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 蘇小慕心傷羅清揚之死,一時衝動之下入了魔,後來她趕往黑水潭欲殺周沐陽, 卻被周沐陽一句話就逼下了懸崖。
“楚紛飛和葉世禮都在我手上, 少主應該知道怎麼做。”
他的本意是逼她回到他身邊, 繼續幫他殺人, 沒想到她竟縱身從懸崖邊上跳了下去。
她寧願死, 也不會再做他的殺人工具。
身子離開懸崖的一瞬間,她想到曾跟羅清揚一起跳下,心中反而充滿了甜蜜, 只覺得活在這世上如此寂寞孤苦,不如隨他一起死了的好。
然而就要跌入黑水的時候, 一件奇異至極的事吸引了她的注意:黑水當中, 竟然有人露着半截身子在游水!
這黑水毒性非常強, 平常人如若沾上,輕則腐蝕肌膚, 重則中毒身亡,此人卻可以在其中暢遊,實在是匪夷所思,難道他竟然百毒不侵?
蘇小慕不由得嘲笑自己,還有片刻就要死了, 竟還有心思去想別人的閒事。她輕輕閉上眼睛, 任自己直墜而下。
“砰”的一聲, 她砸入了一個寬厚的懷抱, 隨即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 她發現自己竟然躺在曾經住過的山洞之中,洞口一人逆光而立, 腰間一柄寶劍反射着洞外的陽光,光暈落在她的身前,中間一個“清”字清晰可見,正是她從小看過摸過無數次的——羅清揚的清風寶劍。
“師父…”她下意識的叫道,叫完才發現自己竟然能夠說話了。
那人聽到聲音之後轉過身來,洞裡並未點燈,她看不清楚他的相貌,卻直覺他並非羅清揚。
果然,那人走到她身邊,說道:“我不是你師父。”
他拿起火摺子,將放在牀頭的一盞燈點燃。藉着火光,蘇小慕發現他脖子上手上的皮膚都坑坑窪窪,像是被黑水腐蝕過一般,但一張臉卻非常英俊,目光也十分柔和,年紀大概在五十歲左右。
她對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總覺得他長得像她認識的某個人。
“前輩,是你救了我嗎?”
“不錯。”那人點點頭,突然問道,“你娘叫陸茵茵,你爹叫蘇青和,是也不是?”
蘇小慕吃了一驚:“你認識我娘?”
“先回答我的問題。”他的聲音很好聽,讓她不由自主的便想聽他的話,卻又並不像周沐陽的迷魂大法那樣讓人無法自主。
“我娘是陸茵茵,我爹是飛天。”反正她的身世早就世人皆知,她也沒有必要隱瞞。
“咦,你連你爹是飛天都知道,我還以爲你仍當自己是蘇青和的女兒。”那人有些驚訝,“看來我在這裡呆的十幾年間,江湖上一定發生了很多大事。”
“前輩,你是誰?”蘇小慕感覺他一定是個大人物。
“你不該稱我爲前輩,我叫陸玄機,是你的親舅舅。”
“陸玄機?神醫陸玄機?”蘇小慕失聲叫道。
“什麼神醫,不過是江湖上的朋友給的薄面罷了。”陸玄機淡淡一笑。
“你真的是…我舅舅?”怪不得似曾相識,蘇小慕終於想起來了,他跟她的母親長得非常像。她有些不敢相信,她在這世上竟然還有一位親人嗎?
陸玄機走到她身邊坐下,和藹的說道:“你娘是我最小的妹妹,我的確是你的親舅舅。你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可惜後來…”
蘇小慕知道他定是想起了當年的滅門慘案,心下也是黯然,爹這件事的確做錯了。
“舅舅,你的寶劍從何而來?”
陸玄機將清風劍取下來遞給她,蘇小慕接過來一看,疑惑道:“這劍的確是師父的清風寶劍,但是劍鞘卻不是,只是相似而已。”
陸玄機緩緩說道:“不錯,這劍鞘是我仿製的。當年四大家族被飛天滅門,我正好在蘇家做客,身受重傷之際,見到你被一位大俠救走,當時他腰間便懸着這柄寶劍,我匆匆一瞥,記下了劍鞘的花紋和劍柄的圖形,想以後能夠藉此找到你。”
“舅舅這麼多年一直在找我?”蘇小慕的眼眶溼了。
“不,舅舅並沒有,”陸玄機說道,“舅舅在做另一件事,如果這件事做不到,找到你也沒有用。”
蘇小慕不解:“舅舅說的是何事?”
陸玄機緩緩踱到洞門口,步伐十分沉重,似乎這件事讓他想起了什麼沉痛的往事。
“舅舅…”蘇小慕輕聲喚道。
陸玄機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又走回她身邊。
“你原名叫做蘇慕清,你知道麼?”
蘇小慕搖搖頭:“我只知我的名字是蘇小慕,師父喚我作慕兒。”
陸玄機說道:“慕清這個名字,還是你孃親自取的。”
蘇小慕咀嚼着“慕清”二字,不由得心中大慟。
慕清,慕清,可是愛慕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清兒,你在想你師父嗎?”陸玄機問道。
蘇小慕悽然一笑:“師父他…已經不在了。”
“這就是你跳崖的原因?”陸玄機看着她,“你竟然愛上自己的師父。”
“舅舅也和世人一樣,覺得我們錯了嗎?”
“不,你和你娘一樣勇敢。”陸玄機的神思回到了過去,耳邊彷彿響起了小妹“咯咯咯”的笑聲。
“我娘她…是個怎樣的人?”蘇小慕猶豫着問道,別人都說陸茵茵是水性楊花的女子,她卻不願意相信。
“你娘是天底下最癡情的人,”陸玄機說道,“她這一生唯一愛的人,便是你爹。”
“可是…爹又怎會殺了她?”
“清兒,等你身體養好,舅舅再給你講你爹孃的事。”陸玄機伸手替她把了把脈,說道,“迷霧之毒倒是完全清除了,只是你強練天魔神功,身體已經受了極大的損傷。”
“舅舅不用替清兒費心了,清兒…死不足惜。”
“你若死了,怎麼對得起你娘?當年她不顧自己的性命,才讓你有機會…”陸玄機話說到一半又止住了,“你可曾聽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受之父母,受之父母…”稚嫩的童聲傳來,羅清揚輕咳了一聲,說道:“師父下山兩天,你竟連這一篇都沒有背下來。”
“師父不在家,慕兒有些害怕,所以就記不住書了。”才七歲的蘇小慕撲閃着大眼睛無辜的望着他。
明知徒兒是在撒嬌,羅清揚卻並不打算縱容:“跪下!”
小人兒委屈的跪在他面前,他還未來得及宣佈對她的責罰,她已經爬上他的膝蓋,輕輕捶打着他的肩膊:“師父,慕兒幫你捶捶。”
羅清揚的臉色忍不住柔和起來,卻又記起自己師父的威嚴,立刻板起了臉,將她從身上扯了下來,厲聲道:“好好跪着。”
蘇小慕不敢再放肆,乖乖跪下,一雙大眼睛溢滿淚水,可憐兮兮的樣子讓羅清揚很是心疼,卻又努力硬起心腸:“把這篇完整的背下來,才準起來。”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至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蘇小慕一口氣背了下去。
“師父…”小小孩童目光狡黠的望着他,“慕兒可以起來了嗎?”
“不可以。”敢在師父面前耍花招,當師父是好欺負的麼?
“師父剛纔說慕兒把這篇背下來就可以起來的,師父說話不算數,是小狗。”
“目無尊長,罪加一等,去院子裡跪兩個時辰。”羅清揚故作嚴厲。
“慕兒不服。”小丫頭撅起來了嘴巴。
“四個時辰。”羅清揚將懲罰加倍。
“師父…”小人兒抱住他的大腿,“慕兒知錯了,師父不罰,師父最疼慕兒了。”
“不行!”小丫頭再不教訓要爬到他頭上動土了。
“嗚嗚,師父不在家,慕兒好害怕,連覺也不敢睡,師父回來不疼慕兒,就要責罰,慕兒…慕兒…”說了兩句“慕兒”卻又沒有了後文,片刻之後,她嗚哇哇的大哭起來。
“不許哭!”羅清揚斥道。
“就要哭,師父不疼慕兒了,嗚嗚…”小姑娘哭得稀里嘩啦,一張精緻的小臉上滿是淚痕,羅清揚的心瞬間柔軟了下去。
“慕兒不哭,師父疼慕兒。”終究沒能鐵下心來,還是敗在了這小丫頭手上。
“師父抱抱。”小人兒嗲嗲的喊道。
羅清揚嘆口氣,伸手將她摟入懷中,說道:“以後不許頑皮了,聽到沒有?”
“慕兒不頑皮,慕兒最乖了。”她抱住他的脖子,“吧唧”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慕兒親親師父,師父不要責罰慕兒。”
羅清揚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師父不罰慕兒,慕兒乖。”
*
往事歷歷在目,斯人卻已逝去,蘇小慕的眼淚撲簌簌的落下來。
“清兒,你怎麼了?”陸玄機柔聲問道。
“沒什麼,”她趕緊擦了擦眼淚,“舅舅,這把劍可以給我嗎?”
“這本就是你師父之物,自然應該給你。”陸玄機將劍解了下來,遞給她。
蘇小慕將劍抱在懷中,彷彿抱住了師父一般,眼淚忍不住又溢了出來。
“這把劍是舅舅在黑水裡找到的,不知爲何會跌入水中?”陸玄機問道。
三年前羅清揚將蘇小慕逐出師門,她傷心之下跳崖自盡,他毫不猶豫跟着跳下,清風劍便在他們躍入山洞的時候跌到了黑水之中。
“因爲,師父他捨不得清兒死。”蘇小慕悽楚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