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亂世再遇 二
碧露山巔,凡花爭豔。
凡花叢外,一個白衣男子眼神飄渺,手拿佩劍,慢悠悠的踱步到正在歇息的朱雨玄和寧悠悠面前。他纔剛剛三十,卻是鬢角斑白,朱雨玄眼見人來,本以爲是自己的爺爺,卻是一個陌生的叔叔,面容冷峻異常,不禁吃了一驚。
來人眉頭微皺,冷酷道:“你們兩個孩子可是隨徐慕容一起來的?”
朱雨玄見來人這麼奇怪,來到就問這個問題,而且竟然知道爺爺十年前的名字,心中警惕,並未答話。寧悠悠卻是心地善良,見這人未老鬢角斑白,心生憐憫,答道:“叔叔,你說什麼徐慕容,我不認識,是雨玄的爺爺帶我們來的。”
那人見這女孩眼神單純,不像說謊,心內尋思,莫非這二人不是徐慕容所說的那個身患重病的孩子和他的夥伴。他剛要走開,又轉念一想,十年前徐慕容重傷隱居,或許是隱姓埋名也說不定。
他轉過身,再次冷冷的盯着朱雨玄,問道:“你爺爺找什麼模樣?”
朱雨玄本見他轉身要走,復又回來,心中他是必是要打探爺爺的消息,爺爺對自己這麼好,自己是拼死也不會說的,想到這,他眼珠一轉,隨口道:“我爺爺啊,身高八尺,髯長九分,如金剛下凡,威風赫赫……”
寧悠悠聽他在信口胡謅,已是嗤嗤的笑着了。
那來人明見他在胡言亂語,心中不禁一怒。這小娃,這麼小卻是如此不誠不信。他此生爲人最講誠信,是以心中對朱雨玄十分厭惡,他冷笑一聲,打斷朱雨玄的話,道:“小孩,你莫要騙我,你爺爺的相貌,我是熟的不能再熟。他身高不足七尺,白髮須短,而最有特點的莫過於他的鷹鉤鼻,長下巴,是也不是?”
他這話一出口,朱雨玄還沒什麼,寧悠悠頓時大驚。這人怎麼對朱爺爺的相貌那麼熟悉,莫非以前認識?她剛要答是,卻被朱雨玄緊緊的捂住了小嘴。
那人眼見此等情況,便已瞭然,徐慕容定是這男孩子的口中的爺爺,他微微一笑。這男孩此等情況下還想遮掩,莫非真把自己當成壞人?他一生仗義,名聲遠揚,除了十年前那場大事之外,還真沒有被天下人詬病之處。想到這。他不禁又有些惆悵,一生行俠仗義又有何用?父皇身死麪前而無力營救。紅顏疾病突發自己還漠不關心,這一身的武藝,學來幹甚?一世的聰明現在寧願糊塗,一生的遭遇卻向誰訴?
他想起舊事,心神激盪,何況又是舊地重遊,不由得吟唱起自己這十年心灰意冷做的一首詞:
“山川載不動太多悲哀,
歲月經不起太長的等待,
凡花最愛向風中搖擺,
黃沙偏要將癡和怨掩埋,
一世的聰明寧願糊塗,
一生的遭遇向誰訴?
愛的不能愛,聚完還需散,
繁華過後只有一場夢,
海水永不幹,天也望不斷
紅塵苦笑與誰共徘徊?”
朱雨玄見這人本來還是厲聲相問,轉瞬間卻是又笑又哭,還瘋瘋癲癲的唱着一些自己不懂得句子,早已經是嚇的小臉發白,他牽着寧悠悠,想逃卻用不敢逃,心裡只盼望着爺爺能夠快點出來營救自己二人,但轉瞬一想此人剛纔那般發問定是爲了爺爺來的,若是也要出來也要有危險的,又禱告千萬別讓爺爺這時候出來,小小的心靈裡,實在是矛盾至極。
那人卻是對二人的動作不聞不問,只是呆呆的站在那,往事一幕幕的涌向心頭。這十年間,自己也是走遍天下,北極之地,南海之邊,西邊的蠻夷之偏,東邊的碧濤之遠,卻是無法將自己心中的憂愁排解一分。無奈之下,又返回這川蜀碧露山魔醫谷,只想在這舊地能了斷一切舊事,可是越是想要忘記,卻記得越清楚,那個女子犯病之時癡癡的看他的眼神是那麼之近,放佛就在眼前,他許多次伸手去觸,卻哪裡有人在。原來思念,就跟着南海攤上的潮漲潮落一般,是永遠不會停的。
只是自己十年前,爲什麼要懷疑她呢?即便那五個消息是她受徐慕容之命纔給自己的,可是那麼多次的月下比酒呢?那個夜晚她心無芥蒂的躺在了自己的懷裡,難道那也是假的麼?
自己怎麼這麼傻,怎麼可以懷疑她對自己的情誼?
醉紅顏,梅花下的酒還在麼?
桂葉香,月露下地人還在麼?
可是紅顏早死,桂花早落,自己的發問不就是癡心妄想麼?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他抖一抖手中的佩劍,不免又想起另外一個女子,那是自己癡心暗戀了一整個輕狂少年時代的女子,可是她看自己的眼神一直是那麼恨恨的,自己爲她做了那麼多,卻換不得半點諒解,以至於如今都不敢與她相見。可是,可是,在東海之濱,紫月對自己說的那些都是真的麼?十年前,就是在這裡,在那個凡花盛開的晚上,她對紫月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麼?那麼,她恨自己是因爲自己十五年前沒有帶她走麼?爲什麼爲什麼,當我不愛你時我卻知道原來你一直愛着的認識我呢?
他越想越是悲憤,愁緒無處發泄,竟然拔劍亂舞,朱雨玄和寧悠悠只見他人身形飄渺,被劍光籠罩,而那凡花卻是脫落飛舞,不一會就是落紅滿地。
兩個孩子越看越是心驚,朱雨玄大叫一聲,也不管這人是不是找自己爺爺尋仇的了,拉着寧悠悠就往剛纔爺爺去的方向跑去。
那人正在揮劍亂砍,聽到那孩子的叫聲。總算緩過神來,心知不能讓這兩個孩子泄露自己的行蹤。趕忙足底發力,幾下兔起鶻落,已經趕到了兩個孩子的前方。
朱雨玄正在拼命跑着,突然感覺身邊白影一閃,擡頭一看,剛纔那個怪人就站在自己身前,他心底大驚,趕忙停了下來。
那人剛要說話。朱雨玄突然朝他身後看去,叫一聲,“爺爺,你終於回來了。”
那人微微一笑道:“這等小孩子的伎倆,還想騙我。”
哪知他話剛落地,身後便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蘇大公子,十年不見。別來無恙?”那人大驚回頭,正看到徐慕容和林語軒母子緩緩過來,徐慕容一臉笑意,林語軒卻是目光呆滯,定定的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這人就是他一般。
這人正是蘇白齊。他十年間走遍天下,終究忘不了舊事,於是又來川蜀碧露山魔醫谷一遊,沒想到先有張豺狼兄妹,後徐慕容和林語軒又都來了。他不願見外人,是以紛紛躲避。只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終究還是遇上了。
林語軒此時望着他,似哭似笑,不言不語。
他低聲一嘆,緩緩道:“語軒,十年了,你還好麼?”
林語軒聞言一怔,十年了,是啊,十年了,十年不見,你卻還是躲着我,語軒?你竟然還叫我語軒?你不是,不是把整個心都給了易水寒了麼?
蘇白齊見她不回答自己的話,只是定定出神,也不便勉強,看向徐慕容,拱手道:“徐教主,十年前一戰生死未分,今日再見,不知徐教主意下如何?”
他這話一出,已是表明,十年前自己未殺死徐慕容,今日定要將徐慕容將命留在這魔醫谷的。
徐慕容還是微笑,自己先殺他養父,再又欲斬他生父,這仇怨已是無法可解,他有此意也是正常。
朱雨玄和寧悠悠卻是心中大驚,這人果然是找爺爺算賬的,寧悠悠不知蘇大公子爲何人,不知兩人有何仇怨,眼內茫然一片。朱雨玄卻從剛纔徐慕容的稱謂中知道,這個人便是李仇儲口中最佩服三人中的其中一個——蘇白齊,十年前雨墨門的大公子,先皇的唯一皇子。
他卻不知道先皇也是徐慕容殺的,只道兩人是因爲門派相爭,心中不忿,已經十年了,爺爺早已不是妖月教教主,你也不再是雨墨門大公子,爲什麼還不肯放下那點仇怨呢?枉自李叔叔還佩服你,把你當成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想到此人名不符實,一時衝動,脫口道:“蘇大公子,爺爺早已不是妖月教主,你爲什麼對往事還是不肯忘懷呢?”
蘇白齊沒料到這孩子竟會在此時開口,微微一愣,緊接着面色一整,嚴肅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豈是我相忘便能忘得?”
徐慕容還是笑着,似乎絲毫不把自己的生死看的很重,蘇白齊心中也是詫異,朱雨玄卻更是驚奇,殺父之仇,他的父親是先皇,難道先皇竟是爺爺殺的?
想到這,他不禁看向徐慕容,眼神中充滿了不解。
蘇白齊面色嚴肅,朗聲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豈是我想忘便能忘得?”
朱雨玄情難自禁,一雙疑惑的眼睛望向徐慕容。心內思道,難道十年前的弒君逆賊竟是爺爺不成?
徐慕容還是微微笑着,眯着眼睛看着朱雨玄和蘇白齊,心內不知道在想什麼。林語軒神情激盪,柔腸百轉,芳心紊亂。寧悠悠和寧素兒更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兩人才一見面就要決出個生死,他們更是不知道這蘇大公子是何許人物,什麼身份,十年前是如何的叱吒風雲。
蘇白齊見場內衆人都不說話,他雙目微閃,挨個打量,這小丫頭就是徐慕容在山莊內所說的身患重病的孩子吧,看她面色,是有人替她續命了,可是如果再不就醫,恐怕身子也難持久了,這少年口口聲聲叫徐慕容爺爺,必是救徐慕容那一家的孩子,聽他剛纔說話的口氣,難道還認識自己,只是他年紀不足十歲,十年前的舊事是聽誰說的?莫不是徐慕容?素兒都已經這麼大了,當年我帶他來魔醫谷求醫的事他肯定不記得了吧。光陰荏苒,再過十年。這天下也許就是他們的天下了。
他一個一個的看,一個一個的想。看到徐慕容時,眼中其實也沒有多少仇恨,這,畢竟是水寒的父親,我如果真殺了他,九泉之下,我怎麼向水寒交代?十年前我擊打徐慕容那一掌時她的眼光是多麼的絕望?可是,我若不殺。我死的父親,父皇,又如何瞑目?
他一生做事其實都優柔寡斷,深愛林語軒而不敢爭,擔心易水寒而不去救,如今心下一想,更是感覺難以下決心。
徐慕容眼見蘇白齊一一打量衆人卻不說話。不禁微微笑道:“蘇大公子,你是雨墨門高足,我是妖月教教主,咱倆見面,本就應該戰個不死不休,只是。老夫身死之前,有一個不情之請。”
蘇白齊微微一怔,道:“你說吧。”
徐慕容指指朱雨玄道:“這個男孩的父母,當年就老夫一命,如今卻只留下這個孩子。”說到這,他又指指寧悠悠。“這個女孩,是這個男孩青梅竹馬的夥伴,如今身患重病,非紫月不能救,老夫只望蘇大公子在殺了老夫之後,能夠帶着個女孩去就醫,並且將這個男孩送到魯東李宗才處。”
寧悠悠和朱雨玄聞言知道爺爺是心知必死,臨終託孤,心情激動,不由得一起大叫:“不要啊,爺爺。”寧悠悠眼圈都紅了,哽咽道:“朱爺爺,悠悠寧願不治病了,也不讓你死。”
朱雨玄恨恨的看着蘇白齊,也不去計較爺爺是否真的是十年前的弒君逆賊,只覺此時爺爺便是這天下最好的人,而蘇白齊便是這天下最大的惡人。
徐慕容怒喝一聲,道:“玄兒,悠兒,莫要孩子氣,今日爺爺被殺,是爺爺咎由自取,這位蘇公子本領通天,你們跟着他,悠悠的病必能治好。”
朱雨玄和寧悠悠剛要再反駁,徐慕容眼珠一大,狠狠的盯着兩人,道:“我要你們發誓,我死了之後,你們不要去恨蘇公子,長大後更不要報仇。”
朱雨玄和寧悠悠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可是從未見過徐慕容如此威勢的兩人驚嚇之下,竟是不由自主的發了個毒誓。
蘇白齊看到這些場景,有些驚奇,曾經殺人無數的妖月教主難道真的轉了性子不成?他微微一嘆,也見不得眼前這有些生離死別的場景,只是那件事,他終究不能作罷,想到這,他澀聲道:“徐教主,若只是在下生父之仇,如今蘇某也早就放下了,畢竟先父曾殺你全家,若說錯,也是他的錯。可是,三十五年前,西域聖宮山下,你斬殺我的養父蘇真,這筆賬,在下是無論如何不能罷休的。”
徐慕容點點頭道:“身爲人子,殺父之仇豈能不報,老夫理解蘇大公子的苦衷。”
蘇白齊緩緩拔出手中的引河劍,指向徐慕容,口中道:“徐教主放心,那兩個事,蘇某願一力承擔。”說到這,他幽幽嘆氣,繼續道,“就當是還水寒的一個人情吧。”
徐慕容見他答應,面色一喜,復又聽到水寒兩字,也是悠悠一嘆,突然道:“三十五年前的事,蘇大公子不想知道真相麼?”
蘇白齊沒想到他爲什麼會問出這話,心中一奇,問道:“真相?什麼真相?”
徐慕容雙眼微眯,緩緩道:“當年蘇門主出擊西域,實現必是經過周密策劃,勢在必得,老夫是何以知曉他的進軍線路加以截殺的?難道蘇大公子從未懷疑過?”
蘇白齊被他一問,稍一思索,心內還真是有些疑惑,這麼多年,他還真沒想過這件事,不禁問道:“難道是中原武林出了叛徒?是誰?”
他此時覺得這個叛徒比妖月教更可恨,更可殺,只等徐慕容說出此人,不論如何,定不放過。
可是徐慕容點點頭,說出來的話卻讓蘇白齊大吃一驚,不敢相信:“當年給老夫傳信的正是雨墨門門主林天。”
“什麼?”蘇白齊驚聲一叫,面色上充滿了不可置信,林天,林老門主,那是和父親從小感情深厚的師兄弟,怎麼可能是他?定是這人臨死之前要挑撥。想到這,他定一定聲音。堅定道:“徐教主,你莫要挑撥。蘇某堅信。林老門主不是那樣的人!”
徐慕容見他不信,也不急躁,微笑道:“蘇大公子大可不信,老夫只是想說與蘇大公子聽聽,當年蘇真出擊西域計劃保密,除了林天又有誰能夠知道他的路線?何況,十年前信王跟老夫弒君之計中,那麼相信林天。如果不是因爲三十五年前他的投靠,又是爲什麼?何況,當年已寧不州那等身份又何以當上我教四大使者之一?蘇大公子好好思量思量。”
蘇白齊本是極度不信,可是見他言之鑿鑿,所說之事,自己也曾是驚奇過,不勉對當年之事有些懷疑。
徐慕容接着說道:“當年寧不州叛變武林。正是蘇大公子奉命追殺,你愛與寧夫人,是以只廢了他的左手劍。而你卻不知道,這一切其實都是林天和寧不州演的一場戲,不知騙你了,連老夫都給騙了。老夫想。他是算死了你蘇大公子不會狠下心來下殺手的。”
蘇白齊聞聽此言,又是信上幾分,畢竟十年前的魔醫谷一戰,林天和寧不州都是站在父皇這一邊的。他望向林語軒,心內思道。當年她的丈夫和父親一直是父皇的人,那麼寧不州叛變那場戲就是演給自己看的了。他們騙自己也就罷了,爲什麼連你也騙我呢。你求我不殺寧不州時是何等的真誠。原來都是假的。他心中篤定,寧不州定是告訴林語軒自己是假叛變的,卻不知,當年之事,林語軒也並不知情。
林語軒神色恍惚中,依舊看到了蘇白齊驚疑的眼神,她迷迷糊糊的也聽到了徐慕容剛纔所說的那些話,心知蘇白齊定是也恨死了自己,情難自已下,她喃喃說道:“不州叛變之事,我也不知道,你爲什麼要這麼看着我,難道你連我也懷疑麼?當年我是在父親房外聽到了他們對抗妖月教的計劃,不州做棋子,還要瞞着你,可是,你讓我怎麼說與你聽,我,我,畢竟是他的女兒啊。”
她心情激動之下,竟也說出來當年在林天門外聽到的話,蘇白齊和徐慕容聞言都是一怔,原來一切都不是寧不州和林天在策劃,可那又是誰呢?
徐慕容思索良久,突然想到自己當年曾冒出的一個念頭,神色一亮,明白了所有事,他大笑一聲,激動難忍,道:“原來如此,皇上啊,老臣真是佩服你,先將皇子交與蘇真,卻又疑心不去,遂借老夫之手殺之,又能讓林天取信與老夫,如此一石二鳥之計,真真是精絕天下。”
蘇白齊聞聽此言,雖不願相信,但也不得不承認除了父皇,再沒有什麼理由能讓林天那麼做。那麼,殺死蘇真的罪魁禍首便是父皇,而不是徐慕容了。他長嘆一聲,只覺此生最痛苦的事除了十年前眼睜睜的看着易水寒犯病,便是如今得知自己一直想要報仇的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徐慕容說完話,看着蘇白齊,昂聲道:“蘇大公子,老夫畢竟是親手殺了蘇真的人,你要報仇便來吧。”
蘇白齊雙眼緊緊盯着眼前的徐慕容,他真的想殺了他,他真的不想承認往事的真相,可是即使自己殺了他,那些事實還是改變不了的,殺他,又有什麼用了,當年妖月教與中原大戰,他截殺蘇真也是情不得已,江湖仇怨,自己又何必在耿耿於懷,做小人之態。
他雙眼閉上,不再看徐慕容,澀聲道:“當年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父皇已經死了,這些事我也不想再提了。”語氣中竟有說不出的心灰意冷。早已死了十年的心如今又被蒙上了一層霜。說完這話,他身影一閃,竟是消失在衆人眼前,直直往山下行去。
林語軒趕忙去追,卻怎麼趕的上,眼睜睜的看着蘇白齊的身影從碧露山巔向下,越來越快,馬上就要到“仙難度”,她再難抑制自己的感情,大聲道:“白齊,白齊,我尋了你十年,你就這麼走了麼?”
蘇白齊腳下並不減速,聽到此話,朗聲說道:“年少情事,早已如煙。”
年少情事,早已如煙,林語軒聽到這話,眼淚簌簌的往下掉,在衆人面前,竟也不管不顧,放聲大哭起來。
徐慕容也是運足功力,衝山下叫道:“蘇大公子不問往事。不問情事,卻怎麼能不問天下事?如今天下烽煙四起。百姓名不聊生,蘇大公子身爲先皇皇子,理應匡扶社稷,問鼎江山啊!”
蘇白齊冷冷的笑聲傳來,笑聲中他說道:“天下事與我何干?徐教主,魔醫紫月在東海之濱。這個女娃的病是拖不得了。”
東海之濱?徐慕容還想再問時,蘇白齊的人影已消失在衆人眼前。
山谷中只回蕩着蘇白齊運足內力年的一首詩: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林語軒哭聲漸止,聽到這首詩,喃喃道:“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她突然想到,十年前。正是在這碧露山巔,自己在紫月面前唸的這句詩麼?只是,十年前他還在自己身邊,十年後,他卻連見都不想見自己一面。
世事變幻,莫不如此。
林語軒心內悽慘。也不與徐慕容說話,輕輕搖頭就牽着寧素兒的手往山下走去,蘇白齊走的是“仙難度”這一側,而林語軒走的正是魔醫谷通往川蜀境內的那條芒腸小道,人生的分岔口。兩人又一次錯過。他倆人,這一生。終究還是背道相馳的。
徐慕容眼見兩人終於還是形同陌路,心中微微一嘆。隨即轉頭衝朱雨玄和寧悠悠說道:“走吧,咱們去魔醫谷,然後就去東海尋紫月。”
朱雨玄和寧悠悠還沉浸在蘇白齊那首詩當中,只覺此人行事作風出乎意料,端的是天下間少有的奇男子。兩人聽到此言,慌忙點頭。朱雨玄心中高興,出門時還不知神醫身在何處,沒想到在這魔醫谷能遇上蘇白齊,更沒想到蘇大公子竟將神醫下落說與三人聽。如今紫月有信,悠悠有救,天下最快樂之事,莫過於此了。
三人踱步下碧露山,不一會就來到魔醫谷內。
徐慕容前頭帶路,對魔醫谷那一大片原本富麗現在衰敗的建築不聞不問,徑直就走向了十年前大戰的那個花園。朱雨玄和寧悠悠各懷心事,一個高興一個驚奇,也是緊緊跟在徐慕容身後,目不斜視。
徐慕容是近鄉情更怯,越離近那花園越是不敢向前,心中不知從那裡涌出了許多情感,堵在喉頭,不上不下,腳步也慢了下來,緊緊盯着那花園的入口,眼角竟然有些許晶瑩。
朱雨玄跟寧悠悠眼見他神情激動,也不言語,默默的站在他的身後。
良久,徐慕容眼望天空,長嘆一聲:“相見爭若不見,萍兒,此生父親對不起你,來生定然不會如此。”
朱雨玄寧悠悠聽見他悽慘的聲音,雙目癡癡,望着天空,大雁北飛,空留下一串串的影子。
…………
蘇白齊出得“仙難度”,腦中紛亂一團,不知該去往何處。這“仙難度”外是一片荒郊野林,極少有人煙,蘇白齊眼見如此悲愴情色,心中傷感,長嘯一聲,那嘯聲久久在山林間徘徊,不願散去。
蘇白齊長嘯過後,卻驀然聽到人語,噪噪雜雜,像是一羣人。
蘇白齊心內詫異,緊趕兩步,轉過一棵樹,就看到果然又不下三十個人,老老幼幼,皆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竟是逃到此處的難民。
那羣人自然也看到了蘇白齊,見他衣着考究,必是富貴人家出身無疑,他們不敢與蘇白齊對視,都低下了頭,就要繼續前行。
蘇白齊拉過其中一個人,問道:“這位老鄉,你們這是去川蜀麼?”
那人跟蘇白齊差不多大年紀,卻明顯沒有蘇白齊那種氣質,他傴僂彎腰,不敢看蘇白齊,囁囁道:“這位公子,如今魯東境內兩個老李家打仗,咱們這些認可吃了苦頭,聽說川蜀是當今皇上的故土,境內沒有戰爭,還有個易大財主樂善好施,專一收留咱們這些苦哈哈,咱們就從魯東不遠萬里趕來了。”
“易大財主?”蘇白齊微微一怔,心內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又問道:“這位易大財主是男是女。”
那人也是一愣。只聽說過易大財主,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不過易大財主,既然有權有勢,應該不會是個女的吧,再說了,女的怎麼會拋頭露面,他也不說自己並不知道,當下直接答道:“易大財主,自然是個男的。哪有女的拋頭露面的一說?”
他說的是自己的揣摩,但蘇白齊聽來卻是另一種意思,易大財主必是個男的,你怎麼能覺得那是個女的。
蘇白齊心中微小得希望再次破滅,自己也是微微一哂,太能聯想了,天下姓易的多了。怎麼能是她呢?何況自己當年眼睜睜的看着她在伊如煙的懷中斷氣,自己,是癡心妄想了吧?
他自個兒在那沉思,那羣人卻都是不敢移動,站在原地,深怕蘇白齊還會有什麼問題。
良久。蘇白齊緩過神來,見這些人還沒走,一個詫異,問道:“老鄉,你們怎麼還不上路?”
那羣人也不答話。聞言就轉身走開,偕老帶幼向川內行去。
蘇白齊眼望他們的背影。雖然潦倒避世,但並不是孑然一身,唯獨自己,上天入地走遍天下,也只不過是形單影隻而已。
他心下悲涼,尋思着這十年間一直不敢去聽雨閣,想起十年前的那個月夜,易水寒在他懷中熟睡的場景,也是那一夜,他決意忘掉過去,開始新生,只是造化弄人,兩人那夜之後的再見竟然是訣別。他再難自已,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故地重遊,那個小樓還在麼?那梅花下還有醉紅顏麼?那桂葉上的劍痕呢?只是那個紅衣女子再也不會在了。
蘇白齊思起往事,欲發的懷念那個女子,迫不及待想要去揚城外白廬山上聽雨閣去尋找那過往的痕跡。
他近十年功力大進,不知不覺五日之後,便來到揚。揚城內十年前本是繁華異常,商販林立,也是武林人士心中的聖地,人來人往,各色人等一應俱全,是大和王朝京都之外第一大城,如今也是連年受戰爭之亂,人煙稀少,城池衰敗,大街上的行人也是寥寥無幾。
十年前朝廷征討雨墨門,這裡正是主戰場,是以所受損壞比起如今的魯東陝省函谷等地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今於南秋起兵江南,揚也算是雨墨門的地盤,而於南秋對揚感情頗深,是以一直想要修復,只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舉傾國之力想要揚回覆往日繁盛都是虛妄,更莫說於南秋也只是如今天下的一方豪傑而已。
只是在他的經營之下,揚雖未現往日榮光,也不似十年前那等人間地獄。
大街上不少士兵在來回巡邏,蘇白齊雖不問天下事,這一路行來也聽說朝庭兵馬在魯東大戰李宗才,李仇儲赴陝西求援還是杳無音信,於南秋爲防朝廷大軍順勢南下,是以進軍揚,將主寨也暫時駐紮此處。
這當年的雨墨門所在,眼看又要變成修羅戰場了,於三弟爲人義氣,林老門主跟衆位師兄弟當年死在朝廷手上,他即使勝不了朝廷,也必不會投降,玉石俱焚,也許就在魯東李氏父子失敗之日。
他長嘆一聲,不願遇上故人,以袖遮臉,穿街走巷,就要從揚東門去往白廬山。
東門外倒是聚集了不少難民,如今天下大亂,有很多地方的難民都趕往川蜀躲避戰爭,揚城也不例外,十停人走了已有三停,如今剩下的七停人眼看雨墨大軍到此,心中也知必有惡戰,是以紛紛想要出城逃往川蜀。
於南秋心中城內人手少了,以後連招兵都難,只是他俠義心腸,也不想逼迫這些平民,任由他們離去。
可是畢竟身處亂世,又是一方義軍,奸細還是要防的,是以於南秋下令難民出城直走東門,而欲進城,只走西門。是以蘇白齊去白廬山也只能是西門進東門出。
可是,於南秋雖是如此想,不代表他手下的將領謀士也如此想。如今他手下就有個謀士姓樑名宅的就暗地裡吩咐下來,進城的一概不攔,出城的人卻要一系列文書證明,否則概不放行。
百姓們哪知這是樑宅的計策,心裡也是無奈,有的人想着川蜀路途遙遠,路上還不知道發生什麼。反正這裡也是自己的家,不如就不走了。如此下來。倒有三停人留了下。
可是,還是有人不論艱難,一定要逃離戰場,因此東門出城每日都是排着一條長長的隊。
蘇白齊到東門時,那裡的隊伍竟長的看不到頭,蘇白齊站在隊尾,眼見這隊伍前進的如螞蟻一般,他心裡裝着事。哪有耐心去等,本不願在人面前顯露功夫,但情急之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當下足尖一點,那五丈多高的城牆竟是一躍到了中間,他腳下加力,一踩城牆,第二下就到了城頭。
那些百姓哪見過如此神功。都看的癡了。那些兵丁們卻是反應過來,大叫道“有奸細”便是十個一羣五個一伍的追出了城,蘇白齊高處看下,這些士兵雖是突逢大事,卻是行伍不亂,於南秋統兵之術可見一斑。
他不願與這些士兵交手。一躍下了城頭,腳下一加勁幾下兔起鶻落,便已經沒了蹤影。
那幾個十人隊五人隊追到城外,卻是眼前空空,人影一個也無。紛紛詫異,不明所以。也只好先去向大帥稟報。
蘇白齊眼看那些士兵沒有冒險追來,也是鬆了一口氣,他雖然不懼這幾個兵丁,但一來這些是於師弟的人,傷了和氣不好,二來交上手之後,勢必要驚動於師弟,他如今心灰意冷,也不想再重遇就舊人了。
於南秋此時正在揚城內原雨墨門所在府邸與帳下衆將商談如今魯東軍情,朝廷兵馬勢如破竹,李宗才節節敗退,如今只能據守濟南,苦待援兵,可惜陝西張老虎援兵遲遲不到,其餘幾方勢力張十二隻知避戰,莫說出擊救援了,成萬千自成一派,不與衆義軍結盟,江北胡不屈勢力最爲薄弱,雖已在救援途中,但也只是杯水車薪,難有大用。於南秋這一邊雖是脣亡齒寒,可惜也是自身難保,一大半勢力用來抵禦川蜀信王大營的進攻,雖有心救援,卻也力不從心。
衆將苦思良久,也是毫無頭緒,不知該怎麼辦,於南秋端坐上位,搖頭嘆了口氣,剛要說話,門外進來一親兵,拱手朗聲道:“報大帥,城內有情報。”
於南秋微微皺眉,心內思道,會是什麼事,朝廷兵馬如今全力攻打李宗才,難道是濟南大營被破?他趕忙揮手道:“免禮,什麼事?”
那親兵聞言答道:“剛纔城內奉命封鎖東城門姜瑜元帥麾下士兵來報,有一個白衣男子,三十多歲,身手了得,飛躍城牆,往東去了。衆人追擊不及,如今已經走遠了。”
“飛躍城牆?”衆人聞言都是一愣,這人竟有如此身手,那五丈多高的城牆竟是說過就過?
姜瑜出身貧民,加入雨墨門義軍後卻是屢立戰功,如今儼然已是於南秋之下二號人物,他不待於南秋說話,便已站起身來問道:“是不是朝廷錦衣衛的探子?”
那親兵搖搖頭,道:“拒元帥手下士兵形容,此人衣着考究,氣勢逼人,身手出神入化,絕不是錦衣衛那些奴才能及得上的?”
那些將領皆是百戰出身,從血和火裡過來,深信一個人身手再高也不可能敵得上千軍萬馬,聞言都有些吃驚,那東城門防禦嚴密,那人單槍匹馬,竟能過去?
於南秋微微沉吟,揚城往東自然是白廬山,相傳當年聽雨閣便在那白廬山中,蘇師兄當年的書信裡也提到過。這人穿越揚城去往東方,莫非是去聽雨閣?那麼他跟十年前的舊事有關麼?三十多歲,白衣男子?莫不是蘇師兄?只是,蘇師兄十年來音訊全無,怎麼會突然再次處現身?
他自然知道他當年的蘇師兄便是先皇唯一的皇子,深知此人如今必然對義軍大有裨益,縱使這人不是蘇師兄,如此高手,自己也要去會一會,他如今雖身爲一方義軍大帥,當年叱吒江湖的豪氣卻是一點未減,想到此處,他主意已定,看下帳下諸將,開口道:“既然此人行蹤詭異,說不得,我便去會一會他。”
衆將聞言都是一驚,姜瑜已是拱手勸道:“大帥何出此言?如今你這一身,寄託咱們雨墨軍數十萬兄弟的性命,怎能犯險,末將不才,願代大帥走上一遭。”
於南秋搖搖頭,道:“此事關係重大,我不親自去是斷然不會放心的。”
衆將聞言都是一愣,一個個小小的密探,即使身手驚人,怎麼能稱得上關係重大呢?
於南秋眼見衆人疑惑的表情,也不解釋,微微一笑。
衆將眼見大帥說得如此鄭重,但還是感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縱使背後真有玄機,大帥也不必自身前往,當下左右先鋒將領趙學遇跟秦皖愁出席又要勸說。
於南秋眼見衆人又來相勸,臉色一沉,斥道:“本帥主意已定,衆將莫要再勸,本帥只是去去就來,再說,以本帥的身手,這天下也沒幾個人能傷得了我。”他往下一看,見姜瑜立在當場,表情凝重,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微笑道:“姜兄弟陪我走上一遭。”
姜瑜聞言點頭,答聲“遵命!”
於南秋又看向一直坐在自己旁邊閉目養神恍若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樑宅,溫和道:“城中之事,就暫煩樑老先生代爲處置。”
樑宅這才睜開了眼,微笑點頭,客氣道:“大帥但去無妨,城中一事,樑某人必定不負所望。”說到這,他微微眯眼,似有所悟,突然說了一句奇怪的話:“此次前去,還希望大帥能帶來個好消息。”
於南秋心內瞭然,這樑宅活了大半輩子,江湖事朝堂事也很少能瞞的了他,如今自己執意前往,他定是心裡已有計較,他也不答話,跟樑宅相對一笑。
帳下衆將眼見兩人如此,都是不明所以,唯獨姜瑜微微低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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