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相夢表現得雖鎮定了,可手指卻不由控制地遊走在桌面上,眼看着再幾下就要碰到藥碗了。
夜央淡然的目光乍現一絲着急,幾步上前,夜央一把抓住了許相夢的胳膊,許相夢不由得一怔,一臉驚懼地凝視夜央。
“大人……”
“啊?”許相夢眼光凝聚得太緊,看着反倒像刻意隱藏。
“藥碗要翻了。”
許相夢恍惚着回過頭,她的指頭只距離藥碗一寸,若不是夜央制止,她或許就該撞上去了。
許相夢撇過手臂從夜央手上掙脫,不知是氣氛詭異還是內心緊張,許相夢趕緊端起桌上的藥遞給夜央,說道:“夜師爺,把這個也喝了吧!”
許相夢端着藥碗就在夜央跟前,夜央情不自禁緊緊凝視許相夢,在他迷糊不清時,那個借他肩膀倚靠之人,那個心急如焚尋藥之人,那個爲煎藥手上燙紅了好幾塊皮肉的人。
許久,夜央才伸手接過藥碗,他一口喝盡,藥味本非有什麼好味道,夜央卻喝出了一絲絲清甜滋味。
許相夢接下夜央喝了個乾淨的藥碗攥在手裡,依然忍不住逃躲着目光,說道:“夜師爺,藥也喝完了,那你休息,我先走了。”
許相夢說罷便欲轉身出門,卻被夜央喚了住:“大人等一下。”
許相夢遲疑着,緩緩轉回身,卻見夜央往牀那邊走去。許相夢正疑惑,便見夜央拿着一盒子瓶瓶罐罐的藥往這邊走回。
夜央將盒子放在桌上便坐下,示意許相夢坐在旁邊,心思有些混亂許相夢竟隔了一條夜央一條凳子坐下。
夜央只望了許相夢一眼,二話不說便移坐到許相夢跟前的凳子上。正當許相夢略低着頭不知夜央接下來要幹嘛時,夜央取過許相夢手上死攥着的碗放於桌上,又拿出盒中藥瓶,忽地扶住許相夢的手腕,輕輕擡起。
此般情形對許相夢來說簡直防不勝防,夜央的手扶起她的手,將藥粉倒在許相夢燙傷的地方,夜央的手指掠過許相夢的傷口外緣,擦去多餘的藥粉。
只在藥粉觸到傷處時,許相夢眉頭一蹙,她注視夜央對她如此細緻地呵護,便瞬間失卻了疼痛的感覺,只有心上越發濃郁的幸福之感。
“老天爺,你告訴我,夜師爺是不是也喜歡我?”許相夢心裡總覺得這樣場景顯得自己與夜央的關係有些許曖昧不清。
夜央又擡起許相夢另一隻手,他指尖觸到她手心的粗糙,亦看見了大火中,許相夢徒手將房樑從自己身上推開留下的印記。
夜央背上亦留下火樑刻下的烙印,這個印記彷彿成了他與許相夢之間磨滅不去的聯繫。夜央不由得握緊了許相夢的手,她掌心的傷痕好似烙上他心頭的痛楚。
許相夢自然能感受到夜央抓緊自己的力度,那種被牢牢抓住也不願掙脫的感覺侵襲了許相夢全人全心。
“上了藥就不要再碰水了。”夜央繼續一邊上藥一邊囑咐道。
“哦。”
許相夢毫無知覺竟發出聽着極爲柔弱的一聲迴應,夜央不禁停下手上的動作,只是靜靜地望着她。
許相夢的餘光瞥見夜央的注視,心上羞怯壓抑之情越發氾濫,這太過安靜的氛圍也是怪。
“夜師爺,明日你還要出去視察嗎?不然你留在縣衙縣衙,我去,就當盡一下知縣大人的本分。”許相夢說道。
“今日視察已全部結束,明日也不必大人去了。”
許相夢雖然真心甘願替夜央分擔一點,可聽到夜央的回答便更高興了,既不需要自己奔波日光之下,夜央也可以留在縣衙。
許相夢樂意這樣的結果,卻不知夜央爲此付出了多少,夜央每日定下日程奔走,不滯不停,意在替代許相夢早日完成此項任務,一方面,許相夢不用冒着炎熱出行,同時,夜央也是不想留許相夢一人在縣衙。
夜央清楚自己爲許相夢而爲的萬千心意,卻着實無法想通透自己的心至此是爲何?
夜央爲許相夢推開了房門,許相夢邁步出去,回望一眼便匆匆走離。夜央只等到目送許相夢走出了院門,不見了她的身影,才關上房門。
許相夢幾乎是僵硬着兩隻手回去的房間,連開門也都是用腳踹。夜央只說上了藥不要碰水,許相夢卻索性什麼都不碰,用腳合上門,頂着一片漆黑裡走到牀邊,用腳蹭掉鞋便整個人倒牀上。
“難道是我的錯覺,不會呀,夜師爺明明就對我很好!”許相夢靜靜躺着,內心矛盾不休,“可是我在夜師爺眼裡是男子,他總不會喜歡男人吧?”
許相夢正如此糾結着,驀地想起金勁之前曾胡說八道說過夜央不喜歡女人之事,想到此,許相夢愣愣一咧嘴,心中念道:“這不是真的吧?”
許相夢這千思萬想,胡思亂想的功力絲毫不減,思緒一打開,便開始了天馬行空,累珠串簾的想象。
“夠了!”許相夢一聲喝止了她自己蔓延無度的幻想。
一整個夜裡,金勁時不時製造出跑茅廁的動靜,許相夢卻睡得深沉。
時辰過,清晨至。
一如既往,許相夢睡得死沉,半個腦袋歪斜搭在枕頭邊上,半滴口水掛在嘴角,手腳凌亂交錯,一身扭曲的模樣。
“大人!”
許相夢曾無數次被人如此呼喚吵醒,今日還是。成牆的喊聲渾厚震破許相夢的美夢,突如其來的驚嚇震得從牀上彈了下去,只聽“咣噹”一聲,腦袋狠狠砸在了地上。
“啊!”許相夢摸着撞疼的腦袋爬起。
許相夢暈暈乎乎飄到房門前開了門,扶着門問一臉急迫的城牆,問道:“什麼事呀?”
“大人,縣衙門口來了好多人,說是告千家百味樓飯食不乾淨,叫人吃了上吐下瀉,老闆又對此事推卸責任,說他概不負責。”成牆一臉認真的模樣轉述道。
許相夢雖是聽着成牆所說,卻並不很上心,氣候熱甚,食物或有變質,吐瀉之病的發生乃是常事。以往的許相夢,吃了一頓沒一頓,剩菜餿飯沒少吃,泄瀉算個什麼!
“不就是拉肚子嘛,哪有這麼嚴重,讓他們回家多喝點水不就行了!”
許相夢說得很是隨意,成牆也並不擅長勸說,正當此時,夜央從院子外走進來,許相夢乍一下收起所有邋遢像,直直站着。
“夜師爺。”
“成牆你先去縣衙門口穩住百姓,大人這裡我來。”夜央十分沉靜說道。
成牆離去,許相夢仍舊一身僵硬立在門邊,在夜央看來,就像是一個雕塑架在框內。夜央朝許相夢走來,許相夢自然知道他的目的,便搶在他前頭說道:“夜師爺我知道了,我馬上整理好上堂。”
許相夢說罷朝朝衣櫃跑去,一通翻找,纔在混亂一片的衣櫃中找出官服來。緊接着,許相夢便開始手忙腳亂地穿衣穿襪,戴歪了烏紗帽,許相夢側身一邊穿着鞋,一邊跳出了房間。
“好了好了!”許相夢急急忙忙穿好鞋子站在夜央面前。
許相夢自以爲一切完備,就等着和夜央去堂上了,夜央卻突然上前兩步,伸出雙手去扶正許相夢戴歪的烏紗帽。
許相夢乍地愣了住,後又微微低下頭,儘量掩藏由心泛起的羞怯。
“好了。”
“那,我們去大堂吧。”許相夢的心仍舊未能緩回,走着還雙腿打絆,踉蹌幾步。
許相夢一副並不是嚴肅的神情坐下,她情不自禁望向師爺座上的夜央,上一次空蕩的位置,如今真真切切坐着夜央。
“爲什麼夜師爺不在時我會手足無措,可如今他於公堂之上相伴,我會更覺得心裡慌亂呢?”許相夢在心中自問道。
開堂,聯合狀告千家百味樓之人涌上公堂,七嘴八舌便鬧騰起來。
“大人,我們昨日吃過千家百味的飯菜,吐瀉了一宿。”
“大人,千家百味樓的飯菜不乾淨,負責人又不負責,求大人替我們做主!”
“大人,我家八歲小兒都拉得虛脫躺在牀上起不來了!求大人做主!”
“大人!”
堂下左一句“大人”,右一句“求做主”可是聽得許相夢煩躁不已,她是恨不得找兩團棉花塞了自己的耳朵,更想堵住下面嘰嘰喳喳一通講的嘴。
“行了行了行了!”許相夢忍不住敲起驚堂木鎮壓堂下的躁動。
堂下情緒激動的百姓勉強算是被許相夢鎮住,許相夢深深嘆了一氣,說道:“你們這東一句西一句是唱的哪一齣,派個能冷靜說事的代表理順了說。”
堂下人開始商量,許相夢招呼來一旁的金勁,他臉上印下一宿無眠跑茅廁的虛脫跡象。
“大人何事?”
“金勁,此事恐怕你比我要清楚很多,難道你沒有什麼話要跟本官報告嗎?”許相夢笑得一臉深意。
金勁尷尬一臉,心中的恐懼油然而生,自知是禍躲不過,再猶豫也會是被許相夢千方百計逼出實言的結果,便自覺坦白。
“大人,我昨日用公費在千家百味樓買了一隻特價招牌燒雞。”金勁揪着心說道。
“哦?好吃嗎?”許相夢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問道。
“味道還行。”
“可你不是說過千家百味樓的菜又貴又難吃嗎?”
“這……”金勁一臉苦笑,難以自圓其說。
許相夢的目的並非套出金勁偷吃一事,而是想問出些有關千家百味樓的事。到目前爲止,許相夢唯一知道的便是千家百味樓是柳夏青父親柳至富所立,其他一無所知。
“大人,金勁想提供線索以功抵過。”金勁忽地一說。
“你說來,讓本官我聽聽你這功能否抵過。”
“回大人,以前的千家百味樓確實價位極高,可這段時間卻不同以往,柳老爺攜妻兒回鄉,將酒樓交於柳夫人的侄兒吳千是打理,酒樓推出許多特價招牌菜。”
金勁一邊說着,許相夢一臉恍然大悟念道:“難怪柳夏青這段時間都沒來煩老子,原來回老家了,可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