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過三巡,酒過五味。
春嬸兒許是有些上了頭,左右看了看周遭,隨後笑道:“薔哥兒,不是都說皇帝吃飯要吃夠一百個菜,要有許多宮女、太監伺候着麼?怎地你這裡,和過去也沒甚分別?”
今日一天都悶着頭,連眼睛都沒怎麼擡的劉老實此刻卻惱火罵道:“你懂個……甚麼?”
賈薔在一旁笑道:“舅母也沒說錯甚麼,宮裡原是有這些規矩的,用膳必須吃多少,皇上、皇后一天吃多少雞,多少羊,多少豬……我看了覺着盡扯臊。誰能吃那麼些去,沒的都浪費了。所以還是按以前的規矩,吃多少算多少。全家人一道吃,也吃不了一個人的供應。皇上也要過日子,怎麼順心怎麼過。”
春嬸兒笑道:“這話在理兒,你舅舅也這般說。薔哥兒,你舅舅打算過些日子回小琉球,你看能不能尋條船……”
賈薔聞言頭大,黛玉忙道:“怎麼着,也得過了年纔是。”
黛玉說話,劉老實都鄭重幾分,道:“不熬那麼久了,且早點回去,還能再種一茬地。”
“噗嗤!”
聽了這話,不遠處的湘雲沒忍住,一下噴笑出聲。
皇帝的舅舅急着要去種地!
只是這一笑,登時引來數道嚴厲的目光,以賈母爲最,讓湘雲俏臉火辣。
好在她也自知失禮,忙起身出了席位,與劉老實見禮道惱。
劉老實則避了開來,賠笑道:“快不可如此,哪裡值當?”
湘雲見他不受賠禮,眼淚都要下來了,黛玉見之心中好笑,她同劉老實、春嬸兒道:“這是我們家雲兒,平日裡最喜跟着王爺身後,一口一句薔哥哥。本心極善,就是嘴上常沒個把門兒的。方纔也是聽舅舅說的質樸,不似天家舅舅,所以才笑了笑,舅舅、舅母可別見怪。”
春嬸兒笑道:“要不我和你舅舅不喜留在京裡,這禮數也忒多了些,連笑都不許人笑了?還是我們老百姓過日子痛快,逮住哪個的痛腳,就可勁的樂,有時能一樂樂三天,那才叫過癮!”
黛玉聞言吃吃笑了起來,姊妹們也都歡快了起來。
賈薔不無擔憂的同黛玉道:“這點咱們家未必要學,容易擦槍走火。”
黛玉沒好氣白他一眼,靈動的眸光斂了斂。
也是,這個可學不得,專挑人短處頑笑,她功力全開,其他人怕是沒活路了……
一段小插曲後,賈薔沉吟稍許道:“想去小琉球,船自然不成問題,只是……罷了,過去就過去吧,正好姐夫和小石頭也能過去過年,闔家團圓。忙完這幾年,姐夫應該也能回京,到時候再團聚罷。”
劉老實聞言,顯然很是高興,賈薔若執意不想他們離開,他們還真走不得。
劉老實看着賈薔,感嘆道:“到這一會兒,我也覺着跟做夢一樣。不管到底是姓賈還是姓李,只要你過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劉老實當然知道賈薔姓賈,是他妹妹的親兒子,因爲賈薔和他妹妹生的着實太像。
但對他而言,原是無所謂姓賈,還是姓李。
若姓李能坐江山當皇上,那賈薔姓李,他樂見其成。
“舅舅該不會是爲了避嫌,怕人拿我身世說嘴,才故意去小琉球的罷?”
賈薔忽地問道。
劉老實聞言一滯,隨即搖頭道:“那些呆鳥話,如今也奈何不得你,並不是。”
賈薔呵呵笑道:“這話說的極在理,那些呆鳥話,如今甚麼也不算。之所以走這一遭,只是想少殺些人就是。好了,不說這些了。總之,日子怎麼過的順心,那怎麼來就是。我們努力奮鬥的目的,原就是如此,而非單純爲榮華富貴。”
賈薔話音落,寶琴很激動的拍手叫好。
探春、湘雲二人好一通蹂罹後,忽就聽賈母同賈薔道:“王爺,有一事,還是要早些拿主意呢……”
賈薔聞言,擡眼看去,微笑道:“甚麼事?”
賈母語重心長道:“家裡的幾個女孩子,也都不小了。尤其是二姑娘,都雙十年歲了,也該說親了……”
賈薔聞言,撓了撓後腦勺,道:“其實也不算晚……不過,也有道理。我這孩子都二十來個了,也可以成親了……”
衆人鬨堂大笑,迎春臉色卻有些發白。
賈薔看過去,打量了兩眼後,笑道:“二妹妹有甚麼想法就直說,你在小琉球教那麼些孩子學圍棋,越教越好,也算是歷練過的,不必害羞忸怩。”
迎春聞言,面色稍稍和緩了些,起身道:“薔……薔哥兒,哦不是,王爺……”
賈薔擺手笑道:“還是叫我名字罷,官名是在外面叫的。”
換個明白些的,自然不會點頭,不過迎春於此道不精明,聞言感激一笑後,道:“薔哥兒,我……我還不想……我想,在家裡待着……”
賈薔還未開口,賈母就沉聲道:“這纔是糊塗話!家裡固然好,可也不能當一輩子老姑娘!”
迎春又難過的低下頭去,不敢辯駁。
黛玉笑道:“果真眼下不願,那就再等等罷。”
她一開口,賈母也不好訓斥,只笑道:“女孩子哪有不願出閣的?再者如今她排在最前面,她不出閣,三丫頭她們也着急……”
探春忙紅着臉,語氣卻不軟性的道:“老太太說左了,我可不急!我還想多幹些事業呢……”
她和湘雲掌着整個小琉球的女學,後來幫忙管理黛玉、子瑜身邊的女史。
不管是黛玉還是子瑜,如今都操持着一大堆的事,身邊自然少不得通文識字的女史。
而探春和湘雲,就是“黛辦”和“瑜辦”的“辦公室主任”。
莫要小瞧這個差事,無論權力還是職差都極了不得。
二女又都志存高遠,恨不生爲男兒身,好乾一番事業來。
又怎會在這樣的關頭,尋個人嫁了,圈在深宅大院裡伺候一家子吃喝拉撒……
見過煌煌寰宇的鳳凰,豈會甘心回到那深坑裡當籠子裡的金絲雀?
賈母見說不聽,也只能作罷,道:“罷罷,都道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你們既然聽王爺的,日後就指着他來安頓你們的終身大事罷。”
幾個賈家的女孩子,紛紛低下頭,羞紅了臉……
……
翌日清晨。
眉眼間滿是春韻的鳳姐兒和李紈服侍着賈薔穿戴齊整後,看着兩個少婦韻味濃郁的美人這般體貼,賈薔笑道:“今兒西山那邊有熱鬧瞧,你們果真不去?”
鳳姐兒啐笑一口,道:“那麼些老爺們兒,我和她又是你嬸嬸,去做甚麼?”
“嬸嬸個屁!”
賈薔在其圓滾滾的翹臀上拍了巴掌,道:“大嬸嬸還有些說頭,你差飛了。”
鳳姐兒瞟了他一眼,眼兒媚,道:“昨晚上可不是這麼頑的……”
“鳳丫頭要死!”
李紈吃不住這個勁頭,俏臉漲紅啐罵道。
夜裡閨中秘趣歸秘趣,如何能拿出來說嘴?
再說,這會兒平兒都進來了。
平兒多溫婉俏皮,杏眼從賈薔身上移開,笑道:“只當我不在就是!”
鳳姐兒辣辣的道:“平兒不相干,她比咱們頑的還多……”
“呸!”
平兒也啐道:“奶奶可別叫我說出好話來!”
鳳姐兒放懷笑道:“了不得了,平兒奶奶可饒了我這一遭罷!”
平兒不理她,同賈薔道:“娘娘讓我來問問爺,幾時準備好出發?”
賈薔笑道:“總也該用了早飯罷?”
平兒笑道:“那爺得和兩位奶奶一道用了,娘娘和子瑜姐姐她們早就用罷了。”
賈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也纔不過辰時初,他奇道:“怎這樣早?”
平兒笑道:“昨兒晚上新的一批牛痘接種試驗卷宗送了進來。娘娘和子瑜姐姐都交代過,此事一刻不能等,甚麼時候送進來,甚麼時候讓她們知道。所以忙了好一起子了……”
李紈笑道:“以前聽說過人痘,卻不知這牛痘到底如何。”
人痘在大燕已存在逾二百年,天花爆發之凶地,也有大批人接種。
只是人痘並非完全之策,因“苗順者十無一死,苗兇者十隻八存”。
所以並未廣泛鋪展開,尤其是富貴人家,等閒誰敢拿命去試?
除非京裡爆發了天花……
賈薔笑道:“牛痘要安穩許多,至今還未有一起種痘者出花病死。這一波穩當後,就可全面推廣了。從咱們家打起,孩子們也一併接種。”
此言一出,三個女人都唬了一跳,臉都發白了。
卻不等她們反對,賈薔擺手道:“若無萬全把握,你們以爲王妃她們會同意?咱們是第一批,接下來其他權貴門第想直接接種都沒機會,要先鋪展在德林軍中。海外天花病毒兇猛,之所以着急尋出牛痘來,就是因爲秦藩、漢藩那邊出現了天花。西夷們髒兮兮的,都是病毒。如今那邊正大批量接種,現在西夷們那羣忘八,都懷疑他們的上帝跪在本王腳下,俯首稱臣了。”
聽他這般說,鳳姐兒、李紈、平兒三顆被攥緊的心,才稍微舒緩了些,鳳姐兒強笑道:“想來,必不會有事的,一定好好的。”
賈薔笑了笑,道:“果真不放心,等今兒林妹妹、子瑜她們回來後,你們再去問罷。”
……
西山,煤窯。
當初賈薔初立內務府錢莊,本指着吃一波蜂窩煤紅利,撐起錢莊的流水。
後錢莊被隆安帝和李時所廢,此事也就耽擱下來。
二年前,賈薔逆天一搏,操取天下權柄,爲解決京畿百萬民衆冬日取暖之困,他下令德林號重往西山採煤,製成煤球廉價賣與百姓。
西山隨被百姓稱爲煤山,十餘處大窯,每日採煤不停,以供京畿之用。
不過原本髒兮兮的煤窯場地,今日卻乾淨的有些過分。
每個煤窯工人都換上了新年才能穿的新衣,地面上鋪地毯處鋪地毯,不便鋪地毯處,也有竹蓆鋪地。
德林軍戒嚴每個角落不必多提,又有宮監內侍圍起絲帳,以爲遮蔽處。
巳時初,趙師道帶繡衣衛前來,從裡到外,高低遠近悉數檢查了遍。
巳時三刻,李婧又領夜梟精銳親往,複查一遍。
諸多礦工連昨日見“鐵怪”時的驚奇心都被這陣仗給唬沒了,一個個大氣不敢多喘一口,緊張之極。
一直到巳末,大隊人馬終於到來。
龍輦鳳車,旌旗飄揚。
又有諸多八擡官轎,並騎馬武將。
好在預先早有德林軍歸劃陳置,人雖多,卻並未出甚麼亂子。
儘管如此,等停頓妥當,鳳輦寶車至紅圍內,龍車打開,賈薔自車內下來時,也已是午時。
他前往林如海官轎前,親自將林如海攙扶下來後,笑道:“讓先生勞動筋骨至此地,實在有愧。不過待先生看過此國之重器後,保準以爲此躺來的物超所值!”
林如海頷首一笑,隨即又與賈薔一併,往不遠處的那座二十四擡華轎處走去,至跟前賈薔笑道:“老公爺,醒着沒?”
林如海呵呵笑道:“很久未見王爺這般激動了……老公爺,一道看看罷。”
姜林將轎簾打起,姜家人趕緊上前,將老成地瓜的姜鐸抱出來,放在軟轎上。
姜鐸是真的老的快不行了,也沒那麼些騷話了,只在轎上鬆鬆垮垮的與賈薔抱拳見了個禮,含混不清的道了聲:“請。”
賈薔哈哈一笑,與林如海道:“先生請!”
林如海微笑頷首,又與諸文武笑道:“那咱們今日,就一道去看看,王爺口中能定大燕百年國運的神器,到底何等模樣!”
……
“嗤……”
“嗡嗡嗡嗡!”
“庫嗤庫嗤庫嗤……”
賈薔目光簡直迷醉的看着運轉中的蒸汽機,哪怕鍋爐裡的煤煙、氣缸裡噴出的蒸汽還有曲柄帶動飛輪的轉動噪音,對身邊的高官權貴們而言,十分不友好。
看着滾滾而出的礦井井水被抽出,排去外面,賈薔回過神來,同姜鐸和林如海解釋道:“煤炭在地下,深處可達十數乃至數十丈,平常地面挖不過十尺便見水。所以開礦常遇水層,就需要將下水抽乾,才能繼續作業,不然挖不得煤。僅靠人力排水,着實太慢,也十分危險。使得采煤受限,只能採淺表煤層。而如今有了這蒸汽機,可日夜勞作,將井水汲出。如此一來,效率便大大提高。
過去,百姓智慧十足,也曾藉助過水力來推磨,德林號就在河邊借用水力來織造。但此法受限頗多,水力也非常年穩定。許多工坊,也沒條件尋一條大河去建。
而此蒸汽機,只要有水,只要有煤炭,就能運轉!
此物不僅可以爲礦井提供動力進行採礦,還能用於鋼鐵鍛造,可以用於織造,可以用於各式各樣的工坊,乃至運輸!
諸位,本王再說一回,萬不可小覷此物,以機械之力,代替人力,將會是整個歷史轉變的契機!”
看着轟鳴作響,氣息嗆人的蒸汽機在那運轉不休,除卻林如海外,多數人腦子如同漿糊一般,着實弄不清這到底是蝦比頑意兒……
賈薔目光掃過一圈後,心裡有數,卻也不意外,還是自得其樂。
且再等等罷,等由他提出方案改良後的蒸汽機,爆發出其驚人的生產力後,這些人就會明白,這到底是個甚麼樣的神器!
如今連西夷們,都還在用未改良,效率遠不如這個的蒸汽機,超前一步的感覺,真他孃的爽!
“王爺,老祖宗問,這蒸汽機如何鍛造,如何採礦,如何織造?”
姜林趴在姜鐸嘴邊片刻後,與賈薔躬身問道。
賈薔笑道:“想來大家也都疑惑……其實聽着玄妙,說來十分簡單。就憑蒸汽機能產生氣力,能帶動曲柄,使得飛輪轉動。而我們要利用的,就是這股力道。有了這股力道,就好比耕地、拉磨用的畜力。有了這個力,就能做太多事。關鍵,這個蒸汽機不用吃草,不會生病,連休息都不怎麼用。”
聽他這麼說,許多人隱隱頓悟了……
永城候薛先問道:“這麼說來,這個蒸汽機,也能舉得動大錘,不斷錘鍊生鐵?”
賈薔笑道:“自然。”
薛先眼睛一亮,“嘖”了聲道:“若是如此,那打造起百鍊鋼刀來,豈不容易的多?”
賈薔哈哈笑道:“何止是煉刀?有了此物,在漢藩可以很快生產出一批品質極高的精鋼來!此鋼又可以造炮,造火器!造出的火器和大炮,威力和壽命都要更強於現在。德林軍的戰力,飆升一倍不止。
且不止在軍械上,農具同樣如此。漢藩那邊鍛造出的鐵器農具,比現下的好用的多。如此一來,連農民都會跟着大大受益。
方方面面都會產生變化,會比過往幾千年變的更好!
好了,且說這麼多罷。說多了也沒用,就等此物產生的作用顯現出來,你們自然會明白。”
……
等諸文武走後,黛玉、子瑜、探春、湘雲、寶琴等內眷入內。
林如海和姜鐸去外面暖煦地說話,賈薔留下來,又與一衆姑娘們海吹!
可惜有些失敗,衆姑娘們哪怕見過些世面,此刻也着實難對這一堆“破爛”起興趣……
好在李婧和閆三娘也來了,聽完賈薔一通炫耀後,閆三娘簡直神往之,道:“若果真能裝到船上,和帆一起使力,那船跑起來豈不更快?”
李婧取笑道:“乾脆裝車上,和馬一道跑,也能更快!”
兩人尬捧失敗……
但賈薔仍不氣餒,嘿嘿笑道:“等着,有生之年,咱們一定能乘坐上靠蒸汽機驅動的船和車,行遍千山萬水!”
打穿越來到今天,種田纔算種出滋味來!
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