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生離
“我都在官邸足不出戶了, 夫人日日抱着傘做什麼?”
三日以來風平浪靜,無論是守軍還是官邸都沒有絲毫不妥之處。卿予還是處處粘着他,他在官邸中召見何人她都呆在身側。
“傘不離身的習慣我自小就有, 改不了了, 眼下卻來笑話我不成?”她向來不落他口舌, 還是這般同他伶牙俐齒, 商允抱起她就往屋內走, “這幾日官邸無聊得緊,只好委屈夫人陪我。”
掩上房門,就抵至牆邊, “許久沒有如此做過了,再試一次?嗯?”衣衫層層褪去, 親吻帶着些許急促。
怎樣都好, 只要你在我身邊。
商允怔住, 眼底的笑意不減,“何時變得多愁善感了?”
她攀緊他後背, 臉蹭上他胸膛也不說話,像只依偎的小貓。商允哭笑不得,先前徒增的情緒稍稍淡去,抱起她就往藤椅上一靠,“來, 快給夫君說說, 究竟有何心事?”
卿予正欲開口, 屋外是阿籃的聲音:“侯爺, 城守大人來報, 流民圍在城門外了,公孫先生請您去一趟。”
卿予心口微滯, 貝齒輕啓:“我陪你去。”
商允替她繫好先前凌亂的衣襟,淺笑道:“流民滋事,我怕會傷到葡萄,你留下來照看葡萄,阿籃他們跟着我就好。”他亦起身整理衣襟,剛要出屋又折了回來,低頭吻她額頭:“別胡思亂想,你這副模樣也讓我擔心。”
卿予微楞,她倒是不曾想過,楞過之後就是含笑點頭。
送他出屋,“護好侯爺。”她難得交待過阿籃,阿籃嘻嘻一笑:“夫人放心吧,阿籃在,一定護得侯爺周全。”
“等我回來,今夜要好好陪我。”攬過她腰間,又在脣間重重一吻才作罷。
玉冠束髮,錦衣華服,一襲背影便是翩若出塵。好似覺察到身後目光,商允回眸,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便是她心底最不捨的一抹清澈。
她不與他爭,待得二人走遠才喚來了翠兒和乳孃。將葡萄交由乳孃手中,要她好生照看,而後只留了翠兒在場。
卿予並不避諱:“翠兒,你留在官邸和乳孃一起看好葡萄。如有變故,就帶葡萄先返回晉州府中。”
翠兒武功不差,輕功又好,帶上葡萄自保不是問題。有翠兒在,她才能安心照看商允。
翠兒才知她是要暗中跟去的。
便果然和侯爺從前說她的性子,如出一轍,翠兒垂眸應聲。
卿予拎傘出府。
因着流民聚外,駐守的士兵多了許多,卿予遠遠跟在一行人後也不打眼。商允一路都在和五姑父交談,想來也怕是途中意外並未用車輦。隨行的有幾十餘個從晉州府帶來的隨身侍衛,身後又有守城的士兵跟着,該是無事的。
唯恐紕漏。
行至城門處,城守已是焦頭爛額,流民數量太多,他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唯獨記得侯爺抵達當夜吩咐的,等他到了再議,眼下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侯爺,流民數量太多,您三思而後行。”
商允便隨了他登上城門,身後的侍衛不敢攜帶,前後左右都有人跟着。
卿予就在城門口不遠的涼茶鋪觀望。
不多時,聞得他響亮聲音:“宜州不仁,我晉州不可不義,開城門!”城門外是人聲鼎沸,還有此起彼伏的永寧侯千歲喊聲。
這些,都是該在五姑父和商允的計劃當中纔對。
卿予心中還是捏了把汗,光聽聲音就知人數不少,難保不會滋事?
而後便聞得五姑父的聲音,大致意圖是,入得茂城之後有官兵接納,會分批疏散至周圍的城鎮。每個城鎮都有官府開倉賑濟,侯爺親自督促,唯望遵守安排,勿生事端,則人人有餘糧。
凡有滋事者,逐出之後,永不放入。
一個□□/臉,一個唱黑/臉,將一齣戲完整演繹,城門外的高呼聲不絕。大門打開,四圍是整齊列隊的士兵,先前涌入的一波流民驚慌失措後,後面的便有序了許多。
越有序,進展越快。
卿予認得負責疏散人羣的便是城守麾下最得力的助手,與民無擾,街角和樓上看熱鬧的百姓也有。
議論聲也不少傳到卿予耳中。
能如此善待宜州流民,又如何會虧待我們晉州子民?
永寧侯年少有爲,難得由此般胸襟氣度,宜州的信源侯是斷然比不了的。
還是頭一次見永寧侯本人,品貌兼具,氣宇不凡,是我晉州之福。
卿予聞得心花怒放。
城樓上的商允,是永寧侯大氣凜然,遙遙望去,自有旁人比不過的氣度風骨。卿予恍然想起小時候,她從四海閣折回,才從刺客手中救下他。商允見她回來,便抱着她哭,卿予,不走。
卿予莞爾,一晃都是十年前的事,當年的愛哭鬼已是她的夫君,輕語言笑,自城樓由侍從簇擁着緩緩下了城門,熠熠生輝。
她又哪裡會走?
想來一切進展順利,都在掌握之中,眉間沒有半分愁容,擡眸環視四周的時候卻又一眼望到她。
坐在對街的茶鋪托腮看他,手裡握着傘柄,風輕雲淡。她還是跟來了,他無奈搖頭,卻又覺她的笑容太好看。近日倒是怎麼了,要不夠,也看不夠。
“夫人!”阿籃也看到。
商允往她這邊來,周圍是侍從護着。
卿予也就起身,拿着傘柄笑。近來果真是她多心了,關心則亂,不跟來卻是不放心。
出神的功夫,他已走到街中。
卿予正欲迎上去,隱匿在兩旁街道圍觀的人羣和流民中暴起幾十人,未及反應,商允周圍的侍衛瞬間被斬殺十餘人,血漬濺到衣襟之上,觸目驚心。
“保護侯爺!”阿籃大喝一聲,周圍的人才紛紛拔刀,周圍的士兵也不敢懈怠。
街上有圍觀的人羣,還有大量的流民,一時間場面頓時混亂不堪。也不知哪些是流民,哪些是刺客,衝撞之中又要護得商允安好,便是血光沖天。
卿予心中慌亂,抓起傘柄就往商允這邊來。
商允從未見過這種場面,哪怕是被刺客追殺也不如眼下這般血腥,周圍侍衛就將他圍在中心。奈何人羣太多,也有就着人羣袖下藏刀之輩,心底的恐慌好似沒有盡頭,每隔片刻便有侍衛倒下,分不清敵我。
商允嚇出一身冷汗。
離得太遠又被人/流重重阻隔,卿予擠不過去,卻見他身旁數十人揮劍而來。“商允!”迫不得已腳尖一墊,一個跟頭踏着人羣過去,千鈞一髮時揮傘一擋。傘柄旋轉,推着傘面向上,傘面便如刀鋒犀利,頃刻取了兩人性命。
纔來得及將商允拉扯至身後,左臂卻被刀劍劃傷,血痕立時涌了出來。
“卿予!”商允眼底一紅,彷彿想起小時候,她也是這般和刺客死搏才救了他性命。卿予吃痛,拎着傘捂住左臂,疏忽的侍衛才聚攏過來。
“帶侯爺回官邸,快!”卿予吩咐。
阿籃領會他的意思,護着商允就往前走,其餘人開路卿予斷後。追殺的刺客都在身後,換了旁人招架不住。
“卿予!”商允大喊,聽他聲音卿予心下慌亂,可被十餘人纏住,一分心又被重重打上一掌。“別管我,護着商允。”萬不得已開口囑咐。阿籃也顧不得商允意圖,“侯爺,不要拖累夫人。”
恰逢城樓上大喊:“南邊發現宜州軍隊!”話音剛落,喊話的軍官喉結一箭貫穿,生生從城門落下,形勢更加撲朔迷離。
流民還在涌入,若是不關會被攻破,若是關,恐怕便是森森白骨。
“公孫先生!”有人驚呼。
“五姑父!”卿予恍然想起,五姑父還在這裡,擡眸見到不遠處的士兵護着他,腹背受敵。“駐防守城!”公孫夜大喝一聲,此刻是小,若是宜州軍隊攻入,便是血流成河。
城守明白他的意思,吩咐落閘,剩餘的流民魚貫而出。
公孫夜被隔開在城樓一端,近身只剩三兩侍衛。
卿予才清理掉周圍刺客,“阿籃,帶侯爺回官邸!快!”
“卿予!”商允抓着她不放,卿予抱緊他,“我去救五姑父,馬上回來追你們,聽話。”言罷推開,“帶侯爺走!”商允不開口,十餘人便怔在那裡,卿予一怒:“出了閃失你們擔得起嗎?走!”
這一句是說給阿籃聽的,看了商允一眼,也不回頭縱身一躍往公孫夜那裡去。
“侯爺,不要讓夫人爲難。”阿籃咬牙,“夫人的話沒聽見嗎!”
衆人微頓,便護了商允離開。
城門外喧囂聲重,該是宜州的兵馬到了,幸而之前便有防備不至於措手不及。又有傳令使來報,禹城,繞城和忻城的守軍馬上到了。
援兵來便是萬幸,“死守城門!”城守大喝。
卿予救下公孫夜已是吃力,先前的傷口還在流血不止,“五姑父,跟我來。”也顧不得其他,抓起公孫夜就跑。
隨行的侍衛只剩了三兩人,迎面跑來得人是晉州的侍從,剛好撞上,“夫人……夫人……官邸遇襲!”
官邸遇襲!
葡萄,卿予腳下踉蹌險些站不穩,忽而想到還有翠兒在,當務之急是攆上商允,勿往官邸去。
“走!去追侯爺!”商允不能出事!
行至轉角巷子處,卻是侯了一羣人,她身邊不過三個侍衛,還帶着手無寸鐵的公孫夜。
來人甚是囂張,“可是永寧侯夫人?”
侍衛護在前端,“夫人繞道快走。”這三兩個人與衆人相搏無異於以卵擊石,是拿命拖延,卿予眼底含淚,抓起公孫夜往後折回,繞道小巷之中,身後便是令人髮指的聲音,腳下卻不敢停。
行至一處,卻被人伸手拖了進來,卿予正欲出手。
“夫人是我!”來人是翠兒。
卿予怔,她不是該和葡萄一處,翠兒毫不遲疑,一邊摘下她的頭飾一邊和她交換外袍,“夫人,我已將官尹和小世子藏到安全之處,動亂一過就會來尋你。夫人,這波人不是信源侯的人,對付不了,您趕緊往順着這條巷子往西去,能追上侯爺。”
言罷又奪過她手中的紙傘,便是要扮她了,“夫人,我是平遠侯的人,是平遠侯讓我護您安好,翠兒之前實非得已。”
卓文?卿予心口一滯。
翠兒眼淚已奪眶而出,“夫人快走!再不走來不及了!平遠侯在往茂城趕來,夫人您一定保重!”言罷,縱身一躍,扮作她往相反的方向而去,追逐的人便一擁而上。
“五姑父,走!”卿予已淚流滿面,翠兒這一去是死路,再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