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彷彿又變回那個嚴厲的師父, 而非是她溫柔的情郎。
“還不跪下！”
蘇小慕呆呆的望着他，兩人的劍仍然互相交疊，清風碧浪, 本該是一對的, 如今它們卻在對方主人的手中, 面臨着令人恐懼的未知命運。
對峙了片刻, 羅清揚猛得將碧浪劍收回, 清風劍失去倚靠，差點跌落在地，好在蘇小慕及時回過神來, 握緊了它。
羅清揚右手一揮，收劍回鞘, 隨即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蘇小慕被打得一個趔趄, 羅清揚再次喝道：“跪下！”
她含淚望着他, 雙腿一屈，跪了下去。
“你知錯嗎？”羅清揚問她。
“爲什麼？”蘇小慕喃喃的說道, 爲什麼他好像完全忘記了他們之間的那段情？爲什麼他對她又如此的嚴厲，難道他不記得他曾經是一個多麼溫柔的情人？
“魔教妖女，殘殺正派同道，枉費爲師一番教導，你還不知錯？”羅清揚越發惱怒。
“是, 慕兒知錯了。”師父說她錯, 那她就是錯了。
“既已知錯, 爲何還要助那朱雀護法？你可知他是魔教中人？”
“慕兒知道。”她苦澀的答道。
周圍寂靜無聲, 所有人都在看着這位嚴厲的師父教訓自己犯了錯的徒弟。
“既知錯, 還不乖乖受罰？”
“慕兒…甘願受罰。”
羅清揚從她手中奪過清風劍，劍尖一抖刺入她的左肩。
蘇小慕擡頭看着他, 完全不敢相信。
“師父…”她夢囈般的叫道。
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第二次殺她。
清風劍越刺越深，她感覺自己的整隻左手都要廢了，再次叫道：“師父。”
“你還有臉叫我師父？”羅清揚的臉色越發陰沉，彷彿這個魔女徒兒給他帶來了莫大的恥辱。
“師父，你都不記得了嗎？”她不甘心的問道。
一起經歷了這麼多風風雨雨，幾番生死，好不容易纔能走到一起，他怎麼可以忘記？她以爲，他會像她那樣，將那些過往刻在心上，刻在骨子裡。
“爲師當然記得！這三年來，死在你手上的正派人士不計其數，先前你是受周沐陽控制，雖然做錯，還算情有可原，可是當日你在天音山下殺了多少無辜的人？如今，又連自己的師叔都想殺？”
蘇小慕悽然一笑，他真的忘記了，那些屬於他們的記憶，只剩下她一個人還在守護。或許，那本來就是一場夢，是她一廂情願沉溺其中的夢。
而夢，總有醒來的那一天。
她哆哆嗦嗦的從懷裡掏出一把鑰匙，是兩人離開雲歸山時她放入行囊的那一把，她一直將它當做珍寶一般隨身攜帶，它支撐着她度過了那段沒有他的艱難日子。卻原來，他並沒有走遠，而只是，不要她了。
羅清揚左手提起碧浪劍，將鑰匙打落在地，隨即劍尖一挑，鑰匙被挑到空中，再落到碧浪劍的劍刃上，頓時被斬成了兩段。
“不要！”蘇小慕不顧插在自己肩上的清風劍，撲過去想將鑰匙撿起來。那是她和他的信物，是他們曾經兩情相悅的證據，他怎可將它毀去？
眼看清風劍就要刺穿她的肩膀，羅清揚後退一步，將劍拔了出來。一叢血霧噴到地上，只片刻，血便如泉水一般從傷口涌出。
蘇小慕彷彿感覺不到痛楚一般，只緊緊的將兩截鑰匙攥在手中。
“你想要的一切，師父都會給你。”她耳邊又響起他曾經的承諾。
他所能給她的，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而她，竟始終沒有辦法去恨他。
“你還有什麼話說？”羅清揚皺着眉頭問道。
蘇小慕搖搖頭：“慕兒…無話可說。”
她所珍視的一切，他都棄若敝屣，甚至完全忘卻，她還能說什麼？
清風劍再次被提起，停在她身前三尺的地方，羅清揚卻遲遲都沒有動作，蘇小慕心中升起希望，擡起頭去看他。
然而，他的臉上毫無溫情，劍身終於開始慢慢逼近她，最終貼在她的頸邊，一陣冰涼的感覺升起，他竟要當場將她誅殺麼？
蘇小慕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師父，你真的要…殺了慕兒嗎？”
“如今你已然入魔，難道爲師還要留着你這個禍害不成？”羅清揚的聲音和他的臉色一樣，冷如冰霜。
是了，師父是名滿江湖的大俠，而她只是他不肖的徒弟，徒弟犯下大錯，師父便來清理門戶。
天地間，再也沒有比這更合理的事情了。
她閉上了眼睛，淚水從眼角滑落，她多想自己當日沒有被舅舅所救，那樣她就可以帶着那個美麗的夢死去。
“你既已無話可說，那就受死吧。”羅清揚一用力，清風劍割破了她的喉嚨。而她竟不覺得痛，只希望那劍快快刺穿她，她就可以不必再如此辛苦。
“慢着！”空心大師突然起身阻止。
羅清揚回頭望他：“大師有何指教？”
“當日蘇施主以爲羅大俠被人亂劍斬死，一時狂性大發才肆意殺人，並不完全是她的錯，而今日她也並未造下殺孽，老和尚的意思，不如饒她一命，只廢去她的武功，將她終生囚禁便罷了。”空心大師唸了聲“阿彌陀佛。”
雲德道長也道：“空心大師言之有理，況且，此女與魔教大有淵源，如果殺了她，魔教必定大舉來犯，正派現在元氣大傷，勢必無法抵擋，不如用她的一命，換來正邪暫時的停戰，等到我們元氣恢復，再向魔教進攻。”
“空心大師，雲德道長，多謝二位爲我求情，只是我已滿手血腥，實在不該苟活於世，就請師父動手吧。”蘇小慕傷心的望着羅清揚。
他既已忘記兩人之間的那些往事，而她的存在只會讓他感到恥辱，那她就用自己的生命來成全他的大俠之名吧。
羅清揚的劍突然停住了，眼裡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彷彿有什麼事讓他迷惑不解，但只過得片刻，便又恢復過來。
“孽徒罪大惡極，實在不應饒恕。”他看着蘇小慕說道，“做錯了事，就應該受罰。”
“是，請師父責罰。”她已經沒有別的話可說。
“三師叔，她殺了這麼多人，就這樣死了實在太便宜她了。”江淮風突然說道，“應該將她鎖在石牢靜思己過。”
“掌門，她武功高強，石牢恐怕困她不住。”黎鐵樹立刻反對。
“那就廢去她的武功，”江淮風道，“只要用鐵鏈穿過她的琵琶骨，她的內力就無法使出來了。”
周圍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氣，鐵鏈穿骨是一種極嚴厲的酷刑，被鎖的人時時刻刻都處在痛苦之中，除了十惡不赦的壞人，很少有人會被這樣對待。
蘇小慕沒想到江淮風竟能想出如此狠毒的主意，轉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過來繼續看着羅清揚。
羅清揚一言不發，似是在考慮江淮風的提議。
“羅大俠，江掌門的提議可行，”說話的是少林寺戒律院首座空凡大師，“這妖女犯下如此多的殺孽，豈是一劍便能了結的？”
“師弟！”空心大師斥道，“出家人慈悲爲懷，怎能讓蘇施主受如此大的苦楚？”
“方丈，每個人都應該爲自己所做的事負責，我少林弟子若是犯了戒律，不是一樣也要受罰嗎？”空凡一直鐵面無私，大概是執掌刑罰的緣故，爲人向來比較冷酷，不像一般的得道高僧面慈心善。
“好，就如淮風所說。”羅清揚終於做了決定。
蘇小慕的心一下變得冰涼，師父竟也覺得殺了她是便宜了她，要她日日痛苦的煎熬下去。他不但不記得兩人之間的濃情蜜意，甚至比以前更爲嚴苛。
“蘇小慕，你可服嗎？”羅清揚問她。
“慕兒心服口服。”既然他想要的只是一個順從的徒弟，那她就做一個順從的徒弟吧，這是她唯一能爲他做的。
羅清揚道：“淮風，請你準備刑具。”
蘇小慕悽然望着他，師父竟要當着天下人的面對她動用重刑，絲毫也不顧及她的顏面，罷了，她如今又還有什麼顏面可言？
江淮風似是早有準備，帶着鎖鏈的鐵鉤很快便被送了過來。
羅清揚將劍收起，拿起鐵鉤，走到蘇小慕面前，凝視着她。
周圍靜得有些詭異，似乎便只剩下師徒二人面對着面，而這個師父，要用殘忍的酷刑重罰他的徒弟。
“師父，慕兒好怕…”蘇小慕望着那恐怖的刑具怯怯的說道。從前每一次害怕的時候，總是他給她勇氣，讓她可以面對一切，如今，卻是他親手將恐懼帶給了她。
羅清揚並沒有對她的求助有任何反應，看了她片刻，突然俯下身，將她領口的衣服掀開，她漂亮的鎖骨立刻暴露在空氣中，如它的主人一般無助。
上次她被他一劍刺在心臟，差點死去，重傷初愈，又跟着他四處奔波，之後又經歷失去他的傷痛，接着跳下懸崖…雖然經過陸玄機的多番調理，她的身子仍然很弱。如今，這具身體又要承受鐵鏈穿骨的重刑。
而這一切的痛苦，都是拜她最愛的人所賜。
鐵鉤毫不留情的刺入她的肌膚，穿過她的鎖骨，再從下面穿了出來，帶着鐵鏈嘩嘩作響。羅清揚使勁一拉，鐵鏈從上到下順着已經刺穿的傷口穿過，最後在外面交匯，被他咔噠一聲上了鎖。
鐵鏈並不太重，然而跟瘦弱的她比起來，卻如有千斤。鮮血從兩個血洞中噴涌而出，濺溼了他的白衣，醜陋至極。
心裡翻江倒海的疼痛讓蘇小慕已經感覺不到身體的痛楚，然而身體是不會說謊的，劇痛讓她不由自主得抽搐起來。現場鴉雀無聲，只有伴隨着她的抽搐而響起的鐵鏈的嘩嘩聲。
她閉上了眼睛，什麼也不想看到。師父面無表情的俊臉，周圍的人或悲憫或解氣的目光，統統被她關在外面。
看着縮成一團的小小身子，羅清揚的眼裡又閃過那種奇異的光芒，似乎有什麼東西忘記了，但越是極力的想要想起來，越是想不起來。
再想下去，他的頭開始劇痛，眼前瘦弱嬌小正在忍受酷刑的人兒，讓他心裡泛起一陣說不出來的滋味。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自己，明明是她做錯，她殺了那麼多人，作爲他的師父，他重罰她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爲何會覺得…心疼？
不錯，那種感覺就是心疼，他終於能夠準確的描述。
“淮風，將她帶下去關起來吧。”他不願再想了。
江淮風叫來兩個女弟子，將蘇小慕擡到了石牢。
石牢也早已佈置好，四條長長的鐵鏈從四個牆角伸出，匯聚在石牢中心，蘇小慕的手腳被系在了鐵鏈上，連片刻的喘息之機都沒有，就被扯直了身子。
她仍然沒有睜開眼睛，只任憑自己艱難的喘着粗氣。
跟隨而來的羅清揚，站在石牢外面看了片刻，突然一頭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