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滔滔,關下的士兵正向城頭趕來,小舟和木筏也還在滾滾的波濤中上下顛簸,孟津關城上卻暫時的呈現出一片祥和與寧靜。
趙雲等人也指揮着麾下的將士收繳西涼士兵的武器。
突然,一名親衛似乎覺察出徐榮的心思,一聲低沉的囁嚅之音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大帥,你想幹什麼?”
衆人轉過頭來,只見徐榮依舊緊握刀柄,緩緩的卻異常堅定的向趙岑走去。
徐榮身旁的親衛頓時反應過來,大帥方纔只是讓兄弟們放下武器,自己卻並未放下武器,急忙跑到徐榮身前將其團團圍住,“砰”的跪倒於前:“大帥,你要幹什麼?”
徐榮嘆了口氣,看着身邊親衛盡皆注目着自己,眼中一片剛毅果決,朝衆人抱了抱拳,又行了一個軍禮說道:“兄弟們,都說蓋棺定論,趙岑將軍剛纔亦說要給自己一個說法,我想,我也應該給自己這一生一個說法了。
多年來,徐某深受董公信任卻一再丟城失地,作爲鎮守大帥卻不能死守孟津,承蒙諸位擡愛又不能給你們一個好的進階之梯,視趙岑如股肱卻不能看不清人心險惡。
種種不義不詳,徐某實在愧對諸位。你等雖爲徐某親衛,實則自家兄弟。徐某想讓你們也換一個活法,在這裡最後一次以大帥的身份命令你等放下武器加入關東聯軍,可好?”
“大帥,你若不降,我等也絕不投降!我等誓死追隨大帥,也願意陪你再廝殺一場!”
徐榮搖了搖頭,看着衆人:“如今這孟津關上再無西涼之大帥,有的只是一個爲兄弟兩肋插刀的徐榮。兄弟們,徐某剛纔就已經說了李蒙將軍也是徐某的兄弟,難道你們就眼睜睜的看着徐某痛心和慚愧嗎?”
“大帥!”
衆親衛明白徐榮已萌生死志,眼角漸漸溼潤,半跪於地左手揮拳擂於胸前,目光灼灼齊齊注視着前方那道偉岸的身影。
徐榮終於來到趙岑身前,見趙雲、張飛及高幹等一干人立於一側,雙手抱拳一稽倒底:“諸位將軍,徐某已令麾下將士反正,孟津關已入衆位手中,但徐某還有一心願,還請衆位將軍給予成全!”
衆親衛半跪於地,朝着趙雲等人齊聲懇求:“還請衆位將軍給予成全!”
這徐南翼果然深得士兵軍心!
趙雲拾起長槍和夏侯惇等人相視一眼,點了點頭,虛扶一把:“南翼將軍請起,趙某來之前主公已曾吩咐過某,只要你徐南翼不萌死志,不生去意,哪怕你是要主公爲昔日之事致歉於你也儘可應下!”
此言一出,衆將盡皆譁然。
昔日之事?衆所周知,王黎與徐榮素味平生,唯一的一次交接就是虎牢關一役清河將士活捉了徐榮。堂堂的清河國相竟願與昔日手下敗將致歉,這份愛才之心不可謂不厚重。
可惜,徐榮先被上司猜忌和拋棄,又爲袍澤背叛,一顆心亦如死水一般,再也難起大的波瀾。
王黎的寬厚和這份尊重,也只是讓徐榮的心裡波起一點點微瀾,眼神中一絲明亮轉瞬即滅。
徐榮朝趙雲拱了拱手道:“徐某多謝王國相擡愛,徐某並無其他請求,惟願以江湖規矩,與徐某那背信棄義的趙岑兄弟一戰生死無論,還請各位將軍做個見證!”
江湖規矩?
趙雲等人俱是一愣。趙岑如今也算是袁紹麾下大將,軍中雖可比試卻嚴禁私鬥,徐榮還未選擇投靠,便與趙岑廝殺,他們該不該按照軍規行事?他們又該不該幫?
但,軍中重規矩,江湖重血性!
徐榮既然已經說了按江湖規矩,那麼規矩便是規矩,規矩與挑戰雙方的地位、名望甚至職務並無關聯。而且,他們也不能對造成施以援手,否則趙岑將背上一輩子的恥辱,以後又如何在軍中立足,帶兵打仗!
“不可!”高幹霍然站出身來,指着徐榮道,“徐南翼,趙岑將軍已爲我主公麾下,你不過是我等的手下敗將,甚至還是董賊麾下的大帥,我等足可將你宰殺於此,你有何資格進行江湖挑戰?”
“狗屁的大帥,徐老兒剛剛已經說了,他已不是什麼大帥,怎麼就沒有資格了?”話音剛落,張三爺已經大大咧咧的嚷了起來,“徐老兒,難怪那王相國願意屈尊降紆,有血性,老子喜歡!”
“張將軍…”
高幹還待說上兩句,張三爺一雙牛眼睛已直勾勾的瞪着高幹,手中的丈八蛇矛嘩嘩直響:“姓高的,哪有那麼多的廢話,要不你先陪老子過過招?”
呃?高幹一口氣憋在喉嚨差點沒暈過去,特麼的,老子和一個粗人叫什麼勁啊!
趙雲亦無奈的看着徐榮,這徐榮還真是給自己出了一個諾大的難題。戰吧?勢必影響關東聯軍的結盟。不戰吧?又怎麼將其收到兄長的麾下呢!
看了看趙岑,只見趙岑已緊緊的捏了捏手指,指背上條條青筋直冒,嘴角掛着一絲苦澀,手中環首刀上鑲嵌着的銅鈴在風中嘩啦嘩啦直響。
心中那股江湖熱血夢再度涌了上來,趙雲正欲點頭,卻聽得城門口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響起,一個嘶啞的聲音傳來:“徐南翼,你糊塗了嗎?”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王允在王黎等人的陪同下,從城門口蹬了上來,剛到徐榮身前一巴掌就拍在其肩上怒喝道:“徐南翼,你是不是被董卓氣的腦子不夠用了?”
“尚書令大人!”徐榮朝王允深鞠了一躬,滿臉黯然的說道,“榮起身行伍屢蒙董公提拔,後一直追隨於他可謂肝腦塗地出生入死,卻不想虎牢一役戰敗竟受其猜忌棄之若履。
而趙岑本乃榮之生死兄弟,卻又背地背叛我等,與其說方纔是捅了李蒙將軍一刀,還莫若說是直接捅在榮的心口之上。
榮常自詡爲男兒大丈夫,卻屢屢識人不明,哪裡還有什麼面目苟活於這天地之間!榮只不過想在臨行前給自己,也給追隨自己的兄弟一個交代!”
“糊塗!你可還記得老夫當日爲董賊下獄時,你也曾私下勸解過我們這兩個老匹夫留待有用之身?董賊篡大位弄朝綱,弒重臣屠黎庶,其罪惡如這孟津城下的黃河洪流滔滔不絕,你還惦記他什麼?惦記他給你升的官?”
王允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罵了幾句,臉上神色才漸漸緩和下來:“南翼啊,你莫要忘記你的官位、權勢均來自於大漢朝廷,你是大漢朝廷的將領,而不是董賊他一人的私將!
如今大漢朝撥亂反正的大軍來到眼前,你不思悔改趁機洗白你的有用之身,卻因昔日董賊的一點點私利而困惑,你可對得起你父母留給你的清白之軀?
至於趙將軍,不過是奉關東聯軍本初之令獻關而已,與你有何關係?你也是用兵之人,豈不聞兵不厭詐乎?趙將軍既然選擇投靠本初,打算追隨正義之師,此乃大勢,也是趙岑的目光長遠,你又豈能怪則於他!”
“可他……”徐榮看了一眼趙岑,嘴角直囉嗦。
“可什麼可?”王允一手打斷徐榮,接着說道,“君子慎密而不出的道理你不懂?此事關乎其身家性命和孟津關戰役,又怎能告訴與你?至於他刺了李蒙一刀,自有李蒙自己去解決,李蒙也是頂天立地的昂藏男兒,需要你去操哪門子的碎心!”
王允一席話說的徐榮啞口無言無力反駁,又見李蒙半依在親衛的身上向自己點頭示意,徐榮猛然提起長刀在與趙岑二人之間畫了一條直線,接着半跪於地喝道。
“從今以後,徐某與趙岑恩斷義絕,再無兄弟之稱,若違此誓人神共戮!”
“承蒙相國大人不棄,尚書令當頭棒喝,罪將願追隨相國大人,將這有用之身爲國爲民,洗淨這身的血污!”
……
雖然虎牢關一役,王黎已經逐漸改變了原有的歷史,但歷史的慣性終究還是異常的強大。
關於徐榮一事,在《後漢書?董卓傳》曾記載:允聞之,乃遣卓故將胡軫、徐榮擊之於新豐。徐榮未能逃過自己的宿命,經王允之手撥亂反正站在了岸上。
華雄同樣也在小平津遇上他生命中的宿敵,走向了自己的宿命。
此時已近翌日午時,小平津十里外的下河灣村,四月份的太陽把地面烤得異常滾燙,一束束林風從小樹林中吹出來,捲起一股股熱浪鋪天蓋地的襲來。
從寅時至今已過去有四個時辰,麾下三千兒郎從孟津渡經平縣至小平津,一路馬不停蹄,快馬加鞭早已疲憊不堪,這餘下的十里路途卻總是如遠山一般看不到終點。
華雄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長鞭一揮,喝道:“命令衆軍在此地安營造飯,休息一個時辰!”
“諾!”
三千騎兵齊聲歡呼,紛紛放下手中的刀劍,解開身上的甲冑,跳下戰馬,奔向樹林旁的小河邊,瘋狂的將河水撲打在自己身上,甚至直接跳到河中,以圖降一降這身上的熱氣。
這幫兔崽子!
看着孩兒們欣喜的表情,華雄冰封良久的心情終於好了些許,笑罵了一聲,策馬緩步來到村落旁的小山丘上,看着遠方一望無垠的平原,聽着遠方滾滾東流的黃河,臉上的笑容卻漸漸的凝在臉上。
目光所及之處正是那片鬱鬱蔥蔥的小樹林。
樹林的深處彷彿出現一隻巨大的怪獸,一大羣野鳥騰地一聲,驚慌失措從林中飛起,恍若一團烏雲盤旋在樹林半空。
“敵襲!”
華雄一聲驚呼,策馬飛向營地,戰鼓雷動牛角長鳴,小河畔的三千士兵急忙拾起河岸上的衣甲兵戈飛奔過來,整裝戴甲束衣冠發,牽馬跨鞍執戈握劍,整整齊齊的排在華雄身後。
雖然他們的臉上、頭髮上、衣甲上還溼漉漉的淌着水,看上去頗爲可笑,甚至狼狽。
但是,他們的神情寧靜而肅穆,在他們的眼中只有戰意昂然的熊熊烈火和對死亡的平靜,沒有一絲的慌亂。
這是一支在經過戰火洗禮的西涼鐵騎!
不過盞茶的功夫,急促的馬蹄聲在林中大道驟然響起,如戰鼓震響,似驚雷蓋地。
一股塵煙沖天而起直貫長虹,林巔鋪上一層濃厚灰色的沙塵。腳下的大地亦劇烈的上下抖動,如同那波濤中即將傾覆的小舟。
緊隨其後的隊伍卻着玄衣玄甲兵戈長劍,死寂一般的顏色,好似一團迅疾猛烈滾滾而來的黑色濃煙,又像是一隻巨大的饕餮,所過之處生機盡逝,前方的戰馬和士兵摔倒在地,殘肢斷臂,血流如注。
華雄雙目凝聚,死死的盯着那支玄色隊伍的前方。
一杆玄色大旗傲然立於隊伍之中,旗幟玄布金邊,中央一條猛虎張牙舞爪,一個大寫的“孫”字赫然繡於嘴中,劍拔弩張,遒勁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