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元鶴的手掌便那麼毫無徵兆地落在了慧安頭上,觸摸到她絲滑無比的烏髮,他手下輕動揉了兩下。慧安只覺隨着他那撫摸奇異地她頭頂方纔還悶疼不已的傷竟是瞬間不痛了。只是那疼痛下去,卻躥上一股酥麻之感,卻不知是頭皮還是心口,總之這種酥癢卻比方纔的悶痛更叫人難受不安。
慧安被他的舉動驚得一下子愣住,只能呆愕地盯着關元鶴,一雙明媚的杏眼瞪得老大,水靈靈清潤潤,猶如一潭湖水,而她那微微張開的小嘴更是紅嘟嘟的若雨後海棠。只那張臉本就未曾長開,雖已現女子嫵媚,搭上這驚詫的神情卻有些懵懂無知了,倒似一隻被大灰狼盯住的小松鼠,無助而微惶。
關元鶴是在出手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但他是個未經感情的大丈夫,說白了就是一粗人,沒那麼多心思去猜度自己和她人的心思,他行事喜歡單刀直入、想做便做,奉行果斷乾脆如今自己碰都碰了,再去探究心中作何想卻是沒有必要的,而且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只覺着憑心行事就好,反正早晚會整明白的。他從來都不是個會虧待自己,剋制自己的人,這般想着,雖覺此舉不妥,但他卻非但沒才收回那手,反倒很是囂張地在慧安那光滑的烏髮間細細摩娑了幾下。見慧安瞪大了眼睛瞧着自己,那樣子實在可憐,不由心中大樂,手下一個用力,揉弄了幾下,登時慧安那一頭光潔的烏髮便被他弄的毛絨絨,猶如鳥窩。見慧安兀自愣着,那樣子真是又呆又傻,他便忍不住揚脣一笑,道:“在看什麼?”
慧安這會子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至於在看什麼,眼前就只這一尊活佛,她除了看他還能看何?如此瞧他,那膚質可真是好,細膩而平滑,面部桂角分明,飽滿的額頭,高挺的鼻樑,深幽的瞳眸,堅毅的下巴,紅潤的嘴脣,潔白而光亮的牙齒……等等,牙齒?慧安一愣,這才發覺關元鶴竟是在笑!她後知後覺的有了此發觀,只覺那小心肝砰砰亂跳,接下來應該作何反應,他方纔又問了什麼她是完全不記得了……
她只能怔怔地瞧着關元鶴,不停感嘆。早就知道此人生了一副好皮囊,沒想到笑起來竟會好看成這般。脣角微微上挑,露出漂亮整齊的牙齒,那笑猶如深湖霧散露出一池碧波,宛若白雪冰封一道暖陽金光,笑中尤見冷肅之氣,但卻又盪漾出難得一見的柔和。慧安只覺眼前人恍若妖孽,正散發着勾魂奪魄的魅力,心漏跳了數拍,哪裡還能注意到頭髮早被某人揉成了一捧鳥窩。
“哎喲。”
慧安是被關元鶴的一記爆粟給打醒的,待她揉着發痛的眉心驚呼着醒過神來,關元鶴已在馬車一側坐下。想到方纔這人又罵自己笨蛋,慧安不由嘟了嘟嘴,只覺這人三次能有兩次都罵她笨,豈不知分明就是他與她命中犯衝,不然怎就每每遇上她總有倒黴事?如此想着,就算是美色當前也沒啥念想了,故而慧安見關元鶴大咧咧坐下,自己也就一屁股生在了另一邊,斜着眼瞧他,道:“你是來報昨兒那仇的?真小氣!總說我笨你還敲,疼死了!”
關元鶴聞言卻是挑眉,道:“你還知道疼?”見慧安不解,便又道:“手!”這下慧安就更納悶了,倒是關元鶴見她一直愣愣的全然沒有平日的機靈勁兒,便自懷中摸出一個青瓷纏枝小瓶來,沒好氣地扔了過去,道:“自己抹抹吧 。”
慧安這才明白過來,心裡一喜,又狐疑地瞄了關元鶴一眼,這才慢騰騰地拔了瓶塞子,當即一股藥香便散了出來,慧安一樂,她那手腕方纔被汪老二一陣死捏,還真是蠻痛的。於是她扣了瓷瓶口子就往手腕的紫痕上倒,誰知這一倒,“嘩啦” 一下,藥瓶中的紅色藥油竟全流了出來,直弄的她一手一身皆是。慧安原以爲那瓶中裝的乃是藥膏子,這才整個顛倒過來往手腕上磕,哪裡想到竟會是藥油,登時一個傻眼愣在那裡。
“你還能再笨一點嗎?真是平白糟蹋了好東西!”
那藥油乃是數十種名貴草藥炮製後經繁雜工序將其中精華分融入精油中,才提煉成的,比一般的藥膏卻是更具滲透性,對磕碰的青腫以及止血都是有奇效。他一共也就有這麼兩瓶子,一直極爲珍惜。
因他這般武將平日多接觸兵器刀刃,免不了會磕碰受傷,故而身邊總是常年都帶着傷藥的。今日他本是聽說趙大鴻剛押了撥拓彥出牢,便被汪楊松給堵了個正着。一來不殺梭拓彥是他的主張,再來賢康帝新任命的京畿衛統領趙大鴻卻是從他東征軍中升上來的,他怕趙大鴻情急之下鬧出人命,這才匆匆趕了過來。誰知倒叫他看見慧安甩着九節鞭險些將趙大鴻拉下囚車那一幕,接着他見汪楊松情急之下使勁攥着慧安的手腕,便知她定然受了傷。
不知出於什麼緣由,竟跟上了馬車,還頗爲好心地奉上了藥油。只如今他見慧安將藥油倒的四處都是,又一臉呆愕地坐着,卻是有些無奈。他一面嚷了一句,一面卻執起了慧安的手,幫她將右手上的藥油往左手腕上勻了些,接着便專注地給她揉搓右手腕上的紫青。
他第一次給女子抹藥,手下哪裡知道什麼輕重?那勁頭還真談不上什麼憐香惜玉,登時慧安就禁不住 “哧溜”一聲抽了口涼氣,瞪他一眼,道:“你這到底是抹藥還是謀殺啊,我又不是故意弄灑你那藥,你也不說清楚,我怎知道里面裝的不是藥膏子?”關元鶴被她說得心中一赧,自是不能告訴慧安他壓根就不知用力大了,心中微虛,面色便愈加的凶神惡煞,只擡眼瞥了慧安一下,冷聲道:“閉嘴。”
慧安被他瞪了一下,莫名地就有些心跳微快,登時便不再做聲。只她這一靜,馬車中的氣氛便有些不對味來。安只覺關元鶴揉搓地動作已經輕柔了不少,按壓處微微有些痛楚,一撥撥傳到心房,唯他指腹摩娑過的地方,縱使動作再輕巧也爲她帶來了一股股的熱意也不知是那藥油的作用還是別的,慧安只覺他揉搓之處越來越熱,那股子熱勁兒直接衝上面頰,深入心頭,叫她有些坐立難安起來。她有點發怔地瞧着他那揉捏的手,只觀那手指間似始終蘊藏着某種沉穩的力度感在其中,但偏那動作就有些輕描演寫,說不清是漫不經心,還是溫柔細緻。
慧安迷迷糊糊地瞅着他,鼻翼間便因兩人的靠近而不可避免的傳來他身上發出的那股子竹葉清香,清清洌洌的叫慧安頭腦一清,卻也更加敏銳地感受到關元鶴微微傾身過來,那胸膛之處發出的暖暖溫度,慧安這便有些面紅心跳起來,她飛快地眨了眨眼睛,定神道:“你怎麼會在這裡?”慧安話一出口卻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因她那聲音聽上去端的是乾澀急切,倒似心中有鬼一般。好在關元鶴卻似未曾察覺一般,自頓自地又換揉她的另一隻手,道:“不太放心趙大鴻,怕鬧出事來。你倒是有些見識,知道這拔拓彥殺不得。”慧安這還是第一回聽關元鶴誇自己,忍不住翹了翹脣角,誰知他接着就道:“只是……你一向都這麼多管閒事?”
慧安被他瞟了一眼,笑容就收住了。只是反正被他說的多了去了,這話也不算難聽,倒是沒什麼特別反應,只撇了撇嘴。想到他說的趙大鴻,便估計是方纔那個大鬍子,她也聽說過上回端門事件後,皇上發作了京畿衛和御林軍的一干統領,京畿衛現今的統領似就是從東征軍中補上來的,大概方纔那大鬍子便是了,倒沒想到關元鶴對手下還是極好的。故而慧安就又想起那日答應沙雲娘與她找尋沙二虎的事,她本想着關元鶴是大將軍,這般小事尋他幫忙不太好,故而就想着託人去問那日在瑞門救了她們的沈童小將軍,請他幫忙找一找,但既然今日這人態度還不錯,那不妨就問問他。
誰知慧安剛問出口,關元鶴便道:“此事你不必管了,那沙二虎即日就會回京,我已派人與他說過沙雲孃的事。”慧安一詫,關元鶴已鬆了她的手,竟是不說二話起身便出了馬車。慧安只覺眼前一亮一暗,車中便沒了人。慧安撿起掉在裙裾邊的小瓷瓶,眨了眨眼睛。這人如此來了又去的,難道就是爲了與她送這藥油?他會這麼好心?
慧安眯着眼笑得眉眼彎彎,嘴上卻不由嘟嘴道:“莫名其妙。”待車廂中再一亮,冬兒已跳上了馬車,瞧見慧安頭髮亂糟糟的,身上又倒滿了紅色的藥油,一臉緋紅,兩目氤氳,登時嚇得瞪着眼擡手指着慧安,頗沒規矩地驚呼道:“啊!姑娘,你……你……關將軍他怎麼能這麼對姑娘!”叫了半天總算吐出句整話來。
慧安見她如此卻有些詫異,心道人家也沒怎麼她啊?怎就冬兒跟吃了火藥一樣,心裡想着慧安面上卻不禁也有些不自在,咳了一聲才道:“他……就是送了瓶藥油與我,沒怎樣啊?”話一出口就覺不對,好像自己巴不得那人對自己怎樣似的,兩隻手腕還火辣辣地發着熱力,慧安登時面頰更紅,擡眼便瞪向冬兒,氣哼哼地道:“你瞎叫什麼?沒規矩!還不快坐下。趕緊回去,還有正事沒做呢!”
冬兒這才坐下,心裡想着,這還叫沒幹什麼?好吧,是沒幹什麼,但她們姑娘要是這麼衣衫髒污,頭髻散亂的模樣被人瞧見,那這名聲還要不要?只是關將軍這樣,難道是瞧上了她們家姑娘?冬兒越想越覺着就是這麼回事,登時兩眼便跟那火燈籠一般瞪向慧安瞄上瞄下,瞧的慧安一陣陣頭皮發毛。
待回到侯府,慧安又去瞧了丁氏和盛韻,一番好生安撫,兩人才放下心來,待府中派了馬車來接,慧安送走二位,才匆匆回了榕梨院,吩咐方嬤嬤好戲開鑼。
夏兒吩咐小丫頭搬來了一張酸枝木雕四季花鳥魚蟲的太師椅,鋪上厚厚的毛皮墊子,這才扶着慧安落座,待上了茶,周寶興便被捆綁着押了上來。他一張臉黑得猶如鍋底,此刻哪裡還有不明白的。瞪着慧安的樣子,倒是一點也不畏懼,還頗有幾分的怨憤和銳利。
慧安見此,冷冷一笑,揭開茶蓋輕輕劃了劃茶沫,漫不經心地道:“周總管,你可知錯了?”
周寶興見院子中擺着條凳,婆子丫頭們站的滿院子都是,連院外都有不少聽到動靜瞧熱鬧的,登時一張臉就憋得通紅瞧這樣子姑娘竟是要對他用刑,哼,只她也太不自量力了,他是老爺的人還能怕了她?姑娘莫不是以爲就在那些東西上做點手腳,就能辦了他吧?就要栽給他一個貪贓謀私的罪名?哼,那好好的香燭和紙錢就是點不着火,供桌用着竟斷了腿,這事一瞧誰不知道是被人動了手腳,要暗算他。只要是不查賬目,他會怕她?只是今兒他被綁了卻是不能白綁的,這事總要姑娘給他個交代,不然就休想再鬆綁,他賴好是個總管,這要是說綁就綁那還能管得住人嗎?他這邊想着已經到了慧安面前,跪下便道:“奴才敢問姑娘,不知奴才犯了什麼錯,惹得姑娘如此大怒?”
慧安恨不能他就這麼一直囂張下去,也叫人瞧瞧,她發作他那是理所應當。聞言她將茶盞交給夏兒,這才道:“你犯了什麼錯?瞧瞧,有這般爲人奴才的嗎,犯了錯竟還要主子來說才知道悔改不成?來人,與我先杖打十板子再拖上來問話。” 慧安話一落便有婆子上來,拉了周寶興,二話不說便將人壓在了條凳上,接着那板子便噼裡啪啦地落了下來,那可是闆闆結實。
周寶興萬沒想到這兩句話還沒說完,便賞了板子,登時疼的面色發白,大喝道: “姑娘,奴才若是犯了錯,便是姑娘命奴才去死也是沒二話,但姑娘打奴才總是要有個由頭吧,便是奴才,那也是活這一張臉的姑娘行事總得有個規矩啊!” 板子打下,疼的他滿頭大汗,那聲音就說不出的猙獰
慧安聞言便微微擡手,婆子便停了板子,慧安這才道:“爲何打你?哼,將才在府門就是你的錯才叫主子我丟盡了大臉!開祭前你是怎麼回我的?不是說都準備齊整了嗎?你糊弄我呢?”
周寶興聽聞慧安竟只說是他叫府中丟了臉,根本不提那香燭爲何會點不燃的事,登時便一愣,接着忙分辨道:“姑娘容稟,那香燭和紙錢都是被人動了手腳的,是有人故意要害奴才出醜啊。” “哦?那你倒是說說,是誰要害你啊?”慧安眯眼道。“此事姑娘容奴才一日,奴才定查個水落石出!”
慧安登時哈哈一笑,道:“我說你這奴才大膽糊弄我,你還敢狡辯!明明是你辦事不利,卻非要說是人陷害,這等奴才就該打了再說,繼續打!”婆子聞言二話不說掄起膀子就是又一陣急打,周寶興這才醒過勁兒來。他今兒分明說什麼都是錯,姑娘這是鐵了心要先打後奏。只是方纔一出事他便偷偷示意了人去給老爺送信,這會子老爺怎麼還不回來呢。
他這邊乾着急,疼的直叫,那邊卻聽方嬤嬤道:“姑娘,最近總有人告那大廚房的劉嬸,說她仗着自己男人是府中總管,在大廚房爲非作歹,不但貪贓採買食材的銀錢,還常在上工時辰聚衆賭錢,弄的大廚房烏煙瘴氣,有時連老爺吃口熱湯都得等上半天。老奴原想着劉嬸是周總管的媳婦,都是府中老人,既然老爺委以重任,那就定然不會有錯,還倒是有人眼紅二人得了老爺青眼這纔給他們潑髒水。只今兒周總管犯了錯竟還與姑娘頂嘴,老奴便不得不與姑娘提提這事了。”
慧安登時大怒,一拍扶椅,便道:“竟有這種事?那可得好好查查纔是,這些個膽大的奴才若犯了錯,就該早做處置纔是,老爺忙,也沒看顧後宅的道理。這事指不定真是被這羣奴才給欺瞞了,這若是放任不管,任他們爲所欲爲闖下大禍可就不好了。”方嬤嬤忙道:“是,幾條臭魚就能壞了一鍋湯,此事不可不查,不然這府中的規矩可不全都給壞了。”
“如此秋兒便帶幾人去押了劉嬸子過來問話,若遇到那不服管教的,只管與我打便是。”
秋兒聞言應了一聲,帶着幾個婆子便風風火火地往大廚房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