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政坊,林府。
清竹園內。
黛玉面色慘白,如遭雷擊般,怔怔的站在幾前,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婧。
林如海失陷山東亂局,生死不知,即便是活着,也危在旦夕。
賈薔暴怒之下,失手殺人,殺的還是宰相公子,如今被打入天牢,等待問罪。
原本好好的天,怎忽然就塌了?
看着黛玉搖了搖身子,眼中晶瑩的淚珠兒滴滴落下,整個人被一股悲韻籠罩,李婧苦笑了聲,雖先前已經將紫鵑、雪雁支開了,她還是小心的左右看了圈,又回頭打開門觀察了一二,待發現沒人後,才關好門回過身來,道:“爺還是心疼姑娘,說姑娘若是實在難受,此計就不要瞞姑娘了。”
黛玉聞言一怔,緩緩的回過神來,看着李婧輕聲道:“這話……甚麼意思?”
李婧看她說話間都忍着悲痛,便不再猶豫,小聲道:“姑娘面上一定要保持悲傷痛苦,可心裡卻不必如此,此實是林老爺和侯爺定下的一計,是爲了救山東百萬災民,不得已爲之!”
黛玉聽不大明白,可她知道重點,急問道:“我爹爹,可還安好?薔哥兒他……不是入了天牢了麼?”
李婧笑道:“姑娘放心罷,林老爺那邊……我們爺早先就安排妥當了,花費了多少銀子砸下去,林老爺身邊穩如泰山,絕不會有絲毫危險。只是爲了救山東百姓,不得不和爺施此苦肉計。至於我們爺,苦頭自然少不了,不過也沒甚麼。林老爺待他如親子,處處維護他,如今林老爺需要幫助,吃些苦頭又值當甚麼?總之,絕不會有甚麼要緊危險就是。”
黛玉聞言,心裡踏實了些,不解道:“若如此,那先前小婧姐姐你爲何要唬我?”
李婧收斂面色,神情肅穆道:“因爲此事幹系重大,絕不能有絲毫破綻紕漏!在外面,姑娘若是露面時,必要如方纔那般,痛不欲生纔好。即便在家裡,也不能有絲毫笑臉。原本真相不該告訴姑娘,姑娘還要持金冊進宮,尋皇后求情。可是爺實在太疼姑娘了,不忍讓你果真受此煎熬磨難,所以就讓我把實情告訴你。”
黛玉聞言,不無自責道:“那……那我現在也可以持金冊進宮……”
“千萬不要!”
李婧鄭重道:“姑娘若是不知實情,進宮自然有大助益。可如今姑娘心裡知道實情,進宮勢必讓人看出破綻來。爺說,宮裡那位皇后娘娘,乃是人精中的人精,便有絲毫不對,也能查出不妥。此事事關重大,姑娘不必冒此風險。”
黛玉聞言,沉默了稍許,心裡也不知是何滋味。
若是賈薔不讓李婧告訴她,她自然備受痛苦煎熬,說不得還會大病一場,臥牀不起。
可賈薔讓李婧告訴了她,她心裡也不好受,寧願可以幫賈薔和林如海一些。
李婧看出黛玉心思,笑道:“姑娘不必愧疚甚麼,這原是外面爺們兒之間的勾心鬥角和算計,讓姑娘牽扯進去,纔是不妥呢。其實只要姑娘在家待安穩了,不讓人看出破綻來,就有極大的幫助!而且,時日不會太久……”
黛玉聞言,緩緩點頭,道:“我知道了,打今晚起,我就讓人閉門謝客,一個人在家流淚便是。可還有事沒有?”
李婧遲疑了下,還是道:“賈家那邊,許有些不對。有人想趁爺不在家時,替爺管家。另外,也想接手西斜街那邊的會館……”
黛玉聞言都震驚了,憤怒道:“薔哥兒才入天牢,他們想做甚麼?是哪個的主意?”
李婧苦笑道:“大房、二房都有人起這份心思……”
話音剛落,就看到黛玉板正起小臉來,不見一絲笑意,行到書桌條几前,提筆寫下了一行字,交給了李婧。
李婧問道:“甚麼?”
黛玉咬牙恨道:“沒甚麼,就是告訴那些人,不是他們的東西,惦記不得!莫說薔哥兒和我爹爹都沒甚麼,便是有甚麼,你肚子裡也有薔哥兒的骨肉,他的東西,誰也拿不走一分!”
李婧聞言身子一震,跟着就落下淚來,看着黛玉,顫了顫嘴脣說不出話來,卻是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一頭!
……
榮國府,榮慶堂上。
賈母面色悽慌疲憊的坐着,身後鴛鴦亦是難掩驚憂悲痛。
堂下,賈家姊妹們一個未至,但寶玉今日是在的。
除了寶玉外,賈環、賈蘭甚至連大房從來不讓見人的賈琮都露了面。
更讓人驚奇的是,連受傷多時難下牀榻的賈赦,今日都坐在一張輪椅上來了。
賈赦鬚髮白了大半,看起來比一年前老了許多,但倨傲的神情依舊未變。
他右手翹着蘭花指,輕輕捋着白鬚,緩緩道:“那天打雷劈的不孝畜生竟敢當街殺人,殺的還是宰相公子,難道不是輕狂傲慢,撞客了般?他自以爲有如海在,就能恣意妄爲,沒想到如海如今都困在了山東,生死不知,多半不保,他這回下了天牢大獄,怕也難再出來。就是出來,也成了廢人一個。族長這個位置,豈能還由他來坐?我賈家一門雙國公,怎能由一如此狂悖之畜生爲族長?二老爺,你以爲如何?我聽說,此畜生對你也不敬過?”
賈政沉吟不語,似在醞釀措辭,倒是上面的王夫人淡漠道:“何止是二位老爺,便是老太太同我們,又何曾被人放在眼裡?有妹丈護着,要娶宰相獨女,又有皇后娘娘護着,要當人家的侄兒姑爺。我們又算哪個位份上的?想啐就啐,想罰就罰。他怕是沒想到,也能有今日。”
“你少說兩句罷!”
賈母臉色難看的制止道:“家和萬事興,薔哥兒許多事做的過了,可也有許多事,做的對。果真人家過兩天再出來了,如海從山東回來了,你們又怎麼說?”
鳳姐兒也小聲道:“且還有皇后娘娘和恪和王爺在,我尋思着,尹家郡主看起來也是極喜歡薔兒的,萬一……”
王夫人眼神漠然的看了鳳姐兒一眼,不過沒多說甚麼。
倒是邢夫人,看着鳳姐兒冷笑一聲道:“你和那孽障雖是叔侄兒關係,可說到底,西府和東府還有幾分血親?更何況,他還不是東府長房正支的。若不是有兩座國公府在,怕是和尋常路人也沒甚差別。你就一口一個薔兒叫着,也不知避諱些?”
鳳姐兒俏臉登時漲紅,好在賈母替她兜着,道:“兩家和睦親近些,總比生分冷落的強。鳳哥兒這般叫,原是我同意的。這會兒子拿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翻舊賬,又值當甚麼?莫非真要鬧個家破人亡纔是好的?”
邢夫人見賈母生氣了,忙賠笑道:“老太太說的是,我原也是爲她好,到底人言可畏。”
賈母哼了聲後,問賈赦、賈政道:“薔哥兒此事,果真沒指望了?”
賈赦、賈政都搖頭,道:“太平年景,這樣殺人,若是不國法嚴懲,人心不服。如此都不治他,旁人又當如何?”
賈母聞言,臉上多是難受,卻也有些解脫,畢竟,賈薔給她帶來的壓力也不小,想了想又問道:“那你們這會兒都過來,是甚麼意思?”
賈政難以啓齒,倒是賈赦,不諱言道:“老太太,雖說那畜生合該天打雷劈,可說到底也是咱們賈家的人。他先前藉着整治刁奴的檔口,從兩府偷去了不少東西。若非如此,他從哪裡來得本錢,做下這樣大的買賣?如今他要壞了事,那些營生若是西府不趕緊接過來,怕不知道要便宜哪些。旁的不說,尹家是後族,他家要是出來分一半,誰爭得過?還有那位王爺,不是貪他的銀子,誰和他頑?一個賤種!所以,咱們最好早點去接手了!否則,都讓人分完了!”
賈母聞言皺眉道:“這甚麼都還沒有,如海在山東也未必就倒了,薔哥兒雖下了天牢,可也還沒定罪,你就這樣急?”
賈赦嘆息道:“母親,你當兒子是爲了自己?還不是爲了賈家。這東西收回來,都是入官中,先要孝敬母親您的。這會兒咱們顧及體面,可落差一天,保不齊明兒東西就都沒了!到頭來,甚麼都落不着。再者,果真如海回來了,那畜生也出來了沒事了……這種事連丁點兒可能都沒有,假如果真如此,咱們也算替他守住了家業,他還得感謝咱們不是?”
賈母聞言,雖明知這些都是放屁話,可目光落在寶玉身上,心裡還是動搖了下,緩緩道:“你們願意怎麼折騰,隨你們去好了,左右都是你們姓賈的一家子,我說不上話。只你記住今日的話,來日薔哥兒出來了,你好生將家業還給他,不然……”
不然,她也保不住他。
聽聞此言,賈赦登時大喜,連忙讓人推了他去書房,然後就呼喚着林之孝等數位管家,帶人去東府查封銀庫,又讓人去尋賈芸來,要讓人連夜將西斜街那邊的雲錦都運回來,還要尋思着派人去南省,接收雲錦作坊。
那可是一個真正下金蛋的金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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