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多鐘,縣城很多區域已經黑漆漆一片。
回家的路上,陸錚瞥了眼白小霜摞補丁的花衣裳,“以後啊,穿新衣服去上學,沒事。”雖然衛香秀給小霜買了許多衣服,但她只是偶爾在家裡才換上,上學時還是和過去一樣,穿着打補丁的襖褲。
陸錚也知道,現在在農村的小學和初中,孩子們穿的太“洋氣”的話,是會被同伴排斥和取笑的。
小霜顯然擔心被同學們排斥在外,是以上學時,怎麼也不敢穿衛香秀給買的漂亮衣服。
“嗯。”小霜聽話的點了點頭。
“怎麼樣?我沒回家,晚上又對付了一口吧?想不想吃夜宵?”陸錚微笑着問。
白小霜說:“我不餓。”
陸錚想了想,說:“小霜,你以後就把我當親哥一樣,受了什麼委屈,都跟我說,行不行?”
剛剛送艾芳回家的路上,聽艾芳說才知道,小霜的堂姐剛剛跑來罵小霜了一頓,好像是丟了個耳環,便說是小霜拿的。
小霜大伯家開代銷點,是全鄉數一數二的富戶,加之白二強又不提氣,小霜在大伯家一直便被欺負,現在小霜擠去和堂姐一屋睡,雖說前提是白二強把以前記在小賣部的帳都還清了,但想來她堂姐纔不會管這些,自然不喜歡有人和自己擠一個屋。
車進了郭莊,陸錚沒有拐下南邊的土路,而是徑自沿着柏油路,一直開到了小霜大伯家的小賣部前。
小霜大伯家,本來的院門給拆了,蓋了間房做門市,穿過門市,便是小霜大伯家的大院和正房,正房南邊的院子,便是白二強所說的“後院”,兩家,其實是相通的,只是小霜大伯一直鎖着南邊院子,有時白二強從小賣部捎點東西舔着臉央求,小霜大伯纔會開了南院任他通行。
陸錚也沒走過這條路,不然按道理說,每次下班回來,把車停在小賣部前,他穿小賣部和小霜大伯的院子回家,更爲方便快捷,車,也是走的一水柏油路。
陸錚停車進了小賣部,各種點心糖果的甜香之氣撲面而來。
明亮的燈泡下,玻璃櫃臺和貨架上,擺着各種日用百貨、油鹽醬醋、罐頭白酒,小賣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櫃檯後坐着兩個婦女,正在閒嘮嗑,其中一個肥胖中年婦人見有人進屋,便笑呵呵說:“隨便看,啥都有。”隨即,看到了跟在陸錚身後的白小霜,肥胖婦人詫異的咦了一聲,“丫頭,你咋來了?”
白小霜怯怯跟兩個婦女打招呼:“大媽,五嬸兒。”
看來胖胖的婦女便是白小霜的大伯母了,陸錚以前和白二強大哥一家,都沒有接觸過。
陸錚笑着說:“大嫂,小霜和我一起來的。”
白大嫂立時滿臉笑容的站起來,熱情的招呼:“啊,你就是錚子吧,早聽說過你。”雖說白二強喜歡吹牛,說什麼這個叫錚子的租客每個月給他五十多塊錢,這話誰聽了也不信。
但這個錚子,有汽車,花錢也闊綽,還能逼着白二強叫小霜去上學,看起來,應該是做生意的能人,最近白二強不但不賒賬了,還還清了以前的欠賬,這些,都是拜這個叫錚子的年青人所賜。
所以白大嫂對這個以前只聞其名的年青人,從心裡是有好感的。
“那啥,小霜,想吃什麼?”陸錚指着櫃檯裡的各色點心,也有果盒。
旋即陸錚也知道小霜不會挑挑揀揀,便指着果盒說:“這個,這個,裡面都有蛋糕是吧,要這兩個。”又指了指散裝的點心,有一種上面蓋着大紅章、裡面夾青絲花生豆餡兒的說:“這個來半斤。”
“好嘞”白大嫂笑眯眯的,把點心稱了,碼好,對角草紙折起,從吊在房頂的坨懍上,拽下草繩,麻利的繫了個井字,挽個花扣兒,放在一旁,問:“還要別的不?”
陸錚說:“吃完再說吧,還有,汽水,來兩瓶,瓶子得要押金是吧,多少錢?”
“行了,你就不用押了,回頭喝完把瓶子送來就行。”白大嫂笑呵呵的,又去拿了兩瓶青瓶子汽水,放在櫃檯上,看起來,她挺會做生意。
“都是給丫頭買的?你對她倒好。”白大嫂賠着笑,在郭莊,還沒見過這麼大方的人,好像一塊錢兩塊錢的,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陸錚說:“是啊,誰叫我和小霜投緣,她就跟我親妹妹一樣。再說了,這麼懂事的孩子,誰不喜歡,我女朋友寶貝她的很呢。”
白大嫂乾笑兩聲,“那是,那是。”
陸錚又說:“以後誰再欺負她,可別怪我不客氣,我準備過些天就帶她回我老家,和我拜乾親呢。”
白大嫂尷尬笑笑,沒吱聲。
陸錚又嘆口氣,說:“我來了,把小霜的房間也給佔了,怪對不起她的,還好大嫂你們對這個小侄女不錯。”
白大嫂含糊着說:“我們是親戚嘛,應該的,應該的。”
陸錚想了想,說:“過幾天天也暖和了,小霜家還有個廂房,白老二準備收拾出來給小霜住,不然總叫她和她姐擠一個屋,我還真過意不去,我這人,不愛給別人添麻煩。”
這時陸錚指了指玻璃櫃臺裡的一些小飾品,說:“這些戒指耳環都是塑料的吧?糊弄小孩子的?”
白大嫂訕訕笑道:“是了,咱鄉下就這樣。”
陸錚就對白小霜招招手:“來,你看看,把你素娥姐弄丟的耳環是不是這裡面的,是哪種,買了賠給她。”
白大嫂呆了呆,她倒是知道晚上的事,因爲她家閨女還跑小賣部這兒嘟嘟囔囔的,想再拿個耳環去,結果,被她給了一巴掌。
白素娥比白小霜只大了幾個月,性子卻是迥異,貪慕虛榮、好吃懶做,白大嫂常心下嘆息,怎麼自己閨女就這麼不濟,簡直跟不上小霜半個犄角。
但畢竟是自己女兒,白大嫂自然偏心,而且,說起來,女兒也是苦日子過慣了,家裡雖然有點錢,但他爹摳門的緊,一分錢能掰八瓣花,長這麼大,女兒也沒正經吃過幾次燉肉,昨天女兒都饞哭了呢,說白小霜家吃排骨呢,她也想吃。
本來白大嫂還挺憐惜女兒,可看到這丫頭片子竟然饞的哭鼻子,立時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給了倆巴掌,把她關進房間,愛怎麼哭怎麼哭,就是不理。
白大嫂也大概知道女兒爲什麼最近喜歡欺負白小霜,以前白小霜生活特別苦的時候,白素娥對這個妹妹挺好的,還偷偷從家裡給她拿過果子吃,最近一反常態,那自然是嫉妒這個妹妹有好吃的有好穿的,這纔沒事總找茬欺負她。
“不用了,都是小孩子鬧着玩。”白大嫂賠着笑說。
白小霜走到櫃檯前,漂亮的長長睫毛眨呀眨的,指着裡面一雙翠綠塑料珠的耳環說:“啊,就是這個,哥,我買吧,我有錢。”今年年後,白二強總算善心大發,給了小霜兩毛錢當零花錢,小霜一直攢着呢
陸錚就笑:“你不就兩毛錢嗎?算了吧,我看你能不能留到明年過年,這小日子過的,可真行,太節儉了,以後誰娶了你,準保能發財。”
白小霜也不知道錚子哥是取笑自己還是誇自己,小臉紅紅的,也不敢吭聲。
“算了,進價才五分錢的玩意兒,賠什麼賠再說了,那丫頭粗心,估計就是她自己給掉哪兒了,沒縫下蛆,回頭我打她”白大嫂忙不迭的連連搖手。
陸錚笑笑:“不在錢,小孩子稀罕這個。”摸出了一塊錢,說:“是一毛錢一對兒是吧?這樣,大嫂,你給小霜選幾對兒,給他素娥姐選幾對兒,以後啊,別因爲這點事吵架,這獨生子女越來越多了,叔伯姐妹以後可親着呢。”
白大嫂笑着說是,心說回頭得好好教育教育素娥,可別欺負小霜了。
“那啥,我去開後門?”見陸錚要走,白大嫂搶着說。
“不用了,誰家也不能當條路不是,這好像有講究的,當路走,不好。”陸錚笑着擺擺手。
白大嫂心下點頭,心說這年青人真難得,看起來就有身份,可說話做事,能把你點明白卻絕不反感,整個郭莊,可找不出第二個這麼優秀的後生來。
隨即白大嫂搖搖頭,自己想什麼呢,人家肯定大城市來的,郭莊這小地方的後生,去哪兒比?
陰雨綿綿的天氣,人的心情好像也跟着陰鬱下來。
辦公室裡,馬衛國一臉訝然的看着曲轄悅,“什麼?你要辭去黨內職務?”一大早,曲轄悅就來了他的辦公室,然後,給了他這麼一個令他瞠目結舌的消息。
曲轄悅滿臉的皺紋好像更加深了,嘆息着說:“我也老了,是時候給年青人讓路嘍。”
“這,如果是因爲那個案子,這不是還沒結論麼?再說了,和你也沒關係。”馬衛國很費解曲轄悅突然的決定。
“不是因爲這個,老了,想歇歇了。”曲轄悅長長嘆口氣,很有些意興闌珊。
馬衛國突然想起來,聽說前幾天在辦公樓門口,陸錚曾經和曲老發生過沖突,皺眉道:“是不是因爲陸錚?他下黑手了?”
曲轄悅默然半晌,搖搖頭:“和他沒關係。”
馬衛國眉頭越皺越緊,問:“我聽說,最近汪嘉賓找人打聽招待所以前的一些事,曲老,不會和你有關吧?”
曲轄悅終於,眼神一凝,隨即,又變作一片渾濁,沉默着,沒有作聲。
“曲老,這樣,您再考慮考慮,不管有什麼事,咱都可以商量。”馬衛國還在爭取挽留住他。
曲轄悅嘆口氣,“衛國啊,我考慮三天三夜,這對我,是最好的結局吧,給市委的請辭報告,我剛剛已經打上去了。”
馬衛國沉默下來,看來,此事已經無可挽回。心裡,突然前所未有的煩躁。在青龍,曲轄悅是他最堅定最有力的政堊治盟友,就在陸錚剛剛上任之時,在所有青龍幹部的眼裡,只怕這個新任縣長的份量還遠遠不及曲主席。
可幾個月過去,陸錚身邊聚攏的幹部越來越多,好像,已經隱隱,有了在青龍翻江倒海的力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