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肖頓了下,方道:"可你就算爭了,又能如何?你可知,利用你之人早在昨夜之前便進宮了。"
他倆說的宛若墜入雲霧般模糊不清,宋清也是一怔,方道:"這跟我毫無關係,是他的事,就算是他得到了什麼,那也是他的事。"
宋肖頓時笑了笑,懶散地道:"你這又是何苦?都怪你性子太過於急躁,如果你稍微拖一拖,那麼今夜進入天牢的人也不會是你了。"
宋清無謂的笑笑:"我是急躁了些,可我若是想要把她接回來,就必須給她一個名分,讓她毫無顧慮的待在我身邊,讓她不受外界流言蜚語的待在我身邊。想必皇叔比我明白,一個罪臣之女能掀起何等風波。"
宋肖道:"我知,可你這樣做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就算是背上罪名,你還願意?"
"我願,哪怕天下都唾罵我,都厭棄我,我亦不會讓她受分毫的苦楚,"宋清想起她彷彿眼神都溫柔了下來,他說:"永遠都不會了。"
宋肖笑了,卻眼波無瀾,絲毫不帶笑意,他說:"帶走。"
突然,燈火通明的宮殿外,烏泱泱涌出大片的皇家錦衣衛,井而有序的包圍起宋清等人,他身側的侍衛們拔劍抵抗,宋肖的軍隊卻是密密匝匝的圍了幾圈,包圍着宋清水泄不通。宋清不似其餘人一樣變了臉色,而是在萬人面前,一甩袍尾,徑直跪下:"求皇叔放過她!"
宋肖的大氅被寒風吹得噗噗作響,他笑了笑:"帶走。"
宋清面色一瞬慘敗,懇求道:"求皇叔放過她!"
宋肖未再言聲,笑的神秘,卻猶如這殘冬的風梭般同是冷冽,同是駭人。
重重臺階之下,刀光劍影,寒光凜凜,不過須臾,火光四濺,血肉一片。廝殺聲、火燎聲、怒吼聲、似乎都漸漸遠去,宋肖負手而立,在宋清不可置信的眼神下,淡淡笑了。
有時候,緣分這東西,就是如此奇怪。宋肖不知宋清與楚琉諾是怎樣相識的,也不知是如何相愛的,他只知道,宋清這是第一次衝他跪下,去求他放她一馬。
宋清袍子上染了鮮血,不知是誰的血跡,在火光下,他眸光堅定沉靜;在廝殺中,他初顯暴戾;在血色間,他招招下死手。
"儘管她知曉昔年之事,看在小侄兒的面子上,我不會動她。"
宋肖施施然走了,只餘了宋清一人怔楞。這些聲音似乎都微微遠去,既是驚訝,又是驚喜。
往日裡,他調查過楚琉諾,對於她以前的事,宋清不是不瞭解,只不過在這其中,在不知不覺中,牽扯到了宋肖。
對於宋肖,他的一貫作風便是殺人滅口。所以,他怕,他怕宋肖會派人殺了楚琉諾,所以,他並不是聽信讒言,並不是沒有頭腦,而是,爲了保全她一命。
那於第一次見面,碧湖清波流盼,枝頭鴛鴦成雙,她挽袖踮腳,在卵石鋪滿的岸邊,在疊疊衣杆前,在那素白衣衫中。
於春色薈萃與她的眉眼,她的脣邊,堪比疏疏茂盛的百合更爲驚豔。他趨步陪宋平煜走着,本是無奈,被先皇指派到東郊別苑灑掃事物,本就疲累,後又移步沾雨寺。
他性情素來淡泊,更是不願攙染塵世間瑣事,想要踽踽獨行、孑然一身的行走。可命運就像一支利箭一樣,劃破空氣,在這本身早就安排的道路上,平平殺出一道錦繡坦途。
於她,是緣分。於他,亦是。
那日天高雲淡,白雲舒展,於天水一色。且正是乍暖還寒的好時候,春色初展,陽光正好,清風自來,似乎摻雜着這個時節盛開的花香。
她回眸一笑,那驚鴻一瞥。
腳步一滯,眼神一凝,面色一怔。
他想,這笑容他一生也忘不掉了。
他負手走着,手指卻不覺微動,漸漸曲捲。他面色無異,心中卻彷彿是潺潺流動的碧水般一波高過一波,一浪翻過一浪,早已是掀起驚濤駭浪。
如果要說這世間最美好的事,那便是在這之下,她衝你羞紅了臉。那像是迎春綻放的芍藥花,萬千春色,凝繪於她的眉眼。
就像不遠處吱吱鳴叫的百靈鳥,對對成雙,雙雙高飛。那一刻,他多想問一句'小姐芳名',奈何宋平煜先他一步。
楚琉諾。
他想他一定是瘋了,纔會有了去查探她往事的念頭。他確實是瘋了,瘋到有明哲保身的道路他不走,偏偏爲她走上一條滿是荊棘的血路。
那時候,當他聽到一個女子跋山涉水踱步走去南宋之時,他的心裡沒有因爲她的身份而延誤,反倒生出一股心疼的情緒。
他知道,這輩子都別想逃出她那回眸一笑中了。
他默默的做這一切,誰人都不知道。直到宋平煜那夜找上他,他知道他該有所行動了。其實,他有大好前程,錦繡坦途,可他卻捉摸不透宋肖的性情,只得冒險一試。
當宋肖說出那句,我不會動她之時,他的心才平安落地。
只因他在調查中,查出了侯府主母與宋肖聯手一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知道楚琉諾是處在一個什麼位置,前是懸崖,後無退路。當他知道楚琉諾前往沾雨寺之時,他的心,不知是何情緒,似乎是苦,似乎是欣慰。
她走了也好,至少不再攙染這些污穢之事,這一切,由他來做吧。
就算背上謀反的罪名,他亦毫無悔意。
就算不是大理寺牢獄,而是天牢。
他承認自己太過於自私,他去求母妃的家族,不惜賠上多數人的性命,也只爲楚琉諾放手一搏。
寒風蕭索一旦至,他被帶入天牢。
那夜燈火通明,血濺大殿,爲的不過是那句肯定的話。
發生了此等大事,整個京都都已傳遍。皇帝斂入棺槨的日子是十二月三日,欽天監算的日子是十日後出殯,然後舉行祭天儀式。是以,宋清一事只得暫時壓下來。
其實有些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例如宋平煜的野心,其餘人不知,宋肖等人還會不知曉嗎?正待皇宮亂則一團之時,邊關八百里加急傳回宋燁突破重圍,絞殺敵軍的消息。經過幾日之期,就算消息傳到變關外,宋燁也是見不到皇帝最後一面了。
宋肖以鐵血手腕,雷霆之勢,怒斬抱有謀反之心的奸臣。其中不乏有支持宋平煜的內閣羣臣,正是戰亂之時,加之朝堂上的勢均力敵,整個皇宮可謂是亂作一團。各路人馬,皆是露出野心,就連後宮的女眷也攙染其中。
就比如宋平煜的生母蓮貴妃,再比如宋燁的母后皇后。兩位美人,在後宮中更是爭鋒相對,處處作對。
可就在亂作一團之時,宋肖忽然下了一道聖旨。
那意思便是寧國侯府被有心人故意污衊,以至於闔府入獄,現下水落石出,特赦無罪釋放。
此聖旨一下,楚琉素當時就擱了茶杯,心念電轉,半晌方道:"看來,是走不了了。"
南清不知是何意思,只得斂下眉眼,佇立在一側。楚琉素起身,走去炭盆前,伸手暖和了手掌,無端端的笑了一笑。
看來,她這身份也丟不了了,就連去南宋一事,也只能拖上一拖。
琉素道:"宋肖近來在做什麼?"
南清恭敬回話:"奴婢不敢妄自說道,要是姑娘想見主公,不如親自去書房瞧瞧。"
琉素恍若未聞,來回翻着手掌,方纔覺得暖些,便聽見門外響起輕輕的叩門聲。南清覷了眼琉素,福身道:"奴婢去瞧瞧。"
楚琉素卻神秘一笑,懶洋洋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正是這局勢緊張的時刻,她倒也拉的下臉來。"
南清腳步一滯,眨了眨眼,未有過多言語,倒向看看琉素所說的能拉下臉的人是誰。
叫她千猜萬猜也沒想到這人竟是皇后。
殿外飛雪如絮,樸素撲簌而落,飄在皇后精白的大氅上,彷彿融爲一體。她臉色煞白,就連脣瓣都毫無血色,叫人不難看出這兩日後宮的瑣事把她磨滅的老了一些。她就連登門的氣勢都與往昔絲毫未有差別,一雙鳳眸耿直瞪着,凌厲不減。
琉素也爲起身迎接,雖是在靠着火盆,餘光卻是留在地上那絨毛地毯上,地毯都是嶄新的,白色的,盈亮的。琉素瞧着,淡淡笑了,卻恍若不覺皇后已然進來。
南清施了禮,引着皇后進來,方纔趨步退下。
皇后攏這大氅,斜睨在暖閣中的琉素,冷聲一笑:"縣主真是自在。"琉素'唔'了聲,聲音輕輕傳出來:"綰邑不是皇后娘娘,還要掌管着中宮,自然自在。"
皇后輕哼一聲,卻未反駁,自知有求於她,便一改臉色來,道:"縣主可知本宮要來?"琉素挑開珠簾,珠子相碰脆生生的聲音傳出來,彷彿她清脆的嗓音,"這段時間本該是娘娘最忙的時候,娘娘既有時間來看望琉素,這其中的意思,綰邑不用想,便也知曉。"
皇后道:"縣主倒是聰明,不錯,這段時日屬於特殊時期,我本該是明哲保身在先,其餘的,自當是不該大動干戈。本宮從去年開始便已知曉北宋這一天不遠了,卻沒想到來得如此快,快的叫本宮還未準備好一切,快的叫本宮措手不及。以至於現下,爲他人做了嫁衣!"
琉素靠在門欄上,方纔一笑,緩聲道:"這樣說來,蓮貴妃的心思也早就暴露了?你們也撕破臉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