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會像以往無數個不眠之夜一樣,至少她還將在文字圍城裡奮戰到午夜兩三點。神座?她要把自己所有的第一感覺全都記下來,如果真寫文學作品,她就把這些真實的東西全寫進去,她敢說,自己是這個城市裡最敬業最忙碌的人之一。
她的作息時間簡單而明晰:每天午夜兩點休息。早晨9時三刻趕到報社修改最後一稿,然後出去採訪。中午12時吃午飯,或跟採訪對象一起進餐,小憩一會。下午14時出發採訪,17時30晚餐。如果有重大采訪,晚餐和接下去的時間就不好說了,一切都會瞬間變得繁忙而緊張……
無論如何,今晚回來後肯定開工一直幹到午夜兩點。整整七年兩千多天,就算是逢上節假日被人拉去喝酒也不敢喝醉,怕耽誤寫稿,被報社同仁私底下譽爲風情萬種卻從不敢醉的“鐵娘子”。
機器輕微的嗡嗡聲停止了,柳雅緻像被《犯罪日記》的內容施過魔法一般,定格在電腦桌前,腦袋裡波濤洶涌卻又一片混沌。全部一夜看完是不可能了,好在現在她有了複印件,可以從容不迫地想看就看,慢慢研究了。
她打開劉海洋給她的材料袋。那些跟日記本放在一起的a4打印紙的內容,沒有時間看了,只是匆匆忙忙掃了一眼,什麼貪污受賄、上訪、強-奸、猥褻、繼女、母親、搶-劫、爆炸。
她彷彿置身於什麼東西的邊緣或者內核之中,雖然這些內容大部分每天她都能看到,可現在感覺變了,似乎某種跟程貴陽思想感情有關的神秘而不可窺測的事實逐漸開啓。她不明白,這些亂七八糟從報刊雜誌或網上得到的東西,爲什麼會被程貴陽放在一起保存。
她只是再次按下按鈕,全部照單複印下來,以備研究。
她是個精明強幹的記者。她懂得事實真相的意義。一連十數小時,她都在思考落筆的最佳方式。事實上,一方面她已經忍無可忍,在衆多媒體爭奪、探密、扯皮、圍追堵截的困境中,希望找到途徑,儘早在報紙上公佈事實真相,希望獲得衆多的關注認可,重新找回以往“首席”的那種自信,也是她一貫主張。
但另一方面,她似乎覺得無從下手。劉海洋因爲對她欣賞和信任,“私自”將程貴陽記錄自己罪惡的日記本交給她,已經實屬不易。可是這樣一來,反而有了顧慮重重,覺得不知從何下筆了。
關於劉海洋的意圖和程貴陽日記的情況究竟如何報道,她昨夜設計了n種方案,一直都沒有敲定。
將《犯罪日記》在《濱江都市報》上合盤托出,什麼效果,她一清二楚。可她覺得暫時不宜這樣做,即使案件全部偵破,程貴陽的同夥全部捕獲的一天,全部公開這些令人觸目驚心的內容顯然也不合適。
作爲一名持筆如槍的士兵,她既要隨時都想聽候主將的差遣和指令,但面對某種榮譽誘惑,她覺得不能這樣做。
至少,她要對得起支隊長的信任和職業道德。
現在她明白劉海洋爲什麼讓她先睹爲快了。
責任。
警察+記者
上班前,柳雅緻從漂亮的小抻包裡找來記事本,大致記下昨夜的一些瞬間感受和想法,準備晚上回來再詳細整理……
程貴陽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審訊者有什麼辦法?這個人越來越失去了最初留給警方的文雅印象。
也許面對審訊,人都會一反常態?審訊一開始就陷入僵局。那時就預示着此後審訊程貴陽過程的每個階段都不可能順利,後來的情況果然如此。
刑警們和風細雨,聲色俱厲,嘻笑怒罵,暴跳如雷,有時候參加審訊的幾個年輕刑警點着程貴陽腦門子讓他回答訊問,可他翻着白眼就是一個字兒沒有,逼急了也就是三個字“我死啊!”
有點兒無賴味道了。
這一態度更加激怒了刑警們。
明明知道“9.28”滅門大案是他乾的,可他就是不說。這種情況下打破僵局本身就意味着審訊的推進。其實死豬何止不怕開水燙,具體到程貴陽頭上千刀萬剮他好象也是不怕的。
遇到這樣“咬牙”的犯罪嫌疑人,一心想打開突破口的張鐵山感到十分頭疼。這情景幾乎跟南關分局當初審訊趙小鬼兒時的場面一模一樣。或者說兩種情況下的另一個翻版。
審訊不同於其他事情,審訊必須取得成果,沒有結果就不能結束審訊,案情也很難清晰。審訊也不能任憑被審訊人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這一點無論是實際工作目的,還是劉海洋支隊長定下的“必須對審訊加以控制,必須對程貴陽的思維、心理、精神狀態進行干預,讓他儘快說出實話”的調子,都要求審訊人不可以沒有作爲。
但事實上程貴陽此時完全忘記了自己被抓的原因,由應付變成了對抗。
審訊好似一場肉搏,警方掌握的有利條件可以成爲審訊人的武器,但如果輕易亮出底牌又不能致敵死地,就等於放棄了武器。陷入困境的就不僅是程貴陽,可能還有審訊他的張鐵山和背後的支隊長了。
引蛇出洞?
網開一面?
敲山震虎?
內緊外鬆……
這些屬於加壓型的常用偵查審訊謀略,效果都不顯著。其實,讓程貴陽說話並不困難,難的是實質。一觸及犯罪實質,比如動機、目的,問他跟他在一起進入別墅的還有誰?爲什麼要這麼幹?就卡住了。
不問肯定不行,因爲它是警方必須要追查明白的事實,可即使是正有“談”興,程貴陽也會因此戛然而止。張鐵山還清晰地記得,面前這個程貴陽的蛛絲馬跡,是從紫花池山莊的調查中一點一滴發現的。但以此爲基點,卻難以再推進一步了。
劉海洋認爲命題提問方法不適用程貴陽。這種方法的前提是犯罪嫌疑人願意開**代問題。而程貴陽正相反。這樣一來,審訊膠着在那裡,越來越暴露出一種尷尬的被動局面。昨天晚上他打電話把張鐵山叫上樓,讓他結束審訊,讓大家好好休息,正是據此考慮。
如何扭轉這種態勢?
在另一間審訊室對刑釋人員劉大貴強-奸未遂案的訊問中,訊問人員針對劉曾到過現場並“在現場喝茶,閒扯約十幾分鍾”的細節,精心設計後,獲得了突破。可不可以有針對性地巧妙嫁接到程貴陽的審訊上來?經過研究,覺得可以試試。不談實質,心裡急於知道真相,嘴上不漏,面部更要顯得成竹在胸,不急於刨根問底的樣子。
所以,今天上午,程貴陽一提上來,雙方有下面這樣一段對話。很輕鬆,當然可能跟刑警們得到了充分睡眠,對手同樣放鬆了心情有關。大家像“朋友”一樣重新坐到昨天的各自位子上,臉色都不錯,有光澤,程貴陽的原有氣質也原樣恢復。
問:“怎麼樣,休息得好麼?”
答:“還可以”。
又補充:“這是最近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問:“是的。放下雜念,就會劉斌。事做了,想好再說。我們也不逼你。”
答:“……”
看看又要卡死,張鐵山插話說:“今天咱們隨便談談,好吧?”
點頭:“行。”
問:“那你想說什麼?說說你跟羅書記的關係?或者,怎麼認識的?”
這也有點敏感。但程貴陽沉吟片刻,沒有反對,表示願意談。
問:“那就談吧。”
“其實,”程貴陽開口道,“我理解你們,換個位置,我可能跟你們一樣,因爲這是工作。羅書記這人不錯,對我也一直很好,這你們知道。如果從私人角度講,我怎麼報答他都不爲過,是人,誰沒有個良心,對不對?但我爲什麼要這樣做,唉,說這些幹什麼……說了你們也不懂,更不會相信。還是換個話題吧。”他突然深有感觸地重重嘆了口氣,情緒有些焦躁和痛苦,打住了。然後瞅瞅張鐵山和刑警們,不再往下說。
不動聲色的張鐵山抽菸的手都停下了,他認真聽着,儘量捕捉程貴陽每一句話裡所透露出來的另外信息和意思。見狀,笑笑,說:“也好,今天就是讓你隨便談,想談什麼就談什麼,不想談就換頻道。把你所犯的罪行交代清楚吧。先不談同夥是誰。”
答:“我沒有犯罪,我冤枉。”
問:“公安機關對你依法拘留是有根據的,你必須老實交代。”
答:“你們說我犯罪,請你們拿出證據來。”
問:“我們遲早要拿出證據,但如果現在拿出,那你將失去坦白交代、立功贖罪的機會。”
答:“我確實什麼也沒幹。”
問:“案發前你去過現場嗎?”
答:“去過。”
問:“那些錢是怎麼回事?犯罪日記是怎麼回事?”
答:“錢跟我無關。日記是我瞎寫的。”
問:(突然拿出一隻從現場提取的杯子,實際痕跡早已被破壞,不能確定是誰的,用手絹包裹着端詳片刻,十分輕描淡寫地)“這個杯子,你可以說沒有摸過,也可以說你的同夥也沒有摸過,但我要告訴你的是,上面留下的指紋十分清楚完整。它們可能跟錢有關,跟犯罪日記有關。”
答:“……”
問:“難道還要政府給你講一講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嗎?啊?”
答:“指紋?我……”
問:“程貴陽,你的確很聰明,我承認。指紋和高科技也不用我跟你多講。不說你當秘書給領導寫那些材料怎麼受羅書記器重十多年,就說你現在的職業,搜來的書和文章我也看了,很有文采。
可是我就不懂,羅書記對你那麼好,你到底有什麼理由反而去害人家,連小孩也不放過?你覺得你什麼都懂,包括描寫警察的事,可你畢竟只是虛構,揣摩,杜撰一些情節和故事,沒有上過警校,當過警察,真正的警察你懂多少呢?
比如現在,你知道我想什麼嗎?我卻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只是不願正視自己的所作所爲,或者說逃避而已。但是,在國家法律面前----不是大道理,是真的,你想想,自己做下的事,是否遲早都要說出來?我們有這個耐心,你說我們不懂,說出來,我們不就懂了麼?是不是?你不說,誰懂?”
……
這一切,上上下下許多領導都在關注,一直倍受各界人士關注、全社會議論紛紛的這個重大事件能不能在程貴陽的嘴裡得到解決,很大程度上當然也就取決於他是否能老老實實承認已經發生的事實,什麼時候、何種情況下會承認?因此,這邊在工作,那邊,不管市局劉局長他們,還是如今已經陸續回到省城的肖子鑫廳長、史前進副廳長他們,都要求及時通報有關此人的最新進展情況!
這就更加給負責這一具體工作的劉海洋施加了莫名其妙的巨大壓力,層層落實,層層加碼,一層壓一層……
樓下正在繼續審訊,樓上支隊長接到一個最新消息。作案現場使用的手槍有了線索,外圍調查刑警電話報告說,六年前,撫南縣金礦保衛科民警江曉軍在上班途中,被兩名歹徒用斧子擊傷頭部致昏,後搶救無效死亡,被搶走“五.四”式手槍一支,子彈10發。
據四名現場目擊者反映:兩名騎自行車的歹徒在居民衚衕內一人攔腰抱住江,另一人用斧子擊打江的頭部,對話中說出“打的就是你警察”等語言,兩名歹徒一高一矮,高個身高1.76米左右,中等體態,身着一套舊式警服;矮個身高1.70米左右,有明顯小黑胡,上着灰白色茄克衫,內着綠色襯衣。兩犯均操當地口音。
“這個案子始終沒破,槍也沒找到。現場目擊者的描述,槍支型號跟這次羅書記案子的一個樣,可能就是這把槍,巧的是,人形也差不多。”
“好!繼續查一查,往深裡挖一挖,看看還能發現什麼,隨時報告。”
“是。”
撫南縣是濱江市下屬的一個偏遠縣城,金礦保衛科的案子經部下一提,劉海洋也想起來了,當時他還是副支隊長,去縣裡調查處理過。只是一直沒有找到線索,擱淺了,有些遺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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