兩個人一開始還好好的打，一招一式還像那麼回事，打到後來招式就開始亂了，到最後乾脆就是互相扯住領帶撕打，毫無章法，跟野獸一樣打得滾到地上，曹功亮臉上捱了兩拳，被打得鼻青臉腫，程公子的襯衫被撕破了一塊，胳膊撞在了茶几的角上，好像也受了傷。
最後這倆人終於都沒什麼力氣了，曹功亮仰躺在地板上喘粗氣，程公子靠牆在地上坐着，半歪着腦袋，顯然也是筋疲力竭。
歇了好幾分鐘，曹功亮的氣才喘均勻了，罵道：“老子要是再年輕十歲八歲的，不把你丫的揍趴下！”
程公子擡了擡眼皮沒吱聲，丟了一個好漢不提當年勇的眼神過來。一邊抱着胳膊看熱鬧的程霖笑起來，“再年輕個十歲八歲有啥用，知不知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這還有一個根本沒上手的呢，就算曹功亮的戰鬥力再強一點，能打敗程公子，那也不一定能幹過倆。程霖根本就不看他，走到程公子身邊，一屁股在他旁邊的地板上也照樣靠牆坐下，用肩膀擠了擠程公子，又朝我擠眉弄眼的，“都說美人懷是英雄冢，看你這看家本領也沒徹底廢了，估計是美人不給力。”
程公子翻了個白眼沒吱聲，程霖把腿伸長，一腳把曹功亮扔在地上的手槍給踢到一邊去了，“喂，曹廳長，這麼殺氣騰騰地闖進來，拿着一把沒子彈的槍啊，裡頭子彈都給唐英來逗沒了吧？”
曹功亮被他氣得嘴脣上的短鬍子一翹一翹的，躺在地上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我曹功亮一大把年紀了，就敏兒這麼一個女兒，你太過分了！”
程霖這時當了代言人，稍微正色的時候，語氣跟程公子一樣清冷，“出來混，都是要還的。我也就這麼一個弟弟，我弟弟也就這麼一個老婆，曹廳長當初怎麼就沒想過呢？”
語氣這麼冷，結果說話還是這麼逗逼，這麼嚴肅的時候，我卻差點不厚道地笑出來。什麼叫就這麼一個老婆？
但曹功亮可沒心情笑，程霖緊接着拋出下一句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初就在這個房間裡，遙遙被威脅的時候，我來替他跟趙大城談判，程彥去找你，打算直接現場抓綁架挾持的罪證，把趙大城弄進去，但你特麼的推三阻四，說什麼也不願意過來，又是什麼意思？你女兒出事，你知道來解救，那遙遙出事的時候，說好的盟友，怎麼就沒見遵守盟約？”
原來那天程公子沒親自進來救我，是去找曹功亮去了！他想布的是一個大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結果沒想到曹功亮不願意好好合作，這個黃雀居然沒請到。如果那個時候曹功亮肯同他合作，可能後面的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這種沒有成功的事情，程公子也就直接沒跟我說，沒給我任何解釋。
“就因爲你嫌紫荊苑背後的人還沒有揪出來，覺得直接想辦法派大量警力直接包圍紫荊苑鬧出的動靜太大，怕折損太多，影響不好。你前怕狼後怕虎地反覆權衡利弊耽擱時間，置遙遙的安危於不顧。曹功亮，就憑這一點，咱們談恩怨的時候，你沒有資格跟我打感情牌。”
程公子終於開了口，然後轉過頭，擡手指了指我，“曹功亮我告訴你，這是我的女人。誰敢對她不利，那就是對我程彥不利。我就這麼一個老婆，別說是你，哪怕是整個世界都敵視她，我程彥敢爲她負盡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