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和賈珠單獨聊了片刻後,同賈母、王夫人重新聚在一起。
賈母對元春道:“先帝爺在位時,除下旨許后妃家眷每月入宮看視,還許后妃回孃家省親,爲此,當時好幾位后妃的孃家都起了園子。不知今上何時能下這份旨意,咱們家必也起個好園子恭迎你省親。”
承泰帝在位時確有后妃回家省親之例。
當時是景安帝、汪太后認爲,后妃家眷入宮看視有國體儀制的限制,不能愜懷,便大開方便之恩,允許孃家有重宇別院可駐蹕關防的后妃回家省親。
爲此,當時何皇后、杜貴妃等后妃的孃家,都耗費巨資建園子用來省親。
袁慶柏登基後,倒是沒下此旨意。
賈母、王夫人都希望能有這份旨意。
皇后元春若能回榮國府省親,自爲榮國府增光不少,賈母也喜歡這樣的熱鬧。
再者,今日賈母見圓照園甚好,心生羨意,也想建一座園子了。
元春道:“聖上許后妃孃家人每月看視一回,已是隆恩,今又許入圓照園看視遊玩,恩寵尤甚。咱們豈能得寸進尺,復有所求?再者,聖上登基未及一年,縱有此意,亦不便早下此旨。我倒是巴不得聖上不下此旨。”
說着元春端起茶杯輕啜了兩口茶。
賈母迫不及待問道:“莫非皇后娘娘不樂意歸省?”
元春道:“非也,只是,省親之事,聲勢浩大,恐爲聖上添麻煩。家中爲此起園子,得耗費多少錢財?還得累老太太、父親、母親、哥哥費心勞力。此事亦難免招搖,適才我已與珠哥哥說了,咱們家今正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之盛,日後行事,須低調謹慎爲要。”
賈珠聞言深以爲然,心中讚歎元春愈發成熟穩重。
賈母、王夫人也都知道元春說得有道理,故不再多嘴。
……
……
這日,榮國府衆人早晨進的圓照園,在“天然圖畫”待了一個時辰,中午離開,元春並未設宴。
后妃孃家人不便在圓照園久留,而且現在國孝未終,一年未滿,亦不便張揚設宴。
離開圓照園的時候,甄寶芬心懷眷戀,委實嫉妒元春,卻也知道自己是沒緣分沒機會成爲袁慶柏的妃嬪了。
不過……
“我當相助三妹選秀成功,若三妹能爲聖上所寵,乃至封爲貴妃,對咱們甄家有利,對我也有利。”
甄寶芬心中默默打算着。
江南甄家早就開始籌備甄寶芷選秀之事。
甄寶芷是甄應嘉的三女兒,是甄寶芬、甄寶芳的三妹。
再過一年多,袁慶柏二十七個月的孝期滿了後,緊接着必然就會進行選秀,以充實匱乏的後宮。
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四個姑娘及一羣丫鬟,在圓照園裡的時候,不敢多說話,當她們回到榮國府,咿咿呀呀,熱議紛紛。
住在榮國府梨香院的薛寶釵,很想第一時間來打探今日榮國府衆人進圓照園的情況,打探袁慶柏的消息。
但薛寶釵隨着年歲漸長,愈顯穩重矜持,自知若急切打探,恐遭人哂笑,所以沒急着來榮國府內宅。
甄寶芬見姑娘丫鬟們在熱議,笑着說道:“寶丫頭何故不來呢?哎呀,她可也是個好福氣的,日後必爲聖上的妃嬪,那般宏大美好的園子,日後她是能好好受用的。”
這話兒帶着一股酸味,只是,林黛玉和三春都看不出來,若薛寶釵在此,她必能看得出來。
林黛玉本沒想這事兒,聽甄寶芬如此一說,心中不禁泛起了酸意。
倒不是她貪戀圓照園的榮華,而是她素來跟薛寶釵有較勁的心理。
憑什麼薛寶釵將來能生活在那樣一座園子裡?
而她將來會何去何從?
她的父母都沒了,寄居在榮國府,雖說父母留下了不少遺產,但這筆遺產多半都歸入了榮國府,疼愛她的賈母已經衰老,以後她嫁人時,賈母若還在世,她的情況或許能好些,賈母若去世了,那她的情況豈不堪憂了?
她以後會嫁給誰呢?
此刻,林黛玉心中泛起了酸意,也懷起了酸楚。
探春也黯然神傷。
探春倒沒有跟薛寶釵較勁的心理,但她想在圓照園生活,想在皇宮裡生活,她想成爲袁慶柏的妃嬪!
她已不是多年前那個袁慶柏初見的小女孩了,已對男女之事關心起來了。
她也因此發現,自己已悄悄愛慕袁慶柏,既愛慕袁慶柏這個人,也愛慕這個男人的權貴……
她是賈政庶出的女兒,她的生母趙姨娘是家生子奴才出身,爲人又粗鄙愚昧,她的胞弟賈環不像個成器的,母子二人都招人嫌。
她心懷高遠,渴望擺脫困境,成爲人上人。
但她也知道,此念乃非分之想,榮國府已有一位大姑娘成了皇后,難不成她這個賈政庶出的三姑娘還能入後宮?
……
……
袁慶柏本打算今日到“天然圖畫”陪元春一同見榮國府衆人,既是想給元春這份情面,也是想趁機見一見林黛玉、三春等金釵。
不料今日他被一件事絆住了……
今日,兩位重臣一起遞牌子覲見。
一位是姜名直,一位是宋嘉涵。
宋嘉涵不用介紹了,乃是工部侍郎兼順天府尹,是當今大周的“第一諫臣”,近日忠順親王在御前擴大會議上彈劾了他,袁慶柏則護其周全。
姜名直也非等閒之輩。
姜名直今年已年過七十。
他中過進士,當過翰林,入值過南書房,歷任過順天學政、翰林院侍講、直隸巡道、貴州布政使、雲南巡撫、雲貴總督兼雲南巡撫。
承泰五年,他因題本誤載密諭獲罪,去總督職,仍署巡撫。
承泰六年正月,雲南新任布政使李尉,以姑容下屬、溺職虧空之名,奏準革去姜名直之職,留滇受審,待查實後另行處理。
此後,姜名直在昆明居行館三年,專治理學,悉心著作。
袁慶柏登基後,念及姜名直爲人誠樸、品德端方,特詔其還京,授予禮部尚書兼國子監祭酒,且擔任尚書房總師傅,管理皇子學業。
姜名直有這樣的資歷,連袁慶柏見他都會有所敬意,既是在敬一位優秀忠良的老臣,也是在敬自己兒子的老師。
然而就在今日,姜名直、宋嘉涵一起遞牌子覲見,一起當面向袁慶柏諫言,希望袁慶柏西北罷兵。
理由是,大周爲了遠征準噶爾汗國,在西部屯大軍已久,耗費了很多錢糧,也死了很多人。袁慶柏登基後還下旨讓西部兩路大軍嚴加防備不許主動出擊,在姜名直、宋嘉涵看來,這是在浪費錢糧,虛糜國力。
而且,覆滅準噶爾實爲不易,縱能覆滅,大周也須傾全國之力,費巨量錢糧,且恐因此陷入內亂。
所以應該罷西兵!
袁慶柏知道,他登基一年來,朝堂對他的西部決策一直有非議,有人認爲大周應速戰速決,也有人認爲應罷西兵……
袁慶柏對這些非議不是很在意。
今日姜名直、宋嘉涵共諫,袁慶柏就需要在意了。
袁慶柏聽完兩人的諫言後,心中鬱悶,畢竟兩人都是他器重的重臣,卻在西部戰事上反對他。
鬱悶歸鬱悶,袁慶柏是理智的,知道兩位重臣這般諫言並非出於私心,他們的諫言也有道理。
“宋卿,憶昔先皇之時,青海藏丹津作亂,你曾力諫‘罷西兵’。然其結果何如?聖祖與先皇乃命朕爲撫遠大將軍,平叛了藏丹津,保我大周疆土安然無恙。由此觀之,你昔日之諫,豈不有失明智?朕今承聖祖、先皇之志,用兵西北,你卻又來諫朕‘罷西兵’,不覺有愧?”
袁慶柏故意逼視着宋嘉涵,正顏厲色地質問。
宋嘉涵躬身答道:“此事臣確有昏庸之處,是以不敢輕言再諫罷西兵。今日敢以此言上達天聽,實乃臣深思熟慮之果。臣以爲,西北之局勢異於昔年之青海,實無必要爲此繼續靡費巨資,折損將士。我大周欲覆滅準噶爾,收復西北,實爲艱難。莫若先罷西兵,待時機成熟,再行征伐不遲。”
袁慶柏沉聲問道:“哦?你所言時機成熟,究竟何時?”
宋嘉涵陳其策道:“準噶爾之人口、經濟,遠不及我大周,我大周與之對峙愈久,愈不利於彼,過些年,待我大周足夠強盛,而準噶爾業已衰弱,則可一舉將其覆滅。”
袁慶柏聞言玩味一笑。
想當年,他曾當着景安帝、承泰帝的面說過類似的話,他說的比宋嘉涵眼下所言更詳實。
而今日,宋嘉涵對他說出這番話來了。
袁慶柏非但不怒,反覺欣慰。
宋嘉涵能說出這番話,可見其歷經當年教訓,于軍事上已有些見識了。
袁慶柏不想多費口舌,他盯着姜名直、宋嘉涵,鄭重說道:“朕之所以拖延西北大戰,蓋因朕一直在精心籌備。籌備之一,即組建並訓練龍騎營與健銳營。過幾日,朕欲校閱此二軍,屆時你二人可隨朕同往校閱,想來待你二人校閱之後,多半不會再堅持罷西兵之議。”
姜名直、宋嘉涵面面相覷。
他們早就知道龍騎營和健銳營,但未曾深究,眼下聽聖上的話外之音,莫非此二軍真個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