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衛無道,被手下扶起來時已經腿腳哆嗦,卻還喋喋不休道:“好呀好呀,好一對狗男人!可憐我的小美人兒,晚上要同這粗莽漢子顛/鸞倒鳳,白日裡還要扮作僕役鞍前馬後,真叫衛爺我心疼……”
他嘴上不乾不淨,縱使我也聽得直皺眉頭。有些人偏愛以己度人,心裡猥瑣便把旁人也想得萬般不堪。
啼玉同我咬耳朵:“小姐,你瞧那美人,竟一點也不生氣。”
我道:“同樣是生氣,不同人卻有不同理由。”
華服的虯髯漢子倒是被激怒了,片刻將衛無道那幫手下打得七零八落,又一手提了衛無道的後脖頸,按到桌上道:
“你倒繼續滿口噴糞哪,我看你還敢不敢!”
衛無道被一雙大掌壓得“哼哧哼哧”,卻冷笑出聲:
“我瞧你這主公才當得窩囊!僕從好端端坐着,你倒勞神勞力打得歡快,即便是你相好的也全無道理!哼哼,我算看出來了,衛無道今日算是認栽,不想看中的美人兒是個女扮男裝的臭娘們,我呸!”
那啜茶的美人聞言緊鎖了眉頭,從鼻子裡噫出一聲:“恩?”
啼玉忙扯我的袖口:“小姐小姐,果真是個女的呀!你看方纔那聲嬌嗔,真是銷魂得緊。她學我們女扮男裝,莫不是個大家閨秀?同那漢子私奔出來的?”
我捂她的嘴:“你小聲一些!”
卻聽“啊”的一聲慘叫,原來衛無道的左手又被剁下一隻手指來,與先前那隻血淋淋的右手倒很對稱。
衛無道索性破口大罵:“你個蛇蠍心腸的臭娘們,小賤貨,你有種別叫你男人出頭,你有種同我衛無道公平比試一場!”
啼玉鄙夷道:“一個女子,自然是沒有種的嘛。衛無道堂堂男子,倒好意思同女人叫板!”
“噓——”我道:“衛無道既好男風,仇視女子倒也正常。你就少說幾句,言多必失。”
啼玉忙點了幾下頭,噤聲不語。
那美人終於開了金口, “你要怎麼比?”
卻是個十足十的男聲。
我同啼玉面面相覷。需知這樣的中氣充沛,這樣的喑啞磁性,是萬萬做不得假的。不想這樣一個風姿綽約的美人兒,竟是天生男生女相的一個娘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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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虯髯漢子鬆了手下力道,衛無道立時回覆了幾分神氣。
他眼珠骨碌一轉,竟變本加厲耍起賴來:“你要同我比,我還不願同你比。若傳出去,說我堂堂衛爺欺負一個下人,豈不是壞了名聲!”
那美男子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那你便隨便差個下人同我比試,可好?”話畢又望虯髯漢子一眼,“主上,你意下如何?”
那虯髯漢子忙道:“甚好,甚好。”
“也不許比武!”衛無道又提要求。
“隨便,便挑你們最拿手的。”
衛無道大喜:“小美人兒,這可是你說的。我衛爺強將手下無弱兵,這就隨便挑個不中用的,招呼招呼你。”旋即招來個獐頭鼠目的猥瑣男子道:“跛腳四,就你了!你去同這小美人殺局圍棋,輸了的話你一家老小就別活了罷!”
那跛腳四立時哭哭啼啼起來,連呼“衛爺饒命”,卻哪裡還有餘地。
啼玉悄悄同我道:“這跛腳四的名號,我聽王府的老媽子們講過,不單宜都,即便在鄰近的幾個州,也是下圍棋的一號能手。”
我道:“倒有一場好戲看,可你我都不大懂圍棋。時候不早,王府的人怕要尋來,我們還是走吧。”
啼玉面上不捨得,又找不到什麼留下的理由,只得依了。
這番二人擡腳剛走幾步,到樓梯口慌又折了回來。宜都王府的人正在酒肆門口,就要上樓來呢。
我同啼玉尋了個遍,見唯有一處可以藏身,便是現下襬了圍棋,又圍了一圈人的那隻方桌底下。
腳步聲“篤篤”傳過來,情勢危急。我拉了啼玉,道聲“得罪”,撥開人羣便鑽進了桌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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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下雖安全,因四面圍的全是腳丫子,氣味很不好。我同啼玉閉了氣,側耳留神外面的動靜。
“打攪衆位兄臺片刻,不知今早可曾見到兩位姑娘?”
桌下又擠又悶,我又擔心衆人出賣,不過片刻便出了滿身的汗。
衛無道哼了聲似要開口,誰料話未成音又咽了下去,倒像一不留神吞了只蒼蠅。
這一串變故只在電光火石之間,只我在桌下看的仔細——那美男子左手只輕輕一揮便發了只暗器,想來是點了衛無道啞穴。看他一副女子似的模樣,竟是真人不露相。
他慢悠悠道:“沒見過什麼姑娘。這一局棋賭的是命,容不得半點分心,各位還請安靜一些。”
跛腳四聞言大驚:“何時說過賭命?這萬萬不能,萬萬不能……”
“那便賭一顆人頭好了。”
“賭人頭?那和賭命有什麼分別!”
“當然有分別,”卻是虯髯漢子開的口,“賭命的話,輸者可以被剜心、可以被車裂、可以被剮上九百九十九刀,還可以……”
跛腳四聽後,竟嚇得尿了褲子:“不玩了,我不玩了……你們不是人,是惡魔,是惡魔……”
這一出轉移視線的戲唱得極好。宜都王府的人本就不屑與三教九流打交道,又見這廂是幫玩命的瘋子,道了聲“勞駕”便離去了。
我與啼玉直待腳步聲聽不見了才從桌肚裡鑽出來。啼玉嘟了張嘴,原來她袍子下襬太長,方纔被跛腳四的尿給浸溼了。
我安慰她幾聲,欲與衆人道謝,卻見氣氛緊張,一時也不好開口。桌上的棋剛走了幾步,棋盤上稀稀拉拉的。
那美男子看也不看我倆一眼,又對跛腳四道:“你那麼害怕,便不賭頭好了。”又溫言對衛無道說:“衛爺,你倒說說賭什麼?”
衛無道立時咯出一口濃痰,這才恢復了聲音,連道“奇了奇了……”
嘖嘖了半晌,他才說:“衛無道辦事一向公正。我看這樣,小美人兒若輸了,便陪衛爺我睡幾天。若贏了嘛,”他頓一頓,指着我與啼玉道:“這兩個小娘子便歸了你。”
啼玉急道:“我們又不是你的,怎麼好拿來做賭注?”
衛無道“嘿嘿”乾笑幾聲,“方纔若不是我高擡貴口,你們還不被抓了回去?知恩需圖報,若你們是男子,我還好收了做個填房。但你們竟是女的,哼哼,我瞧你二人長得還周正,拿做賭注纔是擡舉了你們!”
我嘆,做人厚顏無恥到這般田地,倒極需些天分。
那美男子低頭呷了口茶,似認真想了想。跟着他慢悠悠擡起頭來,捏了粒白子按在棋盤上,莞爾笑道:“也算公平。”竟這樣答應了。
他笑得極柔,卻綿裡藏針。
包裝精美,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