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宣德四年,五月初四。
尚寶司設寶案於太和殿,鴻臚寺設表案于丹陛上,教坊司設中和韶樂、懸而不作,鴻臚寺設詔案,繡衣衛設雲蓋、雲盤於奉太和殿內東,別設雲盤於承天門上,設雲輿於午門外,設宣讀案於承天門上、西南向。
……
大燕宣德四年,五月初五。
醜正,司設監於中和殿設御座,於太和殿設寶座,欽天監設定時鼓。
丑時三刻,奉上諭,遣官以祗告天地、宗廟、社稷。
醜末鳴鐘鼓,繡衣衛設鹵簿大駕,文武官員各具朝服,入候丹墀內。
寅正,軍機處領軍機大臣林如海領文武百官,前往中和殿,跪請聖天子登皇帝位。
鴻臚寺官傳旨百官免賀,遂引執事官就次行禮。
贊請升殿,上由中門出御太和殿寶座,繡衣衛鳴鞭,鴻臚寺贊百官行五拜三叩頭禮。
皇帝服袞冕於太和殿丹陛上拜天,行五拜三叩頭禮。
禮畢,詣奉先殿,次詣太皇太后前,次詣凡筵前,次詣皇太后前,俱行五拜三叩頭禮。
畢,出御中和殿。
訖,百官出至承天門外北面俟鴻臚寺請頒詔,翰林院官捧詔授禮部官,由殿左門出,繡衣衛於午門前候捧詔置雲蓋中,導至承天門開讀……
詔曰:
“昔我大燕太祖高皇帝,龍飛淮甸,汛掃區宇,東抵虞淵,西踰崑崙,南跨南交,北際瀚海。仁風義聲,震盪六合,曶爽闇昧,鹹際光明。
三十年間,九有寧謐,晏駕之日,萬方嗟悼。
煌煌功業,恢於湯武,德澤廣佈,至仁彌流。
後世祖、聖祖二祖臨朝,掃清寰宇之亂,使生民得以喘息。
又傳至叔王太上隆安皇帝,因得天譴,以龍體應劫,傳至李暄。
父子二帝以涼薄之資,嗣守大業,秉心不孝,更改憲章,戕害諸侯,放黜師保,崇信奸回,大興土木。
天變於上而不畏,地震於下而不懼,災延承天而文其過,飛蝗蔽天而不修德。
朕爲聖祖嫡孫,得太皇太后欽認而歸宗。
得祖明訓,曰:‘朝無正臣,內有奸惡,王得興師討之。’、
朕遵奉條章,舉兵以清君側之惡,蓋出於不得已也。
使朕兵不舉,天下亦將有聲罪而攻之者。
二帝曾不反躬自責,肆行旅拒。
朕荷天地祖宗之靈,不戰而得帝京。
今隆安、宣德自囚於壽皇殿,於宗社前日夜禱告,以求列祖列宗之寬恕。
諸王大臣謂朕乃聖祖之嫡,應天順人,天位不可以久虛,神器不可以無主,上章勸進。
朕爲社稷計,定於五月初五即皇帝位。
大禮既成,所有合行庶政並宜兼舉。”
滿朝文武,就這樣目瞪口呆的聽着賈薔指着隆安、宣德二帝的鼻子好一通臭罵!
涼薄之資!嗣守大業!秉心不孝!更改憲章!戕害諸侯!放黜師保!崇信奸回!大興土木!
數年天災,獲罪於天,皆賴此二人!
賈薔身着皇帝袞冕,坐於九龍寶座上,目光森然的掃視着鴉雀無聲的百官,低沉的聲音經迴音壁傳遍大殿:“可有人,想爲二帝鳴不平者?”
愈發沒有絲毫聲響,便是直臣,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賣直作死。
“身爲帝王,爲阻攔臣子開海,不擇手段到了派人去暗殺臣子家眷的卑賤地步,枉爲人君!!”
“臣子爲社稷立下不世之功,卻要戰戰兢兢,爲擔憂功高蓋主而惶恐不安。荒唐昏聵,無過於此,何異於徽欽之惡?朕深恨之!!”
“還有!!彼輩爲了一家之貴,爲了所謂的皇權穩固,不惜以繡衣衛犬牙監控百官日常作息,使得官員便是歸家也惶惶難安戰戰兢兢,可是又有甚麼用?該貪的還是要貪,該使壞的,哪個又少了點壞心眼?”
“可見,安插繡衣衛暗間入臣子府第,除了嚇唬威脅良善忠靖的好臣子外,甚麼都辦不妥!該謀反的,不一樣謀反了?”
“故而,從今日起,繡衣衛不再監察百官。繡衣衛雖仍存,卻只爲國朝安危而設,不再監控百官日常起居,實在荒唐,也缺乏煌煌大氣!”
“最後,從今日起,大燕將不以言獲罪……但是,不是風聞言事,更不能信口開河只憑莫須有三個字!只要實事求是有證據,城門卒亦可彈劾宰輔,有功無罪。但若妖風四起妖言惑衆,卻是要治大罪的!”
“至於治政,朕不會過多幹預。你們不一直盼着聖天子垂拱而治的那一天麼?好啊,朕就放權與你們。不止先生當政時,便是先生致仕後,依舊如此。相比於歷經州縣晉升上來的官員,朕便再英明神武,治政方面也不及。但是,得了相迎的權力,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朕放權給你們,不管你們如何施政,總之,朕只想看到大燕的百姓,少吃一點苦!”
“朕不希望,下一次天災時,還要朕親自駕船出海,爲了給百姓搶回一口活命的賑濟糧食,和海匪於大海風浪中廝殺拼鬥!”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相比於外朝太和殿上的肅穆甚至肅煞,坤寧宮就好了太多。
諸王侯命婦,諸文臣誥命,諸皇親國戚之內眷俱在。
但今日之重點,顯然不在她們,甚至不在新晉皇后黛玉身上,而在那二十三名孩子身上。
除了感慨天家子嗣興旺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外,更讓衆命婦屏住呼吸不敢大口喘氣兒的,則是數十名身着白衣頭戴白帽的女史,用刀刃將皇子臂膀上劃開一道口子,而後將痘苗滴入傷**……
一聲比一聲悽慘的嚎啕聲充斥着坤寧宮正殿,直到二十三位天家血脈被抱下去後,殿內仍靜的嚇人。
一個個誥命看向黛玉的眼神,幾乎難掩“到底年輕”、“魯莽膽大”之類的意味,連賈母的神情都擔憂不已……
不過賈母今日確實風光了,以國夫人的位份,被推舉着坐於諸誥命之首。
且不提她是皇后娘娘的親外祖母,於皇后娘娘有撫育之恩,就看她如今直接住在西苑,便知道其分量了。
今日諸皇子哭成這般,賈母很是擔憂。
若果真出現差池,哪怕賈薔再護着黛玉,黛玉都要爲此事負責……
黛玉自然明白,她坐於鳳榻上,呵呵笑道:“你們許該都知道,皇貴妃善杏林之術,當初在小琉球時,正得聞秦藩天花肆虐,死傷之巨令人心寒,嚴重威脅到皇上的開海大計。皇貴妃便與諸多杏林大家一道,尋到了一種不同於人痘的痘苗。經與秦藩數萬人接種,小琉球也有數以萬計的大人孩子接種,而無一例死亡,確實十分穩妥,且成功遏制住天花氾濫後,皇上便準備將此痘苗推廣天下,使我大燕百姓再不虞驚憂天花之肆虐。
但皇上仁心體貼,不忍強令百姓先爲之,又念及諸卿家公忠體國,爲國效命之功,亦不好強迫爲之,所以特命天家子弟爲天下先。
天家子弟先種痘,無恙,諸卿家中子弟再接,無恙,再推廣於民。”
此番話音剛落地,尹家太夫人笑道:“哎喲喲,娘娘操持的,這可是惠及天下萬民的大慈悲大善事!不過有一點卻不妥……”
衆誥命聞言一怔後,面色都開始微妙起來。
皇貴妃乃副後,與皇后一樣,手握寶璽。
通常而言,皇貴妃的位置都是空缺出來的……
今日立下皇貴妃,莫非……尹家是準備要掰掰手腕?
若如此想法,就太不明智了。
尹家雖然還有一位皇太后,一位皇貴妃,但普天之下誰人不知,這世上唯一能降得住天子的女人,只有皇后?
於此刻挑釁,真不懼天家怒火?
莫非是老糊塗了,還當是宮裡那位太后主掌天下的時候?
如南安郡王老太妃、北靜郡王老太妃等誥命,一個個都蹙起眉心,她們是知道些尹家太夫人的,從來敬其智慧,因此想不明白,怎會在這會兒如此不智……
黛玉卻並不見惱,她微笑問道:“不知太夫人所言,哪一點不妥?”
尹家太夫人欠了欠身,笑道:“方纔皇后娘娘說,是皇貴妃與諸杏林國手尋到的痘苗,可就臣妾所知,此事分明是皇爺和皇后娘娘所理會差辦的事。皇貴妃雖有參與其中,卻只是打打下手……
這事是皇貴妃書信回尹家,說的極明白的事。臣妾原不想多嘴,但今日得聞娘娘竟將功勳都讓與皇貴妃,身爲尹家人,實在受之有愧,不得不告明事實。失禮之處,還請娘娘治罪。”
黛玉笑容加深了些,溫聲道:“太夫人多心了,子瑜姐姐不過是謙遜。她通醫理,本宮又不通,如何敢攬功?”
尹家太夫人笑着與周遭誥命道:“真不是老身諂媚不害臊,上趕着巴結皇后娘娘。皇貴妃在信裡寫的明白,不僅是出花的痘苗,連治瘧寒的寶藥,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尋出來的。皇爺和皇后娘娘雖不通醫理,可天命所歸之人,原就富貴天成。
天賜聖君、聖後臨朝,帶着上天賜予的寶藥救濟萬民,原是天經地義的!
皇貴妃醫術雖不錯,可說到底不過一姑娘,難道還能邁得過古往今來那麼多神醫聖手去?
所以這是天定之事,非人力所爲。
萬民皆賴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天大洪福!”
原來如此……
南安郡王老太妃笑道:“誰說不是呢?按說早幾年前,皇后娘娘就已顯露出貴相來。旁的不說,幾年前這滿神京的誥命就給娘娘祝過千秋萬壽!”
卻是將元平一脈排出在外了,幾個武侯夫人臉色不大好看起來。
北靜郡王老太妃笑道:“還別說,真是那麼回事。這凡事,果真逃不過天命所歸這四個字。”
衆誥命說笑一陣後,黛玉不疾不徐道:“今日諸皇子先接痘,三日後若無恙,諸卿家中子弟也都接了罷。咱們都接了痘苗,百姓們纔會掃去驚懼之心,將此樁好事辦成。”
尹家太夫人忙道:“哪裡還要三日後?若得便宜,今天尹家就接。”
北靜郡王老太妃也笑道:“娘娘仁慈也忒過了些,只是爲人臣的,再沒忠孝心,也不敢以諸皇子試藥,北靜府今日也接。”
餘者亦紛紛表態支持,開頑笑,哪個不開眼的,果真敢等三天,那才叫作死!
南安郡王老太妃看着黛玉笑道:“這些都是託皇上和娘娘的洪福,纔有的極好的好事。不過臣妾今兒想厚着麪皮,求娘娘舍臣妾一個恩典……”
黛玉笑道:“老太妃請講。”
南安郡王太妃笑道:“這痘苗一事,乃是救濟萬民,可流芳千古的大慈悲,大善事!做成了,比在佛前供一萬斤、一百萬斤香油的功德還大!臣妾素來信佛,最好這功德。今兒得聞如此盛事,便想厚着麪皮同娘娘討個賞兒。痘苗接種萬民,必然是需要一些花費嚼用的。只是天家富有四海,自然用不着擔心這些。可臣妾還是想盡一份綿薄的心力,參與到這樁盛事中去……”
永城候薛先夫人郭氏聞言眼睛一亮,不等南安郡王老太妃說完,就驚喜笑道:“倒忘了這一茬兒!老天爺,這等好事,娘娘可千萬要賞咱們一個體面纔是。
咱們這些年雖不豪富,可託萬歲爺的福,也賺下了一份小家業。多的沒有,一萬兩銀子還拿得出!”
諸誥命中,有不少面色稍稍一變。
一萬兩於她們而言,絕不是小數。
誰料臨江侯陳時夫人孫氏此時一迭聲笑道:“不成不成不成……”
郭氏奇道:“怎個就不成了?娘娘要辦如此功德盛世,出點銀子有何不成?”
孫氏高聲笑道:“姐姐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你是咱們功臣誥命中的領頭的,怎好就只拿一萬?”
郭氏笑道:“那你說我該拿多少?”
孫氏笑道:“怎麼着,也得三萬!”
郭氏笑道:“三萬?勒勒腰帶也不是拿不出來。要放前幾年是真沒有,那會兒有人正忙着迫害查抄我們功臣之族,連族田都收回去了,舉家就差吃稀粥度日。萬幸萬歲爺沒被那起子給逼走,這二年給咱們封了封國,一家那麼些地,內務府還負責上門去收,不用咱們費多少心思!如此二三年,總算寬裕了些。便是知恩圖報,三萬兩也拿得出!不過爲何非是三這個數字?”
孫氏笑道:“咱們是侯府,得給上面的留些餘地。咱們若是一下子拿十萬八萬的,你叫人家國公府和王府怎麼辦?早多少年前,萬歲爺還沒操持天下時就一直在拉扯她們。咱們若拿十萬八萬,她們還不得拿出百八十萬出來?否則,又怎麼顯得盡心呢?”
一衆元平誥命,尤其是當初站隊賈薔,一舉爭得天下的十家誥命們,紛紛喝彩,亦通通表示願意拿三萬之數。
她們各家都得了封國,哪怕封國不大,可一年最少也有數萬兩銀子的進項,更不必提這二三年來,賈薔賞賜下去多少富貴……
這番熱鬧一出,黛玉方明白過來,敢情這倆誥命是在逼宮幾個郡王老太妃……
好笑之餘,也琢磨過味來。
這些權貴最是好體面,尤其是開國一脈和元平一脈,對立了幾輩子了,怎麼可能一下融洽了?
賈薔不算,如今他是萬金之體,不算開國一脈。
如今幾個開國一脈早就失勢,家中無甚爭氣子弟的老太妃在皇后御前巴巴的賣力表現,好似她們和天家多麼親厚一般,着實讓郭氏、孫氏等看不下眼去。
一羣老朽之輩,搶甚麼風頭?
開國一脈不成器的緊,早先皇爺還在粵州時,就召集過開國一脈那十家,想要預備不測,結果那十來家的表現,個個都留有餘地。
尤其是鎮國公府牛繼宗,他能執掌豐臺大營全賴皇爺出力,結果皇爺進京的那一天,這位只敢做到按兵不動……
事後皇爺雖並未追究,可也沒甚功勞賞下。
再看看她們男人,纔是真正於危難中,堅定站隊皇爺,讓皇爺登臨大寶的忠臣!
皇爺也未薄待,諸家都爲皇帝所倚重,視爲肱骨,執掌天下兵權,成爲當世第一流人物。
在這樣的背景下,郭氏等總不好讓幾個老瓤子給壓下風頭去,這纔有了眼下這一幕。
眼見幾個老太妃面色難看起來,氣勢也落了下去,黛玉也不想她們太難看,畢竟過去有一份淵源在,她笑道:“有這份心意是好的,天家雖富有四海,德林號更是日進斗金,可開海花費着實驚人,而皇上又斷不許加稅百姓,只道百姓太苦。所以眼下日子着實過的緊了些。不過天家緊張,你們也都不富裕。開海畢竟才二三年,時日短了些。這般,若果真寬裕些有這份心的,以一萬兩爲上限,便是三五百兩也不嫌少,總之是份心意。”
見郭氏、孫氏還要說甚麼,她擺手微笑道:“就這般罷。這份功德非一年就能辦妥,大燕億萬百姓,十年內能接種完,就算是及時的了。往後每年都能再來一回,也不能叫你們白掏銀子,登記造冊後,將來少不得與諸位立碑。不過寫的不是各家男人的名諱,就是咱們女人自己。
憑甚麼,咱們女人不能千古流芳?”
“哎喲!”
這個絕大的驚喜,一下就讓方纔近乎撕裂的氣氛重新融化並沸騰起來。
她們也能留名?
還能流芳千古?
這下,連開國一脈的誥命們,也再沒了掏銀子的心疼了,紛紛議論起留名之事來……
了不得!!
探春、湘雲作爲女史,侍奉在黛玉身後,見了今日之陣仗,一個個心裡都替黛玉累的慌。
這至尊之位,果然不容易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