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之際,天色微微發了白,院落中的殘雪在悄無聲息間化着。
宋肖近來總是起的很早,現下也就四五更左右,他起身,很快便洗漱完穿好了衣裳,穿戴整齊後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走去牀榻邊,看着還在睡夢中的女子,脣邊漸漸綻開笑意。
下意識的爲她往上掖了掖錦被,而後輕聲走出屋內。
楚琉素側躺身子,聽着屋門發出吱嘎一聲,她緩緩睜眼,眼中清寒一片。
宋肖起牀之時,她就醒了。只不過裝作在睡覺的樣子罷了。
本身半敞的窗戶在昨夜裡被宋肖用內裡放下了,雖然關着,但隱隱還是能聽見外面宋肖的吩咐聲。
"讓她睡到自然醒,今兒她要去牢獄,等她醒後,你陪着她。"宋肖腳步聲越加越遠,似乎說完就走了。
楚琉素立起身子,暖閣中似若春天,只穿着中衣的她並不覺得冷。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赤腳踩在黑色青氈上,給自己穿戴好衣裳。
窸窣細小的聲音,微微傳出去,門外的南清衝裡面叫道,"姑娘起了麼?要進去伺候您梳妝嗎?"
楚琉素'恩'了聲,道,"去打盆水來。"
盞茶時分,楚琉素淨了面,梳好髮髻,佩戴好珠釵首飾,拿起梨花小碟中的兩塊糕點,墊了墊肚子,便準備離去。
南清在側,道,"姑娘今兒是要去牢獄麼?主公早已給您備好了馬車,您直接上去便可。"
"謝謝。"
化雪之時的天兒最是寒涼,楚琉素剛剛踏出院子便感受到寒風襲來之感,她身子本就不好,平常要比常人多穿件小襖,現下只覺得渾身冷冽,凍得身子直髮抖。
南清攙扶着她小步走在雪中,道,"這裡離着府邸門外還有好大一塊路,姑娘快請,可別凍壞了身子。"
楚琉素咬緊牙關,心中冥思,等過幾日一切都會好的,等她到了江南那種四季如春的地方就好了。加快步子,大約走了一盞茶的時間才抵達府邸門外,這次無人在阻攔,似乎是宋肖早就打好了招呼。
上了紫蓋四角流蘇馬車後,方纔覺得暖和了些,楚琉素深吸一口氣,拿手帕擦了眉目眼角。登時馬車緩緩而動,馬蹄篤篤前行,這個時辰大約五更多些,掀起簾幔還能瞧見一些匆忙的馬車飛快行過,似乎是大臣上朝晚了時辰。
冬日裡的天亮的晚,馬車內壁還嵌着如嬰兒拳頭般大小的夜明珠,在微微泛白的天色之下發出柔和的光芒。
南清跪坐在馬車門口的位置,方便時刻伺候着。
楚琉素的身子纔剛剛適應暖起來,大理寺牢獄便到了。
似乎一切都極爲順利,時間掐的正好。楚琉素下了馬車後便有人上前來湊笑迎接,"小姐快請!"一名獄卒躬身滿臉諂媚地道。
楚琉素斂了眉眼,跟在他身後,順利的進入了牢獄中,她不由的想着,這便是權利的好處,不帶多少人都阿諛奉承巴結着你。
漆黑的道路閃着暈黃的燭火,似乎恍若那日第一次進來一樣,越往深處走,便有一股惡臭襲來,南清掏出帕子道,"姑娘堵上鼻子吧,您早晨食用的糕點怕是一會該吐出來了。"
楚琉素淡淡地道,"不用。"
那獄卒在一側提燈籠走着,笑眯眯地道,"您來的真是時候,前腳安王殿下剛剛進來,這後腳便迎來貴人了!"
楚琉素一怔,宋平煜也來了?那正好,一鍋端了!
他生平不是最看重皇位與女人麼?正巧,楚琉素這還有樁婚事無處做媒。
心中惡劣的笑了,聞見這股惡臭,她便能想到自己在冷宮中的八年,過眼雲煙如洪水般洶涌而出,褪了色的記憶被一筆筆勾勒上色彩,往事,她可從來沒忘過。
寧國侯府衆人乃是重罪,關押看守的地方更是重兵把守,在最裡面的地方,故而楚琉素走了好長一段路才走到牢獄最盡頭。南清接過燈籠,道,"你退下吧。"
獄卒連連點頭。
楚琉素的到來給衆人都添了一絲希望,可也卻在這希望中心虛不已。尤其是聽到聲音走來的楚琉月,她瞪圓雙目,不敢相信楚琉素竟然毫髮無傷,滿臉全是驚愕,張大了嘴,想說讓她救她出去,可這話到了嘴邊,就是什麼都說不出來。而她身邊宋平煜站立草蓆之上,深色莫測的盯着楚琉素。
在牢獄中的張媽媽頓時撲倒牢房門前,"小姐!您終於回來了!老奴還以爲您不要我們了!"
楚琉素蹲下身子,握着張媽媽佈滿皺紋的雙手,眼眶微紅地道,"媽媽在說些什麼,你看我像那種自顧自己安危而不顧你們死活的人麼?放心,我來定是要救你們出去的!"
南清極會看眼色,當即就解開重重枷鎖,把張媽媽放了出來。隨即又鎖上了門。
楚琉月忽而轉身看向宋平煜,宋平煜衝她安撫一笑,對楚琉素道,"縣主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想把你大姐也關在這不成?"
"咦,"楚琉素詫異挑眉,"安王殿下難不成是我肚子裡的蛔蟲?知道我在想什麼?"
'噗'對面牢獄中的楚琉瑩忍不出發出嗤笑,道,"大姐,你還真的以爲縣主會來救我們不成?莫不是太異想天開了吧,安王都不能救你出去,你還指望她?"
她怪腔怪調地道,說的極爲的不甘心。
宋平煜的眸光一瞬鋒利,字字尖銳地道,"縣主,你知道欺人太甚這個詞怎麼寫麼?"
楚琉素揶揄勾脣,極爲肯定地回答道,"還真的知道,可我就是這個性子,你能拿我怎樣?"
楚琉月當即大怒,厲聲喝道,"楚琉素你個賤人!要不是你勾引攝政王,獻身給他,他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把你救出去!"
宋平煜微微眯眼,不可置否的盯着她。
楚琉素緩緩勾脣,笑眯眯的看着她,不言不語。倒是南清登時眉頭倒豎,怒斥道,"哪裡來的玩意,也敢對姑娘大放厥詞,虧得今日主公不在,如若他知曉了,非要把你的嘴縫起來!"南清可瞧得真切,姑娘何曾獻身給主公過。
根本是無中生有的事!
楚琉月哪裡被人這樣訓斥過,當時就紅了眼,顫抖着聲色,道,"你纔是玩意,你全家都是玩意!"
南清冷哼一聲,"這麼說你不是玩意了?或是你連玩意都不如?"
楚琉素淡淡擺擺手,不屑在這口舌之爭上,她淡淡地道,"去把老太太和楚琉凝、冬櫺、絲竹放出來。"
南清立時斂下眉眼,"是,姑娘。"
楚琉素看着宋平煜給楚琉月擦眼淚的動作,微微揚起雪白修長的脖頸,輕聲道,"大姐,你若是想出去也可以,我這呀有樁婚事等着你,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了。"
聞言,宋平煜大步上前,怒氣衝衝的想要推開牢門,卻發現自己被鎖在了裡面,登時怒喝道,"楚琉素!你什麼意思!"
楚琉素無辜攤手,眼波流轉,道,"安王殿下這話綰邑就不明白了,我是好心救大姐出去,怎麼你們非但不領情,還怪罪我?如若要是安王殿下能把大姐救出去,那便當我沒說。"
一席話無辜至極,鳳眼斜睨,似乎在說,你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如果眼神能殺人,宋平煜早就殺死楚琉素了,可惜了,好像不能。楚琉素微挑眉,"安王殿下你是冷了?怎麼還渾身打起戰慄了,哦,也對,這牢裡啊,是有點陰冷,你這樣身份尊貴的人,怎麼能受得了這種寒氣襲人的地方呢?"
楚琉月'啊啊'尖叫兩聲,像是發瘋般大吼道,"楚琉素你別太欺負人!侯府是生你養你之地,你何苦要把我們逼於死地?!更何況,我還是你大姐啊,我們有直系親屬的關係啊!"
"錯,"楚琉素眉梢一挑,神色清寒,眼波如霜,字字鋒利地道,"大姐,你錯了,我們是旁系親屬,你是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嫡女,而我只是個庶女,更別提什麼生我養我之地了,你如果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很抱歉,在我這,沒用!"
"你給本王解開!"宋平煜冷叱道,楚琉素在門外都能感覺他身上散出的寒氣,她卻笑了,"安王殿下如此有本事,爲什麼不說要把大姐救出去?還是說,因爲大姐額頭上留了疤,腳上殘疾了,你便不喜歡她了?"
此話一出,楚琉月淌淚的眼眸瞬間看向宋平煜,宋平煜眯起眼,笑着道,"她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別聽她亂嚼舌根,本王怎麼會不喜歡你呢?本王這不是都來看你了。"
他語氣溫柔,楚琉月不但沒有羞赧,反倒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話脫口而問,"那你爲什麼不救我?"
宋平煜背後的手緩緩握緊,耐着性子溫和地道,"我這不是也在想辦法,整個侯府涉及巫蠱之案,其實說救就能救的?好了,你也不會吃太多的苦,放心就是。"
楚琉月垢面的灰臉與髮絲黏在一起,瞪圓紅着的雙眼,再次問道,"我問你爲什麼不救我出去!是不是你不喜歡我啊!"
她似乎發瘋了,晃着腦袋,骯髒的手緊緊拽住宋平煜乾淨的衣袖,"我問你啊,你倒是說啊!"
宋平煜垂目看着本身極爲乾淨的衣衫上留下骯髒的手印,臉色微微一變,他向來有輕微的潔癖,何時被人這等觸碰過。
"你冷靜一點。"他忍着不耐,看似輕柔地拽下楚琉月的手腕,"還沒鬧夠?整個侯府都成爲階下囚了,你能不能懂點事?爲侯府考慮考慮。"
楚琉素卻忽然莞爾勾起脣角。
這話猶如當頭一棒,狠狠敲醒楚琉月發昏的腦袋,她卻突然蕭索淒涼一笑,"你是在爲我考慮麼?你是在爲你的前途着想纔是!侯府落魄,你沒了支持的後盾,這纔來看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