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上,也不知在聊甚麼,賈薔還未進門,只在抄手遊廊上,就聽到裡面傳出一陣又一陣的歡笑聲。
連遊廊上七八個穿着紅綾薄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頭子也擠在門口往裡看,邊看邊壓着嗓子在笑。
賈薔乾咳了兩聲,登時驚的一衆丫頭忙避讓開來。
儘管在賈家賈薔俊秀第一,看人一眼好似能看進人心裡,可賈家下人們卻最是敬畏他。
蓋因賈家幾輩子主子加起來,幹掉的賈家下人,都不及他一人幹掉的多……
平日裡,這些大大小小的丫頭,最怕犯在他手裡。
這會兒出了這樣的岔子,一個個唬的小臉發白。
賈薔自然不會和一羣丫頭使威風,也沒多說甚麼,擡腳進去了。
就看到薇薇安正擺着一個浮誇的動作,滿面悲憫,看樣子,有些像聖母瑪利亞……
不過一看到賈薔進來,那模樣就裝不下去了,飛奔到賈薔跟前,用詠歎調的聲音叫道:“啊~~賈薔~~”
只這動作和語調,就讓榮慶堂上上下下,從主子到媳婦丫鬟們笑翻了。
眼看着她要去抱賈薔,黛玉都不怎麼吃醋,只笑啐了聲:“這洋婆子又瘋了!”
寶琴則對有些笑不出來,覺得實在失禮的寶釵小聲道:“西洋人的見面禮原是這樣的,還有貼面禮呢。”
“甚麼叫……”
寶釵還未說罷,杏眼就瞪圓了。
榮慶堂上諸人也笑不出聲來了,因爲看到薇薇安居然在賈薔兩個臉蛋上各親了口。
黛玉拿繡帕掩住眼睛,覺得腥辣。
李紈、鳳姐兒並姊妹們則紛紛啐了起來,賈母、王夫人、薛姨媽等人也無不唬了一跳。
賈薔等薇薇安折騰完,一把推開她的腦袋,道:“這裡畢竟是大燕,你在外面這樣胡來,早晚被拉去浸豬籠。”
薇薇安咯咯笑道:“賈,我來大燕好幾年了,怎能不知道這些?除了你,我沒有對別人這樣過,你放心罷!”
賈薔氣笑道:“我放心你個大頭鬼!”
“大頭鬼?”
薇薇安詫異道:“你是覺得我的臉大麼?我的臉並不大啊,那個……寶玉的臉,他的臉才大。”
賈薔哈哈一笑,往前行去,至堂前,問道:“怎麼還不開飯麼?老太太不是說請東道麼?”
賈母沒好臉色,認爲剛纔薇薇安的舉動教唆壞了家裡的女孩子,問道:“這兩個洋婆子是怎麼回事?”
賈薔道:“你可別小瞧人家,當初能救先生,全靠薇薇安,是她寫了信,送到了凱瑟琳父親的手裡,凱瑟琳父親纔將救命聖藥送到了鹽院衙門,救了先生的性命。”
此言一出,賈母回頭看向黛玉,黛玉緩緩頷首,道:“的確如此。”
賈母臉色和緩下來,嘆息一聲道:“如此,倒成了救命大恩人了,倒也罷了。可剛纔那又叫甚麼事?”
賈薔笑道:“西洋人原是這樣的習俗,成千上百年如此,她們心裡並不覺得這樣的事有損婦道。”
王夫人和薛姨媽、李紈等人只是搖頭,鳳姐兒笑道:“薔兒,你越來越能擺活了!她們這是來投奔你來了?”
賈薔搖頭道:“只是合作!西斜街那邊,還設了兩間專門賣西洋器具的門鋪,薇薇安她們過來打理。”
其實不僅如此,除了器具外,還會引進越來越多的西洋工匠,船匠,鐘錶匠等。
這兩間門鋪,只是一個引子,也是讓朝廷有個適應過程……
賈母奇道:“也沒聽你多缺銀子,這是掉進銀子窩裡了?一心只想賺這些圓的扁的也沒個夠……”
鳳姐兒聽着臉上有神采,以爲這樣的男兒纔是好男兒。
賈薔搖頭道:“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手下養那麼多人,千百兩銀子撒出去,連聲迴響都沒有,不抓緊時間賺怎麼辦?”
賈母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又問道:“你揚州那邊不是置辦了許多產業麼?”
賈薔苦笑道:“剛纔得知,那邊也出了點事,金陵老家的族人,還有薛家的、王家的,見天兒過去打秋風,不給還得罪人……”
這話賈母就不樂意了,要是寶玉去要,那不給她要不開心,可除了寶玉外,其他人往裡面伸手,可不是在欺負人?
她惱道:“早八百年連宗也分了,祭祖都不在一起,打甚麼秋風?不理他們!誰敢多嘴,就說是我說的!京城這麼些人都顧不過來,他們在老家佔着祭田祖產,除了兩座老宅子,其他都分給了他們,還不知足?薛家和王家又甚麼干係?”
薛姨媽臉上滿是羞臊,道:“想必是那起子沒出息的混帳,看到琴兒她老子在揚州,所以巴巴的趕去了。回頭我就寫封信給琴兒她爹,讓他莫要理會那起子沒臉沒皮的。”
王夫人臉色也難看,點點頭道了句:“很是沒有道理……”
賈薔擺手道:“此事實在不必生氣,原也是看在親戚的份上,才上門張個口。只是給三人五人可以,實在照顧不周全太多。所以我已經派人去說了,往後給不起了。怕以後有人來同老太太、太太和姨太太告狀,說我鐵公雞一毛不拔,所以提前言語一聲。不過,不是讓你們出面。你們出面,那邊怕要多想,還道京裡的親戚看不起他們,到底是親戚族人……我這個晚輩出面,還有個轉圜的餘地。”
賈母聞言,對薛姨媽笑道:“可見是大了,連我們這些老婆子和族人的臉面都知道照顧了。”
薛姨媽笑道:“經歷了那麼些事呢……”
賈母對鳳姐兒道:“讓人擺飯罷!”
又忽然想起來,問賈薔道:“你問你二嬸嬸要平兒,就是爲了操持那邊?平兒不過一個丫頭,經歷過甚麼事,她能行?”
賈薔笑道:“還有尤氏,她也就出身差些,論本領,算是女中豪傑了。”
鳳姐兒似笑非笑道:“那是,尤大嫂子的本領,誰不清楚?”
賈薔捂額道:“自然比不得二嬸嬸你,要不這樣,二嬸嬸你去那邊,讓尤氏來這邊管家,侍奉老太太?”
“呸!”
鳳姐兒啐笑道:“誰稀罕管那些勞什骨子,羞也羞死了。”
說罷,白賈薔一眼,扭身離去。
賈薔嗤笑了聲,也不理會。
等一餐用罷,賈母帶着寶玉午休,薛姨媽則同王夫人去了王夫人院說話。
賈薔則與賈家諸姊妹一道,回到了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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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薔哥兒先別進來,我們女孩子說些梯己話!”
去了東府,小惜春被推舉爲代言人,同賈薔說道。
雖如此,其她女孩子也一個個都羞紅了臉。
賈薔點了點頭,道:“正巧我前面也有事,你們且聊着,有事叫我就是。薇薇安,凱瑟琳,你們隨我來罷。”
說罷,帶着倆洋婆子就要轉身離去。
寶琴笑道:“薔哥哥,我帶她們去尋楚兒、小角兒和小吉祥她們去耍子,得不得行呀?我原和她們說過金髮碧眼的西洋大美人,她們只說我亂吹法螺哄人。”
賈薔想了想,揮手道:“那你先帶去頑罷,其他的事明日再談……”
“琴兒!”
寶釵蹙起眉心,對寶琴道:“你薔哥哥有正經事。”
寶琴明顯敬畏這個堂姐,“哦”了聲退下。
“誒……”
賈薔對寶釵笑道:“能有甚麼正經事,就是問問帶了多少人來,喬治神甫在忙甚麼。且去頑,回頭有的是功夫說話。”
凱瑟琳聲音柔柔細細,道:“喬治去南邊了,在忙你的事。”
薇薇安也道:“你的事如今成了正經事,他想從你這多賺些金幣!我們這次帶來了八個女僕,足夠你用了。賈,你想看我和凱瑟琳穿女僕裝麼?”
“薇薇安!”
凱瑟琳滿面羞紅的拉了薇薇安一把,讓她不要亂說話。
賈薔懶得理這洋婆子,對寶釵道:“喏,已經問完了。”
寶釵沒法子,對寶琴笑道:“去罷!”
寶琴聞言,眉飛色舞的引着薇薇安和凱瑟琳離去。
等賈薔也走後,一羣女孩子紅着臉進了惜春院,入了正堂後,湘雲最先忍不住,啐道:“這薔哥兒也真是,一個大男子漢,非鼓搗女孩子的東西!說着,眼睛在迎春和寶釵身前亂瞄。”
迎春俏臉恍若櫻桃,性格靦腆的她“哎呀”了聲,側過身去不許湘雲瞧。
寶釵則橫眸一瞪,湘雲便老實了,嘿嘿笑道:“又不怨我,都怨薔哥兒。”
寶釵搖頭道:“若果真如他所言,那薔哥兒的所作所爲,當得起偉丈夫。他難道想不到,會擔負多少罵名?”
黛玉面色古怪道:“寶丫頭,那你還穿不穿裹胸了?”
“呸!”
寶釵再老成,也經不起這話,俏臉飛紅道:“該死的,這話也是正經說的?可見你和薔哥兒學壞了?”
黛玉咯咯笑着躲開寶釵抓來的手,笑道:“這可真真是冤枉好人了,你剛纔誇過他是偉丈夫,這會兒子又成壞人了!”
衆人大笑,鬧了一陣,湘雲忙道:“生出這些事來,該不會耽擱了咱們的正經事吧?”
迎春好笑道:“咱們這算甚麼正經事……做的女紅,能拿得出手的,實在不多。”
湘雲忙招呼道:“來來來,趁這光景兒,咱們合計合計,到底有多少存貨,能賣多少銀子!等開張吉日,咱們可別都成富翁了!”
看她眉開眼笑的在那做夢,衆人都被她的喜樂精神感染,紛紛笑了起來……
……
入夜,姊妹們早已散去。
賈薔陪着黛玉,在寧國府裡散步。
月色下,披一件雪狐鑲邊青紅捻金猞猁皮鶴氅的黛玉,恍若仙子謫居世間。
月光似爲她披上了層隔絕人間煙火的輕紗,絕美不可方物。
走着走着,她忽地站住腳,轉過身來,偏着螓首望向賈薔輕笑道:“薔哥兒,你做這些事,又是爲了甚麼呢?”
旁人都信他的煌煌之詞,獨黛玉,信個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