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淹死的宮女泉下有知,她必是已經悔悟,做出過那樣的事之後,皇后又怎麼還會放過她呢。給李妃下毒的物證早已毀去,只剩了她這一個人證,無論如何也是活不下來的,可笑她初時還真的以爲皇后會願意放她一條生路。
時局逐漸穩定,後宮裡妃嬪的人數也逐漸增多,不過多是些貴人、答應等低等級的,妃位還是隻得病病殃殃的李妃一個,嬪位倒是有兩個新提拔的。
地位低的後宮佳麗沒有資格往皇后處請安,因此上平日裡何玉身邊多是那兩個嬪位的人在身邊奉承。
宮裡誰人不知,這位年輕的皇后最看重的便是定國公世子妃,若是隔了十日沒見,第十一日必是要遣了人去定國公府接的。
索性黛玉身份夠高,出入宮廷如家常便飯一般。若是何玉想召了寶琴進宮,不僅程序上更加麻煩,還要顧慮到朝臣們的想法,以及對寶琴家人的影響,若是偶爾召見可能會對她有好處,頻繁召見的話就極有可能影響她的生活了。
黛玉有孕在身,因此得了恩旨,可以在宮內乘坐軟轎。平時黛玉並不帶着兒子一起去,但是有的時候何玉會特意吩咐讓黛玉帶了蘇一辰一起進宮,那黛玉就不得不從命了。
這日黛玉又帶了蘇一辰小朋友進了宮,快到了何玉所住的長春宮時,正巧撞上宮裡唯二的兩個嬪從裡面出來。那二人見了黛玉乘了軟轎走近,都扶了宮女上前笑着見禮。
算起來內命婦嬪位不過是正一品,以前的賈母就是超品誥命,黛玉這個定國公世子妃雖比不上長公主,但也比正一品誥命要高一些。
雖如此說,外命婦到底跟內命婦是沒有可比性的,這些都是天子身邊之人,有時得罪了她們,不知不覺的就吃了大虧。
黛玉扶着肚子下了轎,也回了半禮,奶孃抱了蘇一辰也跟在後面向她二人行了禮。
這兩人顯是剛剛跟皇后請了安,這會子正準備回去,跟黛玉寒暄了幾句,豔羨的看了看一旁長得虎頭虎腦的蘇一辰,便告辭離開了。
蘇一辰在外人面前極是乖巧,見人一走遠,立時從奶孃懷裡掙脫,蹬蹬蹬的跑上前去抱住了黛玉的腿。
他現在長得結實,黛玉又穿着鏤空高底鞋,抱是抱不動的,只好牽了他的手慢慢的走進長春宮。
長春宮正殿面闊九間,進深三間,兩側還有配殿,所有的宮女都是微低着頭腳步輕快,說話時臉上帶着微笑,讓人看了就心情甚好。
偌大的宮殿看上去很是空闊,宮女們走路都是沒有聲音的,因此上宮殿裡極是安靜,只有黛玉腳下的高底鞋走在地上發出輕微的喀喀聲。
殿裡的地上放着成對的巨大銅龜銅獸,屋角的香爐燃着香料,升起嫋嫋青煙。
蘇一辰一邊走着,一邊歪着頭看那銅龜。
宮女將黛玉引到了何玉在的西稍間便退了出去。何玉正看着宮女給大皇子喂水喝,見黛玉來了,便笑着站起身迎上來。
黛玉忙作勢行禮下去,何玉早已命她免禮了。這禮數雖煩人,但也是必不可少,黛玉時時進宮請安,最煩的就是這套。好在跟何玉算得上是頗有交情的,因此每次也總是免禮。
大皇子比蘇一辰小了九個月,這時已經學會走路,話也能說幾句了。平日裡見不到同齡的玩伴,這會子看見蘇一辰不由得極是好奇,也不去喝水了,只管睜大雙眼看着他。
何玉看在眼裡,便命人帶了蘇一辰跟大皇子一起玩,自己則向黛玉招了招手,兩人對坐在不遠處的榻上。
黛玉不放心的往蘇一辰那邊張望,生怕蘇一辰沒輕沒重,又被人寵慣了,一不小心把大皇子逗哭。看了幾次,蘇一辰跟大皇子並排坐在一起,居然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點心來,和諧極了。
何玉也看見了這一幕,不由開心道:“燾兒平日裡不愛吃東西,我還道他是天生如此,沒想到是要跟人分着才吃得香。”
黛玉見蘇一辰吃得興高采烈的,一大口一大口的比大皇子吃得快多了,不由滿頭黑線。這個小吃貨,在家剛吃飽了出來,這會子又吃開了,他怎麼就那麼餓呢。
何玉先是聊了幾句孩子和衣食,之後話題一轉,便問道:“上次陛下跟我說,定國公不希望嫡長孫到宮裡進學,已經上摺子求了陛下,你是怎麼看的”
原來是爲了這件事,黛玉心中明瞭,便微笑道:“我自然是聽我公公的話了。”索性開門見山道:“以後的定國公除了世襲罔替之外,已經跟普通世家相同,也沒有那個必要再讓孩子進宮來了。”
何玉聞言一笑,道:“你也是這樣想麼我倒不這麼認爲前些日子首輔林大人向陛下上摺子請求致仕,摺子被陛下留中不發。”見黛玉露出驚訝的表情,顯是不知此事,便又笑道:“如今朝內只有林大人還可勝任首輔一職,陛下自然是不會準的。不僅如此,等燾兒進學時,陛下還打算請林大人做燾兒的先生呢。”
黛玉聽了不由蹙眉,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父親上摺子要致仕,只怕就是爲着這一點,可是如今皇帝手下沒有可堪大用的文官,便想要留下林如海,那也無可厚非,但是
黛玉心情複雜的往蘇一辰那邊看了一眼,這中間只怕也有何玉自己的打算罷。
人所皆知,皇后孃家無人,何玉能在後宮站穩腳跟,跟黛玉的交好也是有一定關係的。何玉今後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讓黛玉始終站在她這一邊,爲大皇子繼位增加砝碼。
要知道黛玉身爲現在的世子妃,將來的定國公夫人,她說話做事不光代表她自己,她身後站着的更是掌着兵權的定國公府和文官之首的林府。
何玉千方百計的想要皇帝答應請林如海做燾兒的恩師,便是出於這一考慮。到時黛玉的長子蘇一辰也進宮與燾兒作伴,黛玉的父親是燾兒的先生,黛玉的兒子是燾兒的同伴,黛玉便無論如何也脫不開身了。
何玉打的是什麼主意,黛玉轉眼間便想清楚了。當然了,作爲皇后,何玉這樣打算是無可厚非,可是黛玉卻心中不快。
定國公府和林府素來都是帝黨,所謂的帝黨是絕不會參與儲位之爭和後宮爭鬥的,可是何玉這麼一做,儼然是把定國公府和林府都拉到了眼前這個還不足兩尺高的黃毛小兒身後,替他做了開路先鋒。
何玉見她面色不虞,便又道:“這件事陛下已經決定,只怕難以更改,我先跟你說,只是爲着我們之間的情分罷了。”
黛玉聽到“情分”二字不由心中一陣發冷,面上卻笑道:“我父親要如何做,我這個做女兒的只有聽從的,只是父親他年事已高,身體也不好,如果能早些致仕頤養天年也是不錯的。”
何玉忽然笑道:“就算林大人現在就致仕,只怕也難以頤養天年。林家並無子嗣,林大人更無姬妾,難道他獨自一人生活在偌大的府邸裡面就是頤養天年了麼”
黛玉一時被她問得啞口無言,林家無嗣,只怕林如海直到死去那一天都是深深遺憾,可是自己又能怎麼辦呢
先皇尚未賜婚之時,林如海打算給黛玉招贅上門女婿,這事黛玉也有所耳聞,只是賜婚聖旨突然下了,林如海纔不得不放棄這件事。
如今黛玉身爲定國公世子妃,未來定國公府的女主人,她生下的孩子都是蘇家的骨肉,縱然她私心裡曾想着過繼一個兒子去繼承林府,可是這話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何玉端起小巧玲瓏的茶盞吃了一口,又輕輕放下,意態閒適道:“有些事你不能說,我卻是能說的,而且說出來也對你毫無影響”
黛玉心中大亂,這事要如何跟蘇雲恆開口,還是乾脆就照着何玉說的去做,橫豎這些事如果真的是聖意已決,自己又怎麼能改變呢,不過是順其自然就能達成自己心中最深處的願望,這不是很好麼
黛玉左思右想始終無法作出決定,最後還是帶着蘇一辰回了定國公府。
晚間蘇雲恆回來,見黛玉神不守舍的坐在窗前對着書本發呆,便上前關心道:“怎麼了是不是寶寶又鬧得你不舒服了還是今日去宮裡累着了”
黛玉這一胎懷得比第一胎辛苦些,前三個月沒少孕吐,近些日子纔好些,只是又是腳腫又是頭暈,橫豎是麻煩得緊。
聽見蘇雲恆說話,黛玉晃過神來,勉強笑道:“今天寶寶乖得很我只是想些事罷了。”
蘇雲恆扶了她起來,拉她躺在羅漢榻上,將黛玉的腿架在自己的腿上,有模有樣的按了起來。
黛玉看着他愣了會兒神,嘆道:“人總是不知足的,窮人想要吃飽,富人想要地位,做了官的又想着權傾天下,可是終究還是不如閒人自在,一壺茶,一局棋,隱居山林,此生無憾。”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