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珂心中難受,孫熙祥又能好過到哪裡去?若然是以前,女兒能攀上這麼個高門大戶,宰相之家,他夢中都能笑醒來。可如今這個女兒和自己勢同水火,整日裡就想着和那便宜舅舅怎麼收拾自己,她好了他豈能高興的起來?本來他還想着,這個女兒便是蹦躂上了天,好歹還有她的親事拿捏在他手中,沒想到這個女兒竟這般了得,叫夫家如此看重,竟對他明裡暗裡地做了警告。這女兒以往就不將自己放在眼中,如今她又得了門號親事,只怕更不會將他這個爹當一回事兒了!
故而孫熙祥送走了關府的人,回到春韻院就發了一通大火,他本以爲事情應經糟糕到了極點,但是到了晚上卻叫他收到了一個更加叫他坐立難安,躁動不已的壞消息。真真可謂雪上加霜,令他當即就恐慌了起來。
卻原來在杜美珂母女剛剛進府那日,慧安突然如變了個人一般,用故去的沈清來壓杜美珂,硬是叫她行了妾禮,孫熙祥就對這個女兒起了懷疑。之後他就更是覺着女兒對他的態度大轉變了,以前兩人雖就不親近,但這個女兒起碼對自己是尊敬恭順的,但現在休說是敬了簡直視他爲仇人。她的這些轉變不可能是刁奴三言兩語便能攛掇的了的,所以孫熙祥就懷疑比是慧安知道了什麼事情,使得她因此事而記恨上了自己。他思來想去,能叫慧安記恨自己的事,也就當年沈清之死這件。當年的事他處理的極爲乾淨,既然當時就沒被人瞧出端倪,如今時隔多年就更不可能被人察覺纔對,他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但因此事關重大,他心中起了懷疑又怎麼可能不弄個清楚明白,早作準備?
故而他早在外面放了個煙霧彈出來,想試探慧安一二。若是真有人在暗中查沈清的死因,那麼必然就會遁着他埋下的線索,叫他察覺出端倪來。從他放出煙霧彈到現在,這麼久丟沒動靜,他本想着是自己多慮可,可沒想到今日竟的到消息,果真有人在密查此事!這叫他如何能不驚,只他在書房中來來回回驚惶不已地走了一個多時辰,想到當年該處理的人證物證早已經被自己銷燬了個乾淨,便是真有人懷疑此事,沒有證據也奈何不了他,這般想着他才慢慢平靜下來,又絞盡腦汁想着該如何絕地逢生了。
而他還一籌莫展,倒是慧安的生辰在火紅的臘月末,來臨了。關府來行納吉禮是臘月二十七,而慧安的生辰確實在臘月三十一日,她是這日的傍晚來到這個世上的。因爲大輝有習俗,生在二月的女娃娃會對父母不利,是災星降世。便是高貴如文太后,生是文氏嫡女,卻也因降在二月,自小就被父母送到了遠房一家親戚處養大,待她及笄這才被接了回來,嫁給了聖祖皇帝。聽說文家的那位遠方家中貧寒,文太后從小不得父母寵愛,幼時上山砍柴,下地種田,做盡了粗活,受了不少苦。
而慧安踏着臘月的最末出生,倒是常常被人唸叨是個有福氣的。今次她的生辰,慧安考慮可幾日,一來想着最近鳳陽侯府事情頗多,已幾次被人議論,便不想再大肆操辦,免得再惹來什麼是非。再來,如今自己又和關元鶴訂了親,慧安想着若生辰宴大操大辦,只怕也會被那些個眼紅的編排小人得志、刻意顯擺之類的難聽話。她出於這些考慮,便想着只在府中置辦上一桌席面,就和舅舅一家吃個飯,熱鬧一下便好。
只她將這個想法告訴童氏,童氏卻說不妥。一來,年後沈峰便欲翻出當年沈清身死之事,此刻侯府行事正該大氣,腰桿挺直方能不叫人輕視猜測。再來,定親本就是一件大喜事,也沒有藏着掖着的道理,做人本該堂堂正正,不吭不卑的,哪裡能怕別人說道就縮手縮腳的,沒得不被人說小人得志,倒被唸叨小家子氣。慧安想想還真是這麼一回事,當即便點了頭,和童氏商量着這事要怎麼辦,都請了誰來。
最後兩人商量的結果是,沈峰一家回鳳陽侯府後一直也沒能正式待客,不妨便趁着慧安的生辰,往各府都下了帖子,到時候叫沈峰和童表哥們在前頭接待男客,童氏接待夫人們,叫小姐們都去慧安那裡玩鬧,這樣一舉兩得,是最好的。兩人說幹就幹,將當日要請的賓客和酒宴菜式,要着意準備的東西都一一列了下來,便趁熱打鐵,叫丫頭將喬管家和現在管着大廚房的管事婆子請客過來,各項事情都落實後,慧安這纔回到了榕梨院。
當日夜裡,侯府的一處暖閣中,孫熙祥摟着一個女人神情懨懨地靠着牀頭,瞧着被風吹的飄忽的牀幔沉思。那女人見他如此,不由爬起身來,擡手給他按摩着額頭,道:“老爺可是在爲大姑娘的事傷神?”
孫熙祥聞言心中煩躁,推開她給自己按摩額頭的手道:“我豈能不傷神,這個賤丫頭如今恨不能我死,現在已經是一把刀懸在了頭頂,我若再想不出大字來,遲早要光着身子被趕出這鳳陽侯府,到時候你也別想再吃香喝辣!”女子聽他聲音中帶着不耐煩,臉色更是難看的要死,卻抿脣一笑,道:“這事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改變的法子,只是看老爺您舍不捨得了……”
孫熙祥聽她居然有法子,當即便是一喜,瞧向她忙追問道:“是什麼法子,快說。”那女子卻只是笑着不言,見他急了,這才道:“老爺先別急啊,若是奴婢的這法子管用,老爺要怎麼感謝奴婢?”孫熙祥見她一臉嬌笑,神情嫵媚,含笑挑逗,不由將人扯到了懷中,但他此刻哪有心情做那種事,他只捏了那女子一下,便哄她道:“你說,只要你的法子有用,便是要爺擡你爲妾都使得。”
女子聞言面帶冷笑,埋在孫熙祥的懷中勾了勾脣,這才慢悠悠地道:“老爺若然有一日得了這鳳陽侯府,要多少美妾卻是沒有,到時候便是擡了奴婢爲妾,也定然記不得奴婢是哪個了。”她的話中帶着醋意,孫熙祥聞言一笑,拍了拍她的肩頭,問道:“那你想要什麼?”
女子這才道:“老爺來日得了鳳陽侯府,可否允奴婢一些錢財送奴婢回鄉去?”她言罷見孫熙祥變了面色,目光飽含探究和陰森地瞪着自己,忙道:“奴婢非是捨得離開老爺,只是着實思鄉心切,這京城雖是什麼都好,但奴婢家中還有老母在,還望老爺能顧全奴婢一番孝心。”
孫熙祥聞言想着自己所做的幾件密事她都知道,將來留着她卻也是一個禍害,倒不如送的遠遠的,便點了頭,道:“此事老爺我答應你便是,你且說說看,有什麼法子能叫老爺我絕處逢生?”那女子見他答應,面色當即一亮,接着便道:“老爺,若是大姑娘出了意外,老爺還怕鳳陽侯府落不到您的手中嗎?”
孫熙祥本以爲她有什麼妙招,聽了她的法子竟只是這樣,不由便沉了面,道:“若是以前,這鳳陽侯府沒了小主子,自就是老爺我說了算的。可如今沈峰一家已歸府認宗,便是沒了沈慧安,這鳳陽侯府也只會便宜了外人!你當本老爺沒想過這個嗎,哼!”那女子卻是一笑,道:“老爺別急啊,奴婢的話還沒說完呢,如是老爺能將大姑娘的死推到沈家兄弟的身上,再嫁禍舅老爺一個謀奪外甥女家產的罪名,到時候……”
她說着勾脣一笑,其中意思不言可諭,孫熙祥聞言果真目光一亮。是啊,若是能將此事安在沈峰一家人的頭上,到時候他再以慧安生父的名義出來,爲女兒討還公道,那還怕沈峰不落的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嗎?還怕這鳳陽侯府不能落在他的掌中嗎?
女子見孫熙祥意動,不由便道:“但大姑娘到底是老爺您的親生骨肉,只怕老爺也是捨不得的。”
若是從前,孫熙祥只怕還真會猶豫,但現在他心中早已不將慧安當閨女看待了,相反卻拿她當仇人,甚至比仇人更恨。因爲在他看來,自己是父,天下就沒有不是的父親,女兒的難道不應該就是父親的嗎,自己的這個女兒竟非但不這樣想,還處處與他作對,如今竟還在暗中調查起生母的死因來了。到現在這個地步,他若再不反擊,只怕來日死的就是他了。孫熙祥不想死,更何況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在他看來爲了自己的命,什麼都是可以捨棄的。所以這事他想都不想,便道:“無毒不丈夫,你說吧,你有什麼好法子?”
女子心中微寒,卻道:“奴婢的賣身契……”
孫熙祥此刻怎麼會不順着她,忙應承翌日就將她的賣身契和銀兩送到,女子這才湊近孫熙祥的耳邊,道:“奴婢今兒聽說後日大姑娘的生辰府中準備大辦,如今鳳陽侯府風頭正盛,到時候各府的大人、夫人小姐們少不得都要給這個臉面的,若是那日……”女子說到緊要處,又壓低了聲音,如今外頭夜風正盛,拍打着窗櫺,那聲音已是低不可聞,只昏黃的羊角燈下孫熙祥的面容不停變換着,顯得陰沉不定。
慧安自和童氏一起商議了要請的客,發了帖子出去便忙着安排宴會當日的各種瑣事,因時間緊迫倒很是忙碌了起來。而文景心已是來不及等到慧安生辰,在這日清晨便打上了門,她見了慧安怒氣騰騰地便撲上來,對着慧安使勁捶打了兩下。文景心的小胳膊,用上吃奶的勁兒捶在慧安身上也是稍有疼感罷了。故而慧安也不躲,由着她打,文景心見此倒是打不下去了,惡狠狠地瞪她一眼,怒道:“人家有什麼事都告訴你,你倒是好,如今不聲不響把親事都定下來了,我倒還要從別人嘴中聽說此事。你!你!你真可惡!”
文景心鼓着腮幫子你了半天,終究是斯文人說不出什麼難聽話來,最後只蹦出個“可惡”二字便別開臉生悶氣。慧安見她如此,忙過來拉了她的手,笑道:“好景心,別生我的氣嘛。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提前也是不知的嘛。”
文景心見她面頰通紅,整個人水潤潤的,眉梢眼角都帶着一股嫵媚,不由瞧着一呆。只覺着自上元節夜裡一別,慧安的小模樣似又變了極多,越發的像個大姑娘了。
這女子若然定親,無不心中忐忑難安,嬌羞是會期待更會,但慧安這甜美滋潤的模樣,分明就是大有問題,故而文景心對慧安說的鬼話一句也不信,甩開她拉着的胳膊,悶聲便道:“你不願說便罷,何必拿這話來搪塞我?倒是我自討沒趣了,一大早的上趕着來發頓火,還惹人厭棄,我這就回府府去了……”
她說着便要起身,慧安見她真生氣了,心中一嚇,忙摟住她,羞紅着臉道:“你別惱嘛,我什麼都告訴你還不成嗎?!”
文景心卻冷哼,道:“你還是別說了吧,省的又拿假許來敷衍我,倒是傷了我們的感情。你能告訴我什麼?左不過說什麼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慧安聽她出言譏諷,當即便討饒地道:“好景心,你就原諒我吧,我說……我把我和他的事兒都告訴你,成了吧?”
文景心聽罷,瞪大了眼睛,黑溜溜的眼珠子咕嚕嚕一轉,盯着慧安便笑了,擡手一推,她便驚呼道:“好啊,這中間果真有事啊,可被我詐出來了!我就說嘛,那關府給文軒哥哥說了那麼多門親事都不成,如今怎就突然尋到了鳳陽侯府。還有文軒哥哥爲這樁親事竟然親自去獵了一雙活雁來,鬧得滿京城都沸沸揚揚的,若然只是父母之命,哪裡會如此上心。果然!快和我說說,你們到底怎麼回事,是什麼時候看對眼的?”
文景心是慧安最好的閨中密友,聽聞慧安定親的消息一驚之下,心中自是有些埋怨她瞞着自己的。但是好友說了這麼一門好親事,她心中自是爲慧安高興的,又怎麼會真生慧安的氣?慧安被她詐到,如今瞧她一臉興奮,真是哭笑不得,但今兒文景心分明就是有備而來,慧安雖羞澀難當,但還是拉着她上了熱炕,兩人依在一起說起私房話來。 冬兒和文景心的丫頭棉兒守在外頭,聽着屋中兩位主子偶偶私語,時不時還笑鬧一番,不由便也笑着聊地歡實。
文景心聽了慧安將情事道來,見她目光含春,雙頰嫣紅,一臉甜蜜。心中着實又爲她高興,又羨慕嫉妒,擡手擰了慧安一下,這才嘆道:“真好,文軒哥哥是難得的良配,你們又是兩情相許,將來你嫁過去沒有過不好的道理。如今你也定下了好親,眼見着聶姐姐也要定親了……”
文景心說着聲音已是低落了下去,慧安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的婚事,不由又想起了前世文景心那段不幸的婚事,她想了想由不得位住文景心的手,瞧着她的眼睛,認真道:“姻緣之事按理說是要遵從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可我覺着這畢竟是女子一輩子的大事,你還是要自己上心點的好。若是能尋到自己中意又叫父母滿意的,那豈不是兩全其美。景心,你別用這麼奇怪的眼神瞧我,我說的都是心裡的話。幸福還是自己追來的要實在一些,什麼事情總歸是握在自己手中要牢靠的多,父母便是再爲你好,也不能全然瞭解你的喜好不是?嫁人是女子一輩子的大事,我只是想着要是因爲羞澀而錯過了本來上天爲你安排的那段姻緣,將來豈不是要後悔一輩子?”
文景心聽慧安說出這樣的話來,先還嚇了一跳,接着倒是真從她的話中聽出一些道理來,想着方纔慧安所說的,她和關元鶴的事情,文景心只覺又羨慕又心癢,心中翻騰起一片火熱來。她覺着慧安這話說的雖有些不合禮數,但卻也不無道理。慧安瞧她若有所思,知道她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只希望這話能對她有些幫助。
文景心只沉默了一下,接着便忽而笑着瞧向慧安打趣道:“我先還不明白,我那二哥哥多好的人,你怎就瞧不上眼呢。如今倒是明白了,原來你是瞧上了更好的,也難怪,和文軒哥哥相比,三哥哥不入你的眼也是應該的。只可憐了我三哥哥,昨兒聽說你定了親事,還很是傷心了一場呢。”
慧安聞言心中一黯,但是這話她卻是不好接腔的,登時便做惱怒狀,擡手便去打文景心,嗔笑道:“好啊,我好心好意地跟你說心裡話,你倒是好,竟還來排揎我,瞧我不好好收拾你!”
兩人正笑鬧着,便見冬兒打簾進來,卻道:“姑娘,欽天監監判程大人府上的程二小姐來訪,姑娘要見嗎?”
慧安聞言一愣,半晌才明白這說的是程敏瑜,文景心見她愣住,不由笑道:“嘻嘻,你這還沒入關府的門呢,倒是有未來妯娌來套近乎了,哎,也難怪,文軒哥哥那可是關家的嫡子嫡孫,將來你嫁過去就是要做那當家奶奶的,也怨不得現在就有人上門來巴結。”
慧安見她又排揎自己,一把便將文景心推到了熱炕上接着便是一通癢癢,惹得文景心連連告饒,她這才放過她,笑着衝冬兒道:“將那程小姐請到芳閣去,我一會兒就過去。”
冬兒應聲而去,文景心在棉兒的伺候下穿上了鞋子,下了火炕笑着道:“你既有客我便不打攪了,先回去了,等明日你生辰再來鬧你。”
慧安送了她出去,又回屋換了衣裳這纔到了遠芳閣,而程敏瑜見到慧安過來已是笑着起了身,快步迎了上來,拉住慧安的手,便笑着道:“沈妹妹瞧着氣色真好,還沒恭喜沈妹妹呢,覓得好親事,我昨兒聽到消息可真是開心,以後我們……”她說着已是紅了面頰,低了頭。慧安自那日在文景心生辰宴上聽了聶霜霜的話後,心中便不再將程敏瑜看成好友了,只這程小姐也就是利用她的好心騙了她一件衣裳罷了,慧安倒也談不上恨她。
只程敏瑜自那日之後竟似消失了,連個謝意都沒來鳳陽侯府說過,昨兒她剛和關元鶴定親,今兒她便來了,慧安心中由不得就生出一股厭惡來。瞧她還真是來套近乎的,慧安心中不喜這種勢利的女子,故而便笑着道:“冬兒,怎麼還不給程小姐奉茶,程小姐快請坐。” 她說着便擡手示意程敏瑜落座,動作間已是不動聲色地抽出了被她拉着的手。
程敏瑜分明感覺慧安對她有些冷漠,但擡頭卻見慧安笑容甜美溫和,她只道自己多心,落了座,又笑着道:“我早就想來感謝沈妹妹,只無奈妹妹也知道的,我說了親事……”她說着面頰一紅,這才頗爲不好意思的又道,“母親說訂了親的姑娘就該在家繡嫁衣,學規矩,便不叫我隨意出門。所以我也一直沒能來尋妹妹,這心中又是愧疚,又想妹妹的緊。昨兒聽聞妹妹和關大將軍訂了親,我心中着實高興,這纔去求了母親。母親只道既如此,以後我和妹妹就是自家人,也不講那些規矩,論理也該多走動纔對。這才允了我出門,妹妹可是怪我這些日子未曾來尋你,惱了我了?”
程敏瑜的面色一片惶然和誠摯,若然慧安先前聽此話,只怕又想着是她那嫡母故意虐待她,不叫她出門,還生出憐惜之情來,哪裡會怪她禮數不周。 別的不說,單是程敏瑜這份表演功底慧安就自嘆不如,想到以後免不了要和她虛與委蛇,在一起生活,慧安心中就有些鬱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