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琉月眼神越發沉了起來,你能活下去,再說這些話倒也不遲。
如今的沾雨寺傳承數百年,一代一代像是世襲制,傳給最有能力的人。如今傳下來的一位高僧方丈,是位從小在此長大的人,他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直到成年後出門歷練,三十年的時間走遍大江南北,曾經在南宋一呆便是數十年,不僅開闊了眼界,更是增長了閱歷。那時的南宋跟北宋還處於相對友好的狀態。
而這幾十年之間,北宋也與南宋從禮尚往到刀刃相見。
沾雨寺坐地數百畝,處在郊外,相隔不遠處更是北宋的東郊別苑,時常有一些世家公子來此狩獵,遊玩,此處的風景更是鍾靈毓秀,山清水秀。
方丈早已知曉寧國侯府來人,早早的便帶着衆位貧僧子弟在山門口等候。
丫鬟攙着二姨娘下了馬車,二姨娘美豔臉色勾出一抹笑意,放眼望着數百名袈裟在身的僧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高昂的氣勢,衆人雖然不敢說些什麼,但見此心中到底是對二姨娘的印象,落了一層。
這氣派龐大的場面,自然是引來不遠處正在狩獵的權貴子弟遠遠觀望。此刻,二姨娘身後緩緩走下來柳腰擺動的楚琉瑩,她跟着二姨娘走上前,二姨娘對着前方的方丈雙手合十,"大師有禮了!"
方丈面色平常,對着前來的二姨娘雙手打了個揖禮,"夫人駕臨此地,老衲榮幸之極,一路奔波勞頓,早已備好院落,還請移步!"
那句'夫人'真真是叫到二姨娘心坎上了,她臉上笑開了花,對着丫鬟道,"快請小姐們下來!"
丫鬟走上前放下踏步,掀開簾幔。率先下來的是楚琉月,她一襲粉白細紋羅紗,裙尾隨風飄動,嫋嫋身姿,輕盈動人,纖纖十指落在丫鬟的胳膊上,陽光打在她白皙如羊脂的素手上,讓人誤以爲這女子乃是天女下凡。
雖看不清容貌,可是卻比看過容貌更讓人心動,保留着三分神秘,越發叫人春心蕩漾。
楚琉素戴好面紗,隨尾的走了下去,衆人皆是感嘆不已,這侯府的小姐真是一個比一個柔美動人,像是百花齊放般爭奇鬥豔,各有特色。那如蟬翼菲薄的一層面紗,隱約中只能看見貌美的輪廓,影影綽綽中更添一分迷醉之美。
衆人皆是移步向寺廟裡走去,楚琉素由張媽媽攙扶着,身後跟着冬櫺跟絲竹,隨後她不經意一個轉眸,透過面紗望去一個方向,儘管數百人羣中,她還是一眼望見了那風華絕代,身姿如松柏挺立的男子。
他不似宋平煜深沉內斂,不似宋清謫仙仙氣,更不似宋肖瑰麗妖冶——
他似那熊熊烈日中誕生下來的金色少年,烏黑墨發隨風飄蕩在空中,劍眉入鬢,他的眸子似是清水裡的一塊黑玉,愈加讓人沉醉,一襲鎏金色直襟長袍被溫風吹的衣袂翻飛,他如鬆百般挺立豎直的身姿僵直挺着,跨坐在一匹赤紅寶馬上,手中握着一把鑲寶鎏金楠木寒弓,身上散發出滾燙刺眼的光芒,似乎是與太陽融爲了一體,照射的人睜不開眼。
而身後跟着數十名黑衣侍衛,均是坐在駿馬上,那男子一馬當前,似乎萬丈光芒集於一身,那一刻,效果達到了極致。
他是多少女子擠破腦袋也想要嫁給的皇子,他是集結多少才華和氣度的皇子,那是北宋唯一嫡出皇子,宋燁。
彷彿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轉眸,腦中思索也不過片刻間,楚琉素收回視線,跟隨者衆人一同進了寺廟。
走過一條石橋,路過幾座廟堂,方丈帶領着衆人來到西部一處別院後停步而立,道,"就是此地了,地方雖然偏了些,但足夠清靜幽雅,適合夫人小姐等女眷居住。"
二姨娘連忙行禮道,"麻煩大師了!"
楚琉月走進院子,率先挑了一間最好的屋子,二姨娘連忙給楚琉瑩使了個眼色,楚琉瑩掃了一眼楚琉素,也是快速的選好了院子。
最後一間,是最末尾的,相比較於前面幾個也是差了幾個層次,楚琉素恍然絲毫不知,帶着張媽媽等人便走進了最後一個院子。
屋內都是收拾乾淨了的,冬櫺左看右看,突然蹦出一句話,"小姐,這倒有點跟咱們住在山上的房子,有些相似。"
絲竹擱置下東西,不由得擡眼看了看,東西都是普通的東西,內裡的擺設也都是中規中矩,很是普通,也算是側面看出楚琉素當年生活的地方,樸素而拮据。
楚琉素略微一愣,站在窗櫺邊望去遠方,只見隨風擺動着茂密的樹林,似是天空般無邊無垠,一眼望不到盡頭。一座座羣山環繞,那微微展露頭角的山峰忽近忽遠錯落有致的聳立在遠方,上面可見一層薄薄稀少的白霧嫋嫋升起,雲騰環繞,一股大地自然而清幽地氣息飄然傳來,讓人身心都爲之舒暢了起來。
"一點都不像。"楚琉素幽幽開口,山上那個地方沒有京都這樣多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有的只是潺潺流淌的小溪,偶爾路過落在枝頭的喜鵲,還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張媽媽,你陪我出去走走。"楚琉素摘下面紗,突然想去參觀參觀這個盛傳的沾雨寺。
當年宋朝開國皇帝建起這座寺廟後,一直沒有取名,那時候這寺廟的香火還不是現在這般旺盛,久而久之,皇帝也忘記了此事。直到後到來北宋發生大旱,當年不知消耗了多少人力物力,可是皆是無用,天不降雨,讓多少糧食土地乾旱而死,皇帝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來到自己親自建立起的寺廟,希望上天顯靈,不要讓剛剛建立起的王朝毀於一旦。
是了,皇帝和萬民終是感動上天,突如其來的大雨降臨北宋,聽說當時那傾盆大雨下了個一天一夜,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在屋內避雨,他們皆是出門叩拜,哭着笑着無一不在感恩。
後來,北宋皇帝大手一揮,瀟灑的便寫下三個遒勁灑逸的大字'沾雨寺'。
"小姐……"
楚琉素側目,看着張媽媽欲言又止的模樣,笑了笑,"怎麼了?"
"您去祭拜夫人的時候,能不能帶着老奴一起?"
楚琉素卻罕見的沒有說話,腳步也頓了下來,眼神一直望着前方,張媽媽不由得順着楚琉素的視線望去,這一看不要緊,卻是在原地愣了神。
兩丈之外,一名二八年華的女子,縞素在身,纖瘦的身材似乎像竹竿一般,消瘦又挺立,手臂跟腰間還夾着一個木桶,一塊漂白的布巾搭落在木桶邊沿上。她尖瘦的臉頰未施一絲粉黛,眉眼間一股書香氣息隱隱透出,美得似乎不食煙火,陽光一襯,更是燦然生光。她約莫高出楚琉素半個頭,此刻正垂眸看來,眼中同是打量,同是驚訝——
"當然可以。"楚琉素低聲開口,對張媽媽笑道,隨即她一步上前,福了福身,"楚琉素見過……四姐!"
楚琉諾眸光中突然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憂愁,似乎透過楚琉素看向了遠方,眉眼不經意間總是流露出一股山高水淡的味道,像是誤入塵世間一樣,清淡悠然。她輕輕開口,"你是我妹妹……楚琉素嗎?"
楚琉素聽到這話,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的嗓音……她的嗓音根本不似清淡雅然般,而是……像綢緞碎裂般的沙啞,像是刮出茶鏽的底子一樣,並不動聽……
"我……嚇到你了吧!"楚琉諾忽的焦急了起來,眉頭也跟着緊鎖着,"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了……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跟我講話了……"
她說的平淡,可楚琉素能聽的出來,她語氣中的悲哀和淒涼……不由得開口道,"你身邊的丫鬟呢?"
儘管她被送進寺廟中來,身邊也應該有個照應的人,就跟冬櫺一樣,陪伴着她。
"死了。"
死了?
楚琉素眨了眨眼,死了?正值青春年少,怎麼可能說死就死?但是,楚琉素沒有多問,只是點頭,問道,"四姐這是往哪裡去?"
楚琉諾晃了晃身側夾着的木盆,莞爾淡笑,"剛剛去洗了衣裳,這便去曬起來!"
楚琉素微笑道,"正好我也想去後院散步,一起吧!"
楚琉諾似乎很開心,一着急便走上前想要觸碰楚琉素的衣衫,可在觸碰到衣裳一角時卻猛然收回手,似乎是覺得這不和禮儀,連忙尷尬一笑,天真無邪的小女兒氣息,在這一刻全數流露出來。
楚琉素脣畔勾出一抹友善的笑容,道,"張媽媽,你去幫一下四姐。"
張媽媽垂下眸子,擋住那快要落下的眼淚,連忙上前接過木盆,楚琉諾卻突然道,"張媽媽?"
"四小姐……還記得老奴?"張媽媽舉目,老淚縱橫在眼眶中打轉,接過木盆的手也微微抖擻了起來。
"當然記得,您可是我的奶孃!"楚琉諾突然着急了起來,"您可是母親身邊的貼身人,我怎能記不住?"
是了,當年楚琉諾一直養在秦菀身邊,而張媽媽是秦菀身邊的貼身丫鬟,這裡面的一層關係,可謂是深之又深。
楚琉素看到此,卻是嘆了口氣,老夫人想要楚琉諾回去,可她從沒想過這麼單純的女子該怎樣在那骯髒的深宅中活下去。
"好,好!"張媽媽破涕爲笑,"您記得老奴是老奴的福分,四小姐快些請!"
楚琉諾轉眸一笑,很是開心。
"我道是你怎麼這麼快跟楚琉諾攀上關係,原來你倆都是同病相憐的可憐蟲!"一道突兀的女聲從後方油然傳來,尖酸的語氣卻是刻薄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