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點半了,連關本爲也有些着急,正在看錶,市委辦公廳主任敬暉匆匆走進來,俯身對他說了句什麼。關本爲拉着他出去,不一會兒又回來,站在桌前宣佈說,今天的會議先不開了,大家回去照常工作。然後叫上張嘉緱一起往樓下走去。
會議室裡剎時一片寂靜,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後不約而同地把目光停留在曲路平臉上。曲路平也是一臉懵懂,睖睜片刻,沒好氣地說:
“看着我幹什麼?關部長不是說了嗎,都回去,照常工作!”
關本爲和張嘉緱隨着敬暉來到三樓。——書記、副書記都在這一層辦公。敬暉把張嘉緱領到自己房間,關本爲則直接走進了走廊頂頭魏東的辦公室。
魏東正坐在外屋那圈沙發的正中位置,司徒向彬和成躍齡以及市委政法委書記都在場,另兩個人是市新聞出版局局長和市文化局局長,氣氛有些緊張。關本爲不明就裡,在司徒向彬身邊坐了下來。
“本爲,看看這個吧!”魏東把手裡兩張紙遞給他,聲音有些喑啞。
這是一份傳真件,上面赫然蓋着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的大印,天頭上還有一行龍飛鳳舞的批示,是省委書記王景林的親筆字。
粗略瀏覽一遍,關本爲清楚是怎麼回事了。A市報社印刷廠違反印刷品管理規定,超範圍經營文學書籍印刷生產,更爲嚴重的是,私自印製帶有嚴重政治問題的文學作品,公然爲二十年前北京那場政治動亂張目。這本名叫《綠色雨》的長篇小說流散出去後,有人直接寄給了北京中宣部和國家新聞出版總署予以舉報。新聞出版總署認爲案情重大,轉給了A市所在的L省,省委書記指示要徹底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並嚴肅追究相關人員的責任。
“根據書後條碼查證,這本書的書號是盜用的,但確是出自報社印刷廠。”市新聞出版局局長把省裡轉來的書籍樣本遞給關本爲。
“剛纔我給報社去電話,總編不在,印刷廠那個廠長姓禹,他承認這本書是他們印的。”
新聞出版局局長補充道。
“亂彈琴!”
魏東在沙發扶手上重重一捶,臉上怒形於色,抓起省裡的傳真件,說:“現在中宣部、國家主管部門都過問了,省委書記也有批示,這事算是捅破天了。張嘉緱怎麼會這麼糊塗?簡直是匪夷所思!”
關本爲看完了省委書記的批示,心裡就是一沉,也在暗罵張嘉緱蠢到了家。但此刻他不能不爲張嘉緱開脫,於是平靜地說:
“超範圍經營,報社可能也是不得已而爲之。聽說這幾年他們一直虧損,書刊印刷利潤比較大,想打打擦邊球也是可以理解的……”
司徒向彬不待他說完,就打斷他道:“超範圍經營當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但印刷違禁品卻是個嚴重問題。上頭追查的並不是經營範圍,而是政治傾向。”
關本爲說:“我估摸,這本書的事張嘉緱不見得知道得那麼清常總編輯掌管全局工作,未必能過問具體的印刷業務。”
“領導責任是擺脫不掉的。”司徒向彬的口氣依然很強硬。
魏東沉吟了一會兒,說:“不管怎麼樣,省委主要領導表明態度了,我們就得認真對待,不能馬馬虎虎地應付過去。”
他轉向成躍齡,指示他牽頭負責調查處理這件事,由紀委、監察局、公安局、新聞出版局、文化局、掃黃打非辦和市直機關黨委抽出幾個人組成工作小組,從源頭查起,把這本書的書稿出處、書號真僞、審稿過程、籤批人、排版印刷程序,以及裝幀設計、印刷費用、成品去向,等等等等環節,都要逐一搞個水落石出,一清二楚,然後提出具體的處理意見,儘快結案,好向省委彙報。
成躍齡請示道:“宣傳部是不是也應該介入?”
魏東想了想,搖搖頭:“現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就不要讓他們參加了吧。”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衆人走後,關本爲跟着魏東走進裡屋,小心翼翼地問:“那宣傳部新部長上任的事……”
魏東知道關本爲與張嘉緱私下裡交情不錯,但對他在這個時候提出這個問題卻有些不快,臉色沉下來說:“本爲,你覺得這個節骨眼上,張嘉緱還能馬上過去嗎?這不是和省委頂着幹嗎?”
關本爲順風轉舵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個結果是不是應該跟省委穆部長知會一聲,免得他誤解。”
這倒是有道理。魏東感到自己的口氣有些過重了。市委組織部長主管幹部工作,他關心幹部的調整調動也是職分之內的事,於是換了稍爲親切的口吻說:“你說得對,一會兒我就給省委宣傳部打電話。另外,你把剛纔我們研究的決定通報日普同志知道。”
看到市紀委書記帶着一大幫人走進來,張嘉緱先是一愣,問題一攤開,他腦門馬上見汗了。讓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是,半天時間,自己便由天上摔到了地上。
印刷廠不過是報社的一個附屬機構,作爲市委機關報的主要負責人,張嘉緱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報紙上,很少過問印刷生產的具體業務,對廣告部和印刷廠這兩個能給報社帶來效益的部門,他關心的也只是經營收入。雖然不清楚這本書是如何炮製出來的,但由本社印刷廠印刷他卻不懷疑,因爲禹大班在年初彙報工作時曾經提到要增加經營項目,上一條書刊連動線和四色膠印機,印刷書籍和畫冊一類高產值高回報的東西。當時他也知道這不符合規定,但卻沒有明確反對,等於是默許了。但他絕對沒想到禹大班竟然掙錢掙紅了眼,敢往槍口上撞。對涉及敏感領域政治忌諱一類的印刷品,上頭一直抓得很緊,這是業內誰都明白的事。這個禹大班,真是昏了頭!
張嘉緱沒有別的辦法,唯有一推六二五,說自己根本不瞭解這件事。這雖然是實情,但他也明白,這種辯解是蒼白的,並不能擺脫掉自己應負的責任。面對着調查組一干人,他忽然感到心裡一陣陣絞痛,眼前也金星直冒。可恨的是,就在自己即將坐上市委宣傳部長寶座的那一刻,竟然橫生枝節,發生了這樣一件做夢也想不到的意外事蹟他似乎看到,那頂閃閃發光的烏紗帽,正在幻化成一個七彩斑斕的肥皂泡,在陽光下隨着微風向高處飄去,飄啊飄啊,“砰”的一聲,在高空中破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