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當清廉自律。”
袁慶柏援筆濡墨,颯然書下這六個大字。
他習慣了用楷書,相比於草書、行書等其他書法類別,他的楷書是寫的最好的。
雖是一句楷書,卻是寫得筆下生風,宛若龍騰蛇走,力透紙背有餘韻。
袁慶柏鈐了印,鈐的是篆文“天隆宸翰”,古樸典雅,彰顯尊貴。
賈珠躬身上前雙手恭接墨寶,看了一眼便誠惶誠恐,跪拜於地:“族侄賈芸何德何能,尚未涓埃報效聖上隆恩,竟蒙聖上御筆賜字,實乃三生有幸。”
“這幅字必當精心裝裱,懸於寧國府正堂。臣定督使賈芸銘記此箴言,入內務府任職後,嚴於律己,清廉奉公。臣亦當以身作則,共守此訓。”
袁慶柏點了點頭,沉聲道:“告訴賈芸,他若踐行,他日朕不吝擢用,若不能踐行,朕必嚴懲不貸!讓他慎勿重蹈賈珍的覆轍!”
賈珠再拜稽首:“臣遵旨。”
袁慶柏此次任命賈芸爲內務府員外郎,並御筆親書賜字,實有三因。
一者,慰賈珠之心,賈珠現在是袁慶柏的心腹股肱,而且袁慶柏覺得賈珠會是天隆一朝的棟樑臣子。
二者,據原著描寫,賈芸應該是可造可用之材。
三者,內務府管理着袁慶柏的私人財產,根據袁慶柏對未來的規劃,內務府權重將日增,而“清廉自律”四字尤爲關鍵之要。
以後袁慶柏會經常親擇簡拔內務府屬官,並時加監督,嚴懲不軌之徒。
……
……
自登大寶,袁慶柏尤重保養,雖說勤政,卻不會過度勞累身體。
憑他今生的身體素質,加上好好保養,不出意外的話,今生應該能長壽,成爲長壽天子……
睡眠,則是保養的重要一環。
無論多忙碌,袁慶柏都堅持每天睡眠八個小時左右,即四個時辰左右,而不是像以前承泰帝那般每常睡眠不過二三時辰。
一般情況下,袁慶柏夜間睡七個小時,晝間睡一個小時。
在他看來,午睡是良習,既益於身體,也解精神困頓,提升工作效率。
今日中午,袁慶柏在養心殿午睡了一個小時。
睡醒發現,窗外正下着一場細雨。
細雨霏霏,如煙似織,天地氤氳,景物皆似入了水墨丹青之境。
正月下旬神京城的這場細雨,倒是下出了幾分江南煙雨的神韻。
袁慶柏起了雨中閒步的興致,遂更衣爲常服勁裝,蹬上鹿皮油靴,帶着雨傘,由西華門出了皇宮。
身邊只跟着御前侍衛郭晗,也做微服裝扮。
西華門外,分佈着內務府的三個司,分別是營造司、都虞司、會計司。
其中,會計司主要負責管理內務府出納及皇莊地畝之事。
會計司南邊有一片住宅區,住的幾乎都是內務府的人。
袁慶柏撐傘閒步,拐進了這片住宅區的一條衚衕,走着走着,發現迎面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袁慶柏故意將雨傘往上擡了擡,以便於對面那人看清自己。
對面那人看清了袁慶柏,卻是駐足愣了一會子才反應過來,驚得目瞪口呆:“是……是聖上?”
袁慶柏莞爾而笑:“是魯良不是?”
對面那人一聽,忙噗咚一聲跪在了溼滑的青石板上,搗蒜價叩頭,聲音顫抖道:“奴……奴才魯良叩見聖上!”
魯良,曾是義勤王府的一名田莊莊頭,承泰帝登基後,將他擢爲內務府會計司主事,管理皇莊。
袁慶柏穿越初期,魯良還是個五十歲的中年人。
眼前的魯良已是一個頭發斑白、面布皺紋、腰脊佝僂的老頭了。
袁慶柏道:“起來吧。”
魯良繼續叩頭:“奴才不敢起。”
袁慶柏加強了語氣:“朕命你平身。”
魯良這才顫巍巍站起身,額頭及額上的斑白頭髮都已溼漉漉的,佈滿魚尾紋的雙目之中也是溼漉漉的,竟是淚盈於眶。
袁慶柏下意識以爲魯良是因激動而流淚。
事實上,此淚兼含激動、委屈、愧疚……
袁慶柏問道:“你住在附近?”
魯良伸手指了指附近的一所小四合院,恭謹道:“奴才就住在那所房舍。”
袁慶柏點了點頭:“朕去你家坐會子。”
他想跟魯良聊一聊往事以及舊時義勤王府那羣家奴的事兒。
魯良忙道:“聖上大駕光臨,奴才榮幸至極。”
說完,他領着袁慶柏步入他居住的小四合院,引至堂屋,用自己一雙蒼老的雙手,虔誠地爲袁慶柏斟上了一杯茶。
魯良的結髮妻子已在幾年前病逝,兩人育有一女,早已出嫁。
眼下這所位於皇城內西苑附近的小四合院,是當年承泰帝賞賜藩邸舊人時分配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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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良的結髮妻子去世後,他沒再續絃,如今這所小四合院,住着他及三個服侍他的僕人。
袁慶柏呷了兩口茶,正欲啓口對魯良問話,不料魯良跪在了他跟前,痛訴道:“聖上,奴才要檢舉韋二牛貪贓枉法!”
和顏悅色的袁慶柏,聽到這話,臉色登時沉下,展現出了君臣奏對時的莊嚴:“哦?竟有此事?”
韋二牛,是承泰帝藩邸時的心腹奴才,受到承泰帝喜愛。
韋二牛曾在承泰帝身邊服侍多年,有時,連洗臉泡腳這種事兒,承泰帝都讓他服侍。
承泰帝還加意栽培韋二牛,讓韋二牛讀書,且學習賬務會計。
承泰帝登基後,任命韋二牛爲內務府官員,更遷成了會計司郎中,管理整個會計司。
袁慶柏對韋二牛的印象挺好,認爲是個可信之人,登基至今將近一年,並未調任韋二牛,讓他繼續管着內務府會計司。
不料,今日偶遇的魯良,突然當面檢舉韋二牛貪贓枉法。
袁慶柏下意識覺得此事應該是真的。
魯良是忠厚老實之人,且在會計司管過皇莊,若非韋二牛確實貪贓枉法,他今日不會大膽到告御狀。
魯良又搗蒜價叩起頭:“奴才豈敢妄言誣衊,此事確鑿無疑啊!”
當即,魯良詳細說了起來。
據魯良所述,承泰帝在位時,皇莊這塊,韋二牛雖有貪墨,但不嚴重。
袁慶柏登基一年來,韋二牛在皇莊這塊貪墨嚴重了起來。
韋二牛在京郊密購了一所價值不菲的豪宅,悄悄養着三個女人。
魯良對韋二牛的這種行爲不滿。
韋二牛本想用財物對魯良封口,讓魯良順從他,魯良拒不受之。
韋二牛轉而對魯良的女兒女婿設局,因這兩口子都嗜賭,韋二牛故意設局讓兩人欠下了大筆賭債,兩人找魯良要錢還債,魯良從而接受了韋二牛的提議,在會計司貪墨了二千兩銀子。
韋二牛又以此事要挾魯良,聲言若魯良敢有異動,必禍及其身,並累及女兒女婿及外孫。
魯良不敢檢舉韋二牛,也不願繼續跟韋二牛同流合污,遂辭去了會計司主事之職。
韋二牛卻不放心,生怕魯良檢舉,三番五次讓魯良搬離皇城,魯良皆固辭不受。
近日,因韋二牛再次設局,魯良的女兒女婿又欠下了大筆賭債,找魯良要錢還債,魯良拿不出來。
以上,便是魯良對袁慶柏所陳情狀。
這還只是魯良所知的,除此之外,想來韋二牛必還有其他貪腐之事。
韋二牛這位內務府會計司郎中,可不僅只是管着皇莊地畝,還管着內務府出納等事。
“奴才也有罪,請聖上治罪!”
魯良對袁慶柏哭着叩頭。
他本已打算不檢舉韋二牛,今日突然偶遇袁慶柏,袁慶柏又主動來他家裡,讓他心緒紛擾,不能自已,告起了御狀,他覺得自己這般檢舉韋二牛,袁慶柏或會寬宥他的罪過。
袁慶柏聽完,面色平靜,心內卻是燃起了怒火,沒想到韋二牛竟如此貪贓枉法,而且,賈珠擔任總管內務府大臣已有大半年,竟對此事失察。
正此時,院外忽有敲門叫門之聲:“魯老爺在家麼?”
魯良辨其聲,知是韋二牛的貼身奴僕,料定是韋二牛又上門找他“商議”搬離皇城之事。
“來得倒是巧了!”
袁慶柏冷笑,對魯良吩咐了兩句,故意同侍衛郭晗一起避入裡間。
魯良去院裡將韋二牛領進了堂屋。
韋二牛今年三十多歲,不到四十歲,十多年前,當他還在義勤王府服侍主子的時候,身體還有些清癯,如今則已發胖發福。
韋二牛不知袁慶柏正藏在裡間,見魯良神色不自在,以爲只因討厭忌憚他的緣故。
韋二牛故意客氣地跟魯良略敘寒暄,即切入了正題:“今日我來,是再四懇請您老遷離皇城,頭裡和你說的,我在京外置了一所豪宅,值一千兩銀子,依然給你,除此再奉二千兩銀子。”
“我也已和你的女兒女婿議定,他們願攜着你的外孫,同你住一起,你便可頤養天年,又有晚輩陪伴孝敬,豈不遠勝於你獨居在此?”
魯良道:“此事不要再提,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搬離這所宅子,我已因貪墨之事愧對先帝爺和今上,實不願再沒了這所先帝爺當年賜的宅子!”
韋二牛的眉宇之間,怒色隱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