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貴女要出嫁,禮儀自不是一般的隆重。
指婚之後,便是‘初定’,之後‘大定’,接下來‘送妝’,最後再是舉行婚禮。本朝公主出嫁,歷來無需與公婆住在一起,而是有自己的府。十六公主卻拒絕了皇帝爲其在京城建造公主府的好意,反而堅持出嫁到距京城有兩日之遙的夷陵鎮國公府。此舉雖與禮制不符,卻也非無先例可循,皇帝終是拗不過愛女的撒嬌,轉而應了。
消息一經傳開,且不論皇帝之後作何安排,至少公府上下對公主的印象是更上了一層樓,紛紛讚賞公主禮賢下士,孝義可嘉。其實真實的情況是這樣的……
“公主爲什麼非要嫁到夷陵去啊?就在京城,不是離皇上更近麼?以後有什麼事兒皇上更能照應啊……”貼身侍女甲問道。
“虧你還服侍了公主這麼久,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通。這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多拘人哪!公主心□玩兒,京城規矩又大,公主早就膩了。你沒見之前公主總是跟着準駙馬往夷陵跑啊?你想想,嫁入公府裡,誰最大啊?還不是咱公主!據說鎮國公夫婦可是出了名的好性子,這以後她想怎麼玩兒都沒人管……”貼身侍女乙如是回答。
咳,總而言之,公主再過幾天,就要下嫁夷陵公府了。這在夷陵城裡撳起了不小的輿論熱潮,夷陵百姓在頌揚公主的大義之舉之餘,紛紛翹首以盼,希望屆時能一睹公主天顏。而國公府的聲名更是在一時之間達到了頂峰,每日前來賀喜之人絡繹不絕。
眼下,東方齊的婚期日益臨近,看到闔府上下爲自己的婚事忙作一團,他這要當新郎官兒的人卻還是如夢如幻地四下飄蕩,沒有一點兒真實感。
聽聞皇上要指婚大哥時,他焦慮不安;太子垂詢他與十六公主關係時,他言不由衷;十五公主當面訴衷情時,他置身事外;大哥面聖後滿臉笑意之時,他如墜冰窟……
只是在看見對大哥巧笑倩兮對自己面無表情的十六公主時,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竟是不願她嫁給別人的。後來的渾渾噩噩潦倒度日,被大哥一語驚醒,進而衝入金鑾殿中肯求聖上更改聖意,當面對心儀之人一訴衷腸,後來莫名其妙抱得美人歸……一切的一切,彷彿發生在昨天,又好像只是在夢中出現。
是歡喜還是感嘆,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只是望着院前的忙碌景象發呆傻眼。
想當初小弟成親時,他還幫忙拜堂來着,如今自己馬上也要娶妻了……
爹孃說盼這一天盼了很久,他的“思齊院”也修整了無數次,只待新婦入住。就連一向對自己愛理不理的小弟,在聽完爹孃的一席話說,也破天荒遞給他一個紅通通的吉祥如意結,據說是弟妹親手做給小弟的,算是小弟的心愛之物……
原來大家對這樁婚事都是贊同的啊……那他之前是在糾結什麼呢?想不明白。
盛夏七月,小火把學會叫“貼貼”“羊羊”“也也”“來來”的時候(不明白啥意思的親請翻閱‘嬰語大字典’,悅薇著,咳),迎親的正日子也即將到來了。
七月初三,威遠候東方玉從京城返回夷陵,協助府上籌備二弟迎娶事宜。喜棚早已搭就,各種酒菜席面兒早已備好,諸事均已齊備,只欠公主花轎臨門。
七月初五,簇新的花轎擺在喜棚前,按照這時候嫁娶的規矩,這天也是親族同堂之宴會,然後便是催妝,迎妝。因京城離夷陵尚有兩日路程,七月初七吉時之前,公主的花轎須到公府,故而這日一早,東方玉便隨東方齊帶着族人上京迎親,高頭大馬,吹吹打打的很是熱鬧,沿途百姓一致拍手叫好,公主下嫁夷陵,這是難得的,屬於全城的榮耀。
東方萌張口結舌地望着入眼即能看到的大紅喜字、紅燈籠、大紅綢布,兩隻眼睛都不夠用了。
“萌萌,是不是想起咱們成親之日了?”燕鴻把頭擱在他肩上,這幾天她見大夥兒都忙着,不好意思自己一個人閒着,也幫着指揮大夥兒清理院子,佈置喜堂什麼的,其實指手劃腳這活兒吧也不太累,但是東方萌小題大作地非要拉了她休息,老太太索性讓他們倆一邊兒玩兒去。
“成親,很漂亮。”東方萌仰頭望望高懸在門廊上的貼着金片兒雙喜的大紅燈籠,漂亮的眼睛裡映入一片紅意。
“萌萌是說鴻鴻漂亮還是燈籠漂亮?”燕鴻呲牙涎着笑臉問。
他蹙眉想了很久,才說出一句差點兒沒把她噎死的話:“不記得,樣子。”臉上一副很苦惱的樣子。
這傢伙就是太老實了,老實得連說假話哄她一下也不會。哼哼哼,不記得她當時的樣子是伐,她可是記得他當時多惡劣地視她爲空氣!!
嗷,誰來賠她洞房花燭夜啊,她一生中最漂亮的樣子,事主兒卻不記得了,內牛。
許是她的沮喪太過明顯,他低頭想了一會兒,突然拉着她直往新人喜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萌萌,咋啦?”她還來不及哀悼自己遠逝的新婚,就被他的舉動弄了個驚詫莫名。
他抿了脣不發一言,只是拉着她走得很急。急哄哄來到喜房外,老太太正親自督工呢,臉上滿是喜氣。一回頭見了倆口子,連連擺手道:“嗨,你們倆別來湊熱鬧了,左右也弄得差不多了,去廚房拿些好吃的去。”
敢情以爲他們倆是來幫忙的。
“這個,娘啊……”燕鴻還沒想好說啥就被東方萌的一句話給弄得虎軀一震。
“娘,萌萌也要成親。”理直氣狀的語氣,堅定不移的眼神。
喝,這廝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啥?想二婚不成?!
老太太驚得立馬瞟向燕鴻,燕鴻趕緊搖頭,不是她。
老太太驚疑不定地道:“萌兒不是已經成過親了嘛……”
“再成一次。”瞧瞧,說得多麼輕而易舉,多麼氣定神閒,如果不是在場衆人深知他的脾性,一定以爲他有啥花花腸子兼不可告人之事。
燕鴻覺得她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再沉默下去她就要下崗了!三少爺要再成一次親,她這三少奶奶還有啥臉在府裡混?!
“萌萌爲什麼要再成一次親啊?”搞清原因先。
“萌萌,想記起鴻鴻,漂亮的樣子。”他扭頭看她,緩慢而認真地說道,眼神依然堅定,目光依舊清澈。
燕鴻突然無法發聲,熟悉的酸澀再次襲上心頭,幸福的青鳥在她的腦中不停地繞圈圈,繞得她連笑都忘記如何做了。
“可以嗎?”他歪頭想了想,又回頭問自己孃親。
老太太突然笑出聲,走過來抱了抱兒子修長的身軀,促狹地衝燕鴻眨了眨眼睛:“這件事嘛,要問萌萌的娘子願不願意咯!”年輕,真好啊。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迷糊,掛着這副表情一直看着發呆中的燕鴻。等了很久不見她回神,便伸出食指在她臉上劃了劃,臉上的表情轉爲憂慮。
“咳,萌萌要是想看的話……”燕鴻左右看了看,還是沒好意思當衆人面說,拉了東方萌,踮起腳尖跟他咬起耳朵:“晚上鴻鴻穿給萌萌看,不用再成一次親。”說完趕緊扯了還在懵懂中的呆瓜回撤,她要回去翻箱子,把當年的“婚紗”翻出來先。
老太太神往地看着兒子兒媳遠去的身影,決定晚上回房得問問老公爺還記不記得當年成親時她的樣子……
七月初七一大早,國公府的大門口不斷有穿着新衣新帽的公府下人往來報信兒。迎親隊伍離這裡還有多遠,大概還有多久可以到,不時有人彙報。東方萌作爲公府三少,也穿着喜慶的大紅綢衣,不過他不喜人多,所以趴在二層閣樓的欄杆旁伸長了脖子看,也不知道他在看啥。
小火把穿得活像一枚移動紅包,紅小帽紅小衣紅小鞋還戴着他娘給編的紅繩兒手串兒和腳鏈兒,上面各綴着兩個金色的小鈴鐺,他一甩手一跺腳就叮叮噹噹的響,所以他不停地抖抖手啊抖抖腳的,自得其樂地咯咯笑,就是不肯安份地待在東方萌懷中。
“尿尿?”東方萌回過神來,以爲小傢伙又想尿尿了所以才這麼不老實,低頭問道。小火把回以一記天真無邪的笑容,搖手擺尾更加興奮。東方萌用手指勾勾小鈴鐺,也泛起愉悅的微笑。
燕鴻忙活了一會兒不見了相公孩子,到處找都沒找着,現在府上的人都在忙着迎親,可別讓這一大一小倆孩子出府了……
小火把眼尖看見了樓下的孃親,一手扯了東方萌被風吹到胸前的長髮一手胡亂指着:“羊羊。”
東方萌順着小胖手的方向看去,綻開更大的笑容:“鴻鴻。”
他聲音並不大,但燕鴻卻突然福至心靈地擡頭一看,心臟卻嚇得差點兒停擺,只見小火把兩手搭在欄杆上,半個身子探出了杆外,東方萌只單手掬着小傢伙的腰,眼見着這小東西不老實地掙着想投奔樓下的孃親,而東方萌卻只顧着看她而沒注意到……
“萌萌,注意小火把!”燕鴻來不及往樓上跑,只好尖叫着提醒。而就在此時,小火把終於掙開了他爹的鉗制,小腦袋往前一拱,小爪子扒拉一下欄杆卻沒扒住,身子一滑,似顆紅繡球一般往下栽去……
“小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