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沒等皇后反應過來,只見南清旋身出掌,緊接一個迴旋踢,橫掃一排青衣侍衛,眉目一橫,怒喝道,"姑娘身爲攝政王的人,奴婢勸您掂量着點,莫要觸到黴頭,到時候倒黴的人是誰,皇后心中最爲明瞭!"
言罷,南清攙扶起琉素孱弱的嬌軀,護在身前。
皇后登時大步一邁,指着南清嚴厲呵斥,"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染指本宮!"
南清冷笑一聲,"奴婢是個上不得檯面得,但奴婢奉命保護姑娘,但凡對姑娘動手動腳之人,奴婢就算拼了這條賤命,也要護得姑娘周全!"
單單就是南清身上散出的凌厲氣勢,端看就不像個奴婢。這聲怒喝一出,青衫侍衛登時面面相覷,躊躇在一側,不敢上前。
皇后氣極反笑,眉梢一挑,冷笑道,"想拿攝政王來壓本宮,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本宮身爲後宮之主,如果這點事情在做不了主,豈不是叫外人笑掉大牙!墨香,給我打!狠狠掌嘴!"
皇后雖然胸口起伏的厲害,但是不會因爲南清的三言兩語就被嚇住。墨香立時向前方走來。楚琉素無視墨香,攙扶着南清上前一步,勾脣輕笑道,"皇后娘娘做事可不要太絕,這可是有違您公平公正的名聲呢,且再說是麗華郡主挑釁在先,綰邑自保在後,這事要是傳出去,不過是兩個女子爭執發生口角罷了,可您要是抓着不放,私自動刑,要是讓皇上或者蓮貴妃知曉,都是說不過去的。"
皇后猛然看向楚琉素,氣得厲害,這是明擺着在威脅她!蓮貴妃向來與她不和,如果蓮貴妃知曉了,定拿此事出去大做文章,還不知要給她扣上個什麼罪名!而且,楚琉素方纔提到皇上,明裡暗裡的意思都是在說,她與攝政王私下來往的證據琉素還攥在手中!
"好啊,果然是個厲害的!"皇后壓抑不住的怒氣,眸光隱隱跳動着暗光,"墨香,回來!"
墨香本身也不敢對琉素動手,南清與琉素的眼神宛若一把寒劍,好像只要她一靠近就能她戳穿一樣。
場面一瞬僵持起來,琉素強撐着身子,冷眼斜睨皇后,可額發間隱隱沁出了冷汗,就在此刻,殿外傳來太監冗長的尖細聲——
"攝政王到!"
尖銳綿長之音打碎這滿殿沉靜詭譎的氣氛,皇后最先一動,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下。她一跪,旁側的太監侍衛丫鬟等人皆是齊齊跪伏在兩側,琉素再也撐不住身子,架着南清緩緩一跪。
皇后一改方纔的凌厲氣勢,嬌媚潺潺,嗓音輕柔,"參見攝政王!"
掌燈的太監最先開了門,繼而那一襲緋紅江綢之人也款步而來,負手的宋肖,劍眉凝神,一雙丹鳳眼巡視一圈,落在跪伏在左側的琉素,眉梢一動,問道,"跪在那作何?"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下跪之禮,亦沒有君臣的繁瑣叩見,繼而有此一問。
琉素眨了眨眼,眉梢輕動,"拜見攝政王。"
宋肖眉目緊鎖的更加厲害,親自走上前攙扶她嬌軀起身,在看到她滿頭虛汗之時,眸底瞬時一寒,淡淡問道,"怎麼回事?心疾犯了?"
微微不悅的語氣掃過南清的面容上,南清順勢而道,"皇后娘娘說是姑娘不顧尊卑下手毒害麗華郡主,方纔便喚來姑娘,準備濫用私刑。"
宋肖攬過她的腰肢,斜掃四周,一排青衫侍衛登時額冒冷汗,當轉到皇后身上時,眸底已經變得清寒,"你身爲一宮之主,不去伺候皇上,反倒染指本主的人,是不是整日太過無聊,讓你忘了你的使命?"
沒有怪罪的意思,宋肖說的極爲平淡,皇后頓時渾身一顫,收斂眉目,低聲求道,"臣妾只是一時着急,麗華郡主畢竟是臣妾從小養到大的孩子,可是臣妾沒有要怪罪縣主的意思,只是小懲大誡,告知一番罷了。"
宋肖見琉素顯然在強忍着什麼,並未懲罰,曼聲道,"也罷,明後幾日該輪到你侍疾了,你也收斂點性子,早做準備吧。"
皇后強忍着不甘,只有把手心攥得生疼方能清醒自己的頭腦,放軟聲音,"臣妾明白。"
夜裡的霧氣微微加重了些,繁星冒了頭,新月卻被烏雲層層遮住了。玫貞宮裡一如外頭一片安靜,琉素側躺暖塌上,斜睨前方的奏摺,淡淡垂思。
自那日與宋肖商討宋燁被困一事,宋肖總是時不時跟她商討朝堂之事,她……亦沒有拒絕。
這年頭誰還沒點私心了呢。琉素亦是自有打算。可不涉足還好,一着手,才發覺朝堂之事瞬息萬變,牽連一處則動發全身。例如皇后本人,本已是後宮之主,可家中的勢力更是權重如山。皇后父親乃是三公九卿中的太傅,人稱周太傅,自攝政王上朝後,更是極爲重視周太傅,他的一句話都勝過左右丞相的言語,其實這也難怪,周太傅曾是皇帝的老師,定是着重人物,宋肖給他三分薄面,也在情理之中。
而此次就是周太傅全力阻止北宋出兵攻打南宋。奏摺上的意思,大約就是打也打不出來個結果,到最後兩敗俱傷,還是要譴人前去示好。琉素深覺有理,可北宋人向來眼界自高,例如宋肖、宋燁,是打定主意出兵一滅南宋威風。哪能他們說撤兵就撤兵,這不是擺明了不把北宋放在眼裡。可是,卻不料這是南宋使得計謀,而北宋正巧中了計,被困山頭,進退兩難。
琉素合上第二本奏摺,打開周太傅上的第三本,滿滿的訓斥之詞,簡化了說來就是你看吧,看吧,讓你出兵,中了人家的計了吧。
楚琉素淡淡一笑,擡眸看向對面的宋肖,嘲笑道,"看吧,看吧,讓你出兵!"
宋肖端着茶杯的手一頓,挑眉邪笑,"你敢嘲笑本主?"
楚琉素無辜搖頭,"我哪敢?我只是重複周太傅的言詞罷了。"
眉峰微動,宋肖淡淡勾脣,說道,"南宋皇帝向來老奸巨猾,一定是得到了皇上不行的消息纔有此計策,可你知曉他們爲何不敢打到京都裡來嗎?"
楚琉素哂笑,"因爲你手中握一部分兵權。"
宋肖輕挑眉,'恩'了聲,"那你知曉這兵權哪裡來的嗎?"
楚琉素一滯,習慣眯眼,宋肖怎麼會無緣無故問這種問題?審視與打量的目光凝視宋肖,嗓音微微一顫,問,"宋肖,這不會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吧?"
宋肖眸心染笑,嘴角亦含笑,"怎麼會。"
楚琉素嘴角的笑意一點點斂回,沉默看他,面色如霜,清寒冷冽。宋肖是天潢貴胄,卻總是透着一股散漫與頹靡,她不知曉宋肖的攝政王名號到底從何來之,她只知道在這散漫慵懶之下,熊熊燃燒着踏平堅城江山的野心。
照這樣想,宋肖利用她,她亦再利用宋肖,這場交易,她並不吃虧。
"天下到如今,你唾手可得,可你心大得很,竟還不滿足麼?"
宋肖的笑意也消失不見,鳳眸似若冷峭山峰般恐怖,嗤笑道,"你不懂,沒有權勢,在天下寸步難行,你只會看見你心愛之人被權高位重之人一寸寸抹殺掉。"
琉素蹙眉,他的意思是他曾經的心愛之人被人殺了?看着他邪佞之下的凜冽琉素心中卻微微發疼起來,無關乎情愛,恍若是同病相憐的疼。頗有些拈酸地道,"可事事哪有一帆風順,總歸會有荊棘等待着你,但還是要相信世間有美好的事物或人在等待着自己,總歸還是有明媚的曙光與半展的舒雲在不遠的前方。一切都會好的。"
宋肖凝視她半晌,她的眸光像是水色琉璃般閃過他的眼中,既帶着光芒又帶着暖意,似乎是劃過他冰涼已久的心房,一瞬間帶來暖流。叫他在灼傷眼的情況下,卻又不受控制的想要靠近。
她說的對,一切都會好的。
琉素重開奏摺,眼波流轉在上,口中恍若無意地問道,"你還不準備處置侯府嗎?這隻雞放久了,容易發臭,被人猜出端倪。"
不如直接烤了,還能博得萬民歡呼讚頌。
宋肖放肆大笑,瞧了她半晌,緩聲道,"我忽然不想動寧國侯府了,到底是閥門世家,要是真下令,豈不連帶着旁支等一併處決了?而且闔府很是繁複,瑣事一堆,再議,侯府商道做的不錯,如果就此覆滅,不就壟斷北宋銀錢流動的走向了?"
楚琉素絲毫不驚訝,垂眸捻着奏摺下方的赤紅印泥,在紗燈下,宛若捻碎的暗梅,染了一層稀薄的胭脂紅,思緒也隨之輕微飄遠,"北宋不止寧國侯府一家獨大,端是不像你所說的壟斷銀錢走向。可是,'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北宋雖說向來傳承詩禮傳家,可到我們這一代,還有幾個人能做到?詩禮傳家在侯府不通,行得通的只有富貴傳家,可我們已然是第二代,女子不抵用,到了年紀也是草草嫁人,侯府長子更是紈絝,不學無術,好歹出了個二哥,他卻不願入朝爲官,做起了生意,照此下去,侯府這百年基業,枝繁葉茂的世家也要就此淪爲門可羅雀了。"
一頓,感慨地道,"所以,這纔是你選擇侯府的原因吧,本身就快要落魄了家族,大抵是翻不起什麼浪了。就算你沒選擇侯府,這往後的局面,也與現下大同小異。"
宋肖不可置否的挑眉,讚賞的看她,說,"你倒是看的透徹。不過你說的也對也不對。"
楚琉素側目歪頭,疑惑,"哪兒不對?"
宋肖斜睨挑眉,"因爲你在侯府,故而我選擇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