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嘗拐得跑程公子。
幾乎一整夜的時間,我和車裡聽着海風呼嘯,聽着驚濤拍岸,其實我很想對他說不要離開我,可是我倔強地什麼也沒說。
或許,即使我說了,也不會改變什麼,天亮了,他依然要回到徐家,而我依然只是和他沒什麼關係的孟小姐。
我把座位放低一點,疲憊地靠着打盹。直到薛麓喊我起來,我驚魂未定地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才淡淡地說道:“你到家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從車裡出來,上樓。
到了門口,在包裡摸了一圈,才發現我昨天出來得匆忙,我忘記帶鑰匙了。
這個家是程公子的,我自己即使去找物業也拿不到鑰匙。我只得返回樓下,有點驚喜地發現薛麓的車子還停在原地,他坐在車裡,似乎還保持着剛纔送我離開的姿勢。
我重新回到他的車裡,薛麓衝我笑,“捨不得我?”
我無所謂地繼續往座位裡一靠,“是啊,看在你居然在等我下樓的份上。今天跟你混了,隨便去哪。”
我臉上妝容凋殘,神情疲憊。薛麓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發動車子,“去我家休息一下。”
他家在一個精緻但並不奢華的小區裡,寬大,整潔大方,符合他的氣質。
我很累,用溫水洗了一把臉把妝給卸了,就縮在了沙發裡不想動彈。
薛麓原本叫我去客房裡睡,可是叫了兩聲我沒動,他於是寬容地替我蓋了條毯子,然後自己坐到一旁去忙他的事。
我半睡半醒之間聽見似乎又有別人來了,大概是這個時候五官都處於放空的狀態,所以聽覺格外的靈敏。來人才剛打了個招呼,我就聽出這人是韓昭。
大概是看我睡在這裡,他們兩個就去了書房,但我還是隱隱約約聽見了他們說話。
“那批貨現在出了點問題,現在他們逼得很急……”
薛麓問:“怎麼說,他們想怎樣?”
“孟老虎的意思,是給我們兩個方案選擇,要麼退款退貨,要麼,就是我們補償一定的貨款給他們,而且下一批貨要給他們一個優惠的折扣……”
薛麓的聲音很冷,“他想得美。”
我在一片混沌中隱約想到,他們說的應該就是上次程公子坑他的那批貨,那件事和我也有關係。我迄今爲止也不知道那批貨到底是什麼東西,只大概知道好像貨是分三六九等,程公子讓薛麓以爲貨是最上等的,出了個高價搶到手,騎虎難下,只能繼續坑下家,以高價出手這批品質其實很普通的貨。
孟老虎作爲下家之一,過了這麼久的時間才發現貨的問題,薛麓當然不會認賬。且不說是否可能出現下家自己調換了貨卻反咬一口的情況,就算是下家樣樣在理,薛麓要是承認了貨有問題並且退貨了,這對他的聲譽將是一個極大的負面影響。
就像薛麓自己拿了貨也不能退一樣,對孟老虎那邊,他也只能死扛。
韓昭好像憂心忡忡,“之前孟小姐的事,已經跟孟老虎那邊結了個樑子,這一次貨的事加起來,恐怕羅縣那邊已經樹敵……”
“樹敵,也要看樹的敵人是誰。老爺子當年樹敵還少麼,刀口上舔血的事沒少做,不也一樣活到了這把年紀。這裡是南都,不是羅縣,孟老虎再囂張,也得有所顧忌。別說我們樹敵不少,他孟老虎樹敵就少嗎,程家,趙家,再加上我們,哪個不想直接把他羅縣也給吞了?”
薛麓的話似乎說得輕鬆,可是我隱約聽出他話裡的咬牙切齒來。
韓昭略一遲疑,稍微壓低了一點聲音,但我還是聽見了,他說道:“孟老虎這一次好像是發了很大的脾氣……要不是孟小姐,我們也……”
薛麓打斷了他的話,“商場一向如戰場,我並不認爲一個女人能改變什麼,她,最多也就算是一個引子。”
後面他們還說了些什麼,聲音越來越小,我睡意朦朧,漸漸的也就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了。
我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我伸個懶腰從沙發上坐起來,薛麓依然坐在旁邊,膝蓋上放着筆記本電腦,似乎在查什麼資料。韓昭已經走了,好像從來就沒有來過一樣。我依稀想起先前聽見的話,恍然分不清到底是現實還是我在做夢。
薛麓看我醒了,稍微側過頭來看着我,語氣溫和,“睡得可好?中午想叫你起來吃午飯的,看你睡的香,索性讓你多休息一會兒。”
我點點頭,把身上蓋的毯子扯下來,疊好放在一邊,掩口打了個哈欠。說實話其實我已經睡得夠久了,但不知怎的,身體還是感覺很疲憊,好像剛剛走完二萬五千里長徵一樣。
這時候我聽見一陣嘰裡咕嚕的聲音,好像……是從我肚子裡傳出來的。我有點尷尬,連忙咳了一聲來掩飾。
“你去洗個臉,梳梳頭髮,一起出去吃飯吧,我中午也吃得少,餓了。”
薛麓的話說得很體貼,不說我,只說他自己餓了。
我心裡有那麼一點點感激。我昨晚把胃裡吐了個乾淨,晚上也只喝了一點白粥,今天早上更是沒吃什麼東西就直接睡下了,一整天幾乎水米未進,現在餓得很。
站起來的時候我的頭已經不痛了,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無論程公子如何待我,無論他以怎樣決絕的方式給我留下抓不住的背影,我的生活都還要繼續啊。我是孑然一身,那麼我要是沒法振作起來,我頹廢給誰看?誰也不會因此而給我半點同情。
無論是程公子,還是薛麓,他們對我的所有溫柔都建立在我還有利用價值的前提下。否則,我就只能被所有人唾棄和鄙夷。
我走進浴室很快地把自己簡單收拾了一番,紮了個清爽的馬尾,再站在薛麓面前的時候,已經不是剛纔那個蓬頭垢面頹廢的模樣了。
薛麓從冰箱裡先拿了一點點心給我墊一墊,然後穿上大衣,帶我出門。
外面天色已經很黑。本來這寒冬臘月天氣天黑就很早,加上陰天,才四點多鐘,就已經華燈初上。街上行人不多,外面廣告牌上面的霓虹燈不停地一閃一閃,光芒照在肅殺的街道上,看着也是凜冽的。
我以爲只有我們兩個人,但下樓以後我纔看到,他的車已經開過來了,駕駛室裡坐着韓昭。
我衝韓昭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薛麓說有一處的私房菜不錯,於是叫韓昭把車開到了一條比較僻靜的巷子裡。巷子比較窄,韓昭大概是出於一種謹慎的習慣,找到停車位以後,先把車子掉頭,然後才停下來。
剛下車,走了不到二十步,身旁的薛麓忽然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猛地攬住我的肩膀,把我往懷裡拉了拉。
“別回頭。”
我感覺到了他身體的緊繃,這是一種戰鬥的姿態。我的心咚咚跳了起來,把大衣裹緊了一點,順從地躲在他懷裡,不敢回頭看。直覺告訴我,他身後有人,不是韓昭。
我嗅到了危險的氣息,這種感覺,和我當初翻進程公子的汽車後備箱裡逃離羅縣的時候一樣,類似搏命。
薛麓筆直地站在原地沒有動,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身子不動,試探着問了一句:“讓這位小姐先回到車裡去?”
“少廢話,要的就是她的命,把手舉起來。”
他背後那人的聲音低沉沙啞,不用回頭看也知道必定殺氣重重。要我的命,我已經知道這威脅來自哪裡了,必定是這一次徹底惹惱了孟老虎,他已經徹底失去耐心,要直接對我下殺手。我身上本來就沒有什麼能反抗的武器,只好乖乖地把兩隻手舉起來。
薛麓一手攬着我,另一隻手原本是插在大衣口袋裡的,這時候慢慢地抽出來,動作很慢,很慢,還緩緩地展開了手掌心,叉開五指,翻了一下,像是在告訴對方手裡沒有武器。
對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謹慎地防備着他,原本就冷冽的空氣這時幾乎要凝固住。
忽然背後“噗通”一聲,我在這個時候迅速回頭,只見站在我們身後大概一米多遠的韓昭忽然一個過肩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原本控制着他的人甩到一邊,那人手裡的槍就飛了出去。而與此同時,飛起一腳踢到薛麓身後那人的腰窩裡,原本指着薛麓腦袋的槍頓時就偏了方向,薛麓抓住時機,飛快地轉身,一個漂亮的擒拿,暫時制住了他。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文質彬彬的薛醫生半敞的大衣襬在空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迅速擺脫了受制於人的局面,把對方壓在地上。此時他的槍還牢牢抓在手裡,薛麓沒辦法奪過來,而他也沒有辦法把槍口指向薛麓,兩個人僵持不下。
韓昭的身手顯然很好,但對方也不弱,當解除了武器的威脅以後,兩人纏鬥在一起,一時誰也奈何不得誰。
手槍落在了三米開外。
我深吸一口氣,迅速跑過去,拾起了那把手槍,像一個女俠一樣,舉槍指着他們。
我從來沒有打過槍,我根本就不知道怎樣瞄準。而且他們現在正在激烈纏鬥,一個不小心,就會打到薛麓或者韓昭。
槍顯然已經上膛,但我的心跳得很快,我並不敢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