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孕當頭 親事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左三拳右三拳,脖子扭扭屁屁扭扭,早睡早起咱來做運動。
“小姐這是……?”新來的丫環被賜名叫襲人,雖然跟紅樓夢裡那位沒啥關係,長得也比那位磕磣。這會兒兩隻並不大的眼睛瞪得銅鈴一般大小,呆呆看着她家的小姐抱着一棵瘦小的樹搖頭擺腚做出各種詭異的姿勢,實在給她這顆並不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很大的震撼。
“新來的?”妙人將隨風飄過來的葉子掃攏成一堆,示意襲人將旁邊的篾筐遞給她,一臉見怪不怪的表情:“小姐昨個兒睡覺抻着了,舒展筋骨呢!”
襲人無語凝噎,不知道的,肯定以爲這樹跟小姐有不共戴天之仇。
“呼,舒服了。”燕鴻終於停止對樹的摧殘,雙手叉腰扭了幾扭,發現腰不酸了背不疼了腿腳也有勁兒了,心情十分美麗。
“小姐,今兒讀哪本書?”妙人嫋嫋婷婷地走過去,一邊將手裡的絹帕遞給燕鴻擦她那實際上並不存在的汗,一邊輕聲問道。
“三國志吧。”燕鴻歪頭想了想,選了本比較有趣的,省得一會兒又聽得睡着了。
襲人好奇地看着燕鴻走到一旁的樹蔭處,躺到了一把形似軟榻的搖椅上面,而妙人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一本線裝書,熟練地翻到其中一頁,然後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今天接着說曹操逃離華容道……”
襲人這才明白,所謂讀書,就是丫頭在一旁念着,小姐她好整以暇避着日頭乘着涼風歪在椅子上聽着。
真是,好享受啊。
“妙人姐姐,爲什麼咱院子要叫三蟲苑啊?”襲人趁着燕鴻再度被曹操催眠成功之際,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了這個自打分過來伺候小姐就困擾着她的問題。
“這是咱小姐的人生理想。”妙人瞟了這個新來的問題寶寶一眼,臉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也小,看起來呆呆的,咳,看來還得她罩着,免得被飛雲閣的人欺負。
“啊?小姐的理想……是做蟲子啊?”襲人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臂,彷彿那毛茸茸軟綿綿的小東西已經在上面爬似的,感覺有點兒噁心。
“這話讓你一說怎麼這麼滲人呢?”妙人沒好氣地白了呆襲人一眼:“咱小姐的理想啊,就是過一種集‘睡蟲、懶蟲、米蟲’爲一體的悠閒生活,纔不是你說的噁心巴拉的蟲子呢。”
“哦。”被教訓的襲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其實壓根兒沒聽懂,不過看妙人做出一副‘朽木可雕也’的表情,她決定繼續深入瞭解一下。
“妙人姐姐,小姐好像不怎麼喜歡出門哦?”她都進府七八天了,愣是沒見小姐出過自己的院門兒。
“呃,咱們小姐比較文靜。”妙人說出來之後自己都覺得沒什麼底氣,而此時睡得正香的燕鴻翻了個身,嘴裡還不住嘟嘟囔囔:“我家的表叔數不清……”
妙人看着一臉懷疑的襲人,心裡悲憤莫名:小姐,爲毛我每次想給你建立點兒形象的時候,你總是這麼迫不及待地打破它呢?!
燕鴻一直睡到近午時才醒,一醒來就發現自己的幾個丫頭堆在一起交頭接耳。她八卦之心頓起,躡手躡腳地隱藏到旁邊的假山後,意欲偷聽她們在說些什麼。
一聽不得了了,燕府好事將近哪。
“鎮國公府來提親?”娃娃臉的可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驚道。
鎮國公府?燕鴻皺皺眉頭,敲了敲睡得有些木木的腦袋瓜纔想起來,原來是她們夷陵州勢力最大,名頭最響的豪門世家啊,傳說中打個噴嚏,整個夷陵都要抖三抖的超級大戶。
“哇,鎮國公東方府上啊,那可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咱夷陵州的知府算是頂級的豪門大戶了吧?也得讓這鎮國公府七分,人家可是開國元勳,實打實的用戰功換來這世襲罔替的爵位,更別說鎮國公家的大公子現在還是一方守將鎮守着邊關要塞呢,光是那府上養着的三千精兵,就足以傲視咱夷陵了!”瓜子臉兒、身材高挑的伊人一臉與有榮焉的表情,自從三年前鎮國公家的大公子東方玉被封爲震遠將軍,披着皇帝親賜的戰袍從家鄉出發鎮守邊關,混在送行人羣中的她驚鴻一瞥,即刻便對長身玉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一見鍾情念念不忘了。咳,雖說她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丫頭,但也有相思的權利麼!
“伊人姐你懂得好多哦!”衆丫頭紛紛拜服,伊人更加洋洋自得。
“對了,他們求的是哪位小姐啊?”也難怪襲人這麼問,畢竟府上待嫁之齡的小姐可有三位。
“不管是哪位,肯定不會是我。”燕鴻暗自腹誹。
“聽官媒說求的是嫡出的小姐,並未特別指定名諱。”帶來第一手消息的佳人撩了撩不太聽話的劉海,只看她臉上經年不變的淡定表情,任誰也想不到她纔是衆丫頭中的八卦之王。
“哎呀,咱們府上嫡出的小姐可不止一位……”可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伊人氣急打斷:“你胡說什麼呢?飛雲閣那位算什麼,一個二房所出的,還想排到咱們小姐前面去,想得倒美。”
“伊人你小聲點兒。”妙人趕緊捂住伊人的嘴,謹慎地四下瞧了瞧,這才放開:“這話可不能讓其他院裡的人聽見,不然咱們受罰事小,連累了小姐可就是罪過了。”小姐如今的狀況已經夠讓人憂心的了,可不能再出什麼差錯。
伊人撅了撅嘴,卻沒再繼續說下去。她心裡卻是極度氣憤,但凡在小姐屋裡伺候的,沒有一個不念着她的好兒的,小姐待人親厚,從不打罵下人,有好的東西也一貫與她們分享,就是那新進的小丫頭婆子們,說起小姐來也都要念一聲阿彌佗佛的。但這並不意味着小姐不會管束下人,丫頭們在院子裡愛怎麼三姑六婆小姐都不管,但凡有人出了院門兒敢胡亂嚼舌根子胡亂滋事,被她知道了,那也是斷斷不會放過的。雖然不會受皮肉之苦,但是月錢罰得狠了,那可比捱上幾板子更叫人肉痛,情節嚴重的,從此不讓在三蟲院伺候,這麼好的差事,可就沒處找了。
再說她說的也是實話,想當年夫人在世時,對二房就多有容忍,小姐也是個不愛爭的性子,任憑好的東西全讓二房母女搶了去,不過好歹小姐也有個嫡女的身份,二房也還顧忌些許。自打小姐十歲那年夫人因病去世,二房就處心積慮想要扶正,老爺那糊塗的,居然還讓她如願了。這下可好,原本庶出的現下也成了嫡出,明奪暗搶的更是不在話下了。小姐還偏偏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慣得二房如今越來越囂張,小姐現在被欺壓得連商戶出身的三房都不如。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小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領悟到這個道理啊,急死她了。
燕鴻在假山後看着自家丫頭爲自己打抱不平,一時若有所思。
出身書香世家的孃親生性清冷淡泊,唯喜琴棋書畫,不愛內院爭鬥,在世的時候就不怎麼討父親喜歡,她雖爲嫡長女,卻繼承了孃親那不討好的性子,所以並不受寵。孃親去世之後,父親對她更爲冷淡,尤其在父親將二孃升爲正房之後,幾乎對她不聞不問,二孃所出的一子一女和三娘所出的女兒佔據了父親的全部心思,她這個曾經的嫡長女算是成了擺設。好在她對父愛並不憧憬,對於二孃那並不真誠的母愛更是避之不及,每日除了去上房請安也就是待在自己的小院子裡,樂得輕鬆自在做個米蟲。
想必孃親在天之靈,也唯願她過得好,所謂嫡庶之爭,便由它去吧。
“老爺雖爲進士,但相比而言門第仍是差了些,堂堂鎮國公府,爲什麼要來咱們府上提親啊?”可人搔搔頭,說了句大實話。
“聽說鎮國公夫人去天弘寺爲公子爺求姻緣,天弘寺的弘一大師親自給解的籤,說是‘東風不自擾,春眠不覺曉,月初晴方好,燕子人家繞’,你想想啊,城東姓燕的可不就咱一家麼?而且兩位小姐恰好都是春天生的……”
經伊人這麼一分析,燕鴻覺得十有八九這親事兒會成。這弘一法師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神棍,據說當今天子對他對十分尊敬,地位可比國師。他輕易不替人看相解籤,但一旦得到他指點,所求之事,幾乎沒有不成的。正因爲他的存在,現在天弘寺儼然有了護國寺的派頭了,香火之鼎盛在全國都是數一數二的。
當和尚能當到這個份兒上,不容易啊。燕鴻搓着下巴感嘆。
看來二孃這陣子不會來找她麻煩了,這麼好的親事落到她女兒頭上,她老人家不忙着到處得瑟,怎會有空來自己這兒調劑身心?
唔,上次故意當着父親的面叫了她一聲“二孃”,把她得罪狠了,這才如願被父親禁足,耳根子很是清淨了些。禁期還有一半未過呢,她就不去湊喜事兒的熱鬧了,嘿嘿。
彼時,燕府上房正廳。
“雲兒,來來,讓孃親好好看看。唉,咱們家的小寶貝兒出落得真是亭亭玉立嫺靜大方,這眼看着就要當世子夫人了,孃親還真捨不得。”燕夫人話是這麼說,臉上卻是笑開了花。
“娘~~親,女兒不嫁,女兒要一直陪在爹孃身邊孝順您二老。”燕雲羞得臉上一片暈紅,窩進燕夫人懷中撒嬌道。
“胡說,這女兒大了總是要嫁人的,這麼好的姻緣可不許你往外推。”燕老爺一臉笑意地輕斥道。
燕府老爺燕慎是慶元年間的進士,年輕時曾是名動夷陵的俊彥才子,如今雖然年逾不惑,卻另有一番成熟儒雅的文士風範,至今仍有不少人家想要把女兒送與燕慎爲妾。
此次鎮國公府前來提親,求燕府嫡女,燕老爺燕夫人壓根兒都沒想起來燕府最名正言順的嫡女燕鴻,直接默認求的是二女兒燕雲。
“爹~~”燕雲拖長了聲調嬌嗔,引得燕慎憐心大起,捻鬚大笑起來。
“老爺,你就別逗雲兒了,你沒看咱女兒是害羞了麼?”閨名楓孃的燕夫人很是瞭解女兒家的心思,笑眯眯地爲女兒解圍。
燕雲偷偷擡眼輕瞅案上朱漆托盤裡的灰色禽鳥,心中滿是歡喜。灰雁呢!納采時以雁爲憑乃是古禮,尋常人家多以木雕雁代替,顯赫人家頂多也是用玉雁,像鎮國公府能擒得生雁前來求親,即代表其非等閒之輩,亦彰顯了誠意。
鎮國公家的世子夫人呢,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能嫁得如此風光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