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的恐懼迅速襲上她的眸子,保養得當的臉失去了血色,她一步步地退後,開始尖聲喊道:“救命啊,皇帝,皇帝……”
在殿外的清平聽得尖叫聲,嚇得連忙衝過去,但是樑王攔阻在前,冷冷地道:“公主,請自重。”
清平悲憤之下,怒喝道:“皇叔,她是你嫂子啊,你就是看在先帝的份上,也得救救她啊。”
樑王淡淡地道:“公主,先帝臨終前有令,神兵營一切聽從太皇太后的懿旨,哪怕是太皇太后讓我等去死,我等也不能有絲毫的猶豫。”
“救命啊,清平,皇帝……快來救救哀家!”殿中再度傳出淒厲的尖叫聲,聲音夾着說不出的絕望和恐懼,清平聽了,只覺得心都要碎了。
“老祖宗,您爲何要這麼狠心啊?就不能看在父皇的份上,饒了母后一次嗎?”清平在殿外哭喊着,像個瘋子一般。
葉青也嚇得臉色慘白,拉着清平,“母親,這可怎麼辦?太皇太后真的會殺了皇太后嗎?”
清平一把拉着葉青跪下,“快,求求老祖宗,讓她放了皇太后。”
葉青被她拽了一下,也跟着跪了下來,但是恐懼已經充斥她的心,她覺得在樟鑫宮中的太皇太后簡直就像是地獄的惡鬼一般,便連與她對話都不敢了,怕她記恨上。
兩名嬤嬤慢慢地便不再掙扎了,身子癱軟,洛陽劍往後一扯,兩人便軟趴趴地跌在了地上,雙眼瞪得老大,肚子漲得厲害,可見已經喝了不少的冷水。
人,沒了呼吸,已經死了。
頃刻之間,兩條生命在皇太后面前消失,還是她身邊最寵信的人,恐懼終於徹底籠罩了她,她跌倒在地上,身子不斷地哆嗦,“你……你不能殺我,我是皇太后,我……”
她不斷地往後挪,看着她口中一直稱呼的老糊塗一步步地走過來,渾身凝着一股寒氣,一股子蕭殺之氣,像地獄的惡鬼一般,眸光猙獰兇殘。
皇太后驚懼之中忽然想起,剛剛嫁給先帝的時候,曾親眼見過她處死蔣王,蔣王是她一手撫養長大的,她就坐在高臺之上,神色悠閒地看着蔣王被砍頭,血飛濺了一地,她竟還回頭與站在她身後洛陽劍說笑。離開的時候,她看來一眼斷了腦袋的蔣王,眸光冰冷。
當時的她,不過是剛入宮的新婦,不曾經過風浪,只覺得此人心腸極狠,極冷,又覺得蔣王始終不是她親生的兒子,並無感情,所以,她可以在談笑間便殺了蔣王。
先帝在的時候,她便霸佔朝政,直到先帝二十一歲的時候才把政權歸還。先帝死後,到皇帝登基,她也一樣是垂簾聽政,直到百官歸順,她才慢慢地退居後宮,之後鮮少過問宮中乃至朝中的事情。
皇太后只覺得後悔不已,她怎麼會認爲這樣殘毒冷狠的人,在收斂十年之後,會是一隻撥了牙的老虎?不,她的牙齒沒有被剝掉,她只是藏了起來,連同她的利爪一同藏了起來。
她也終於明白,皇帝爲什麼要怕她,不是尊重,而是怕,因爲,她掌權了幾十年,她的威信,她在大周朝的勢力,她在大周朝的人心,是皇帝比不上的。
如今,看着大周朝這個最危險最兇狠的女人一步步地朝自己走來,她彷彿看見了死神,眼底的恐懼一寸寸地漫高,徹底淹沒了她。
她聲音卡在喉嚨裡,豆大的汗水從額頭滴下,剛纔還覺得寒冷無比,如今竟像懸了一個大火爐在她頭頂上,熱得她透不過起來,但是這種熱是表面的,她的骨髓裡散發出陣陣的寒氣,寒得她的心都像結了冰。
“不,你放了我,是我錯了,我不該殺她……”她的聲音變調,一步步挪後,驚恐的眼睛睜大很大,很大,清晰可以看到裡面血絲。
“太遲了……”太皇太后輕輕地嘆息一聲,眸色冰冷,“哀家早就想殺了你,但是,一直看在皇帝的份上,怕他傷心,所以對你心軟了。”
她一字字說着,冷得沒有任何的溫度,皇太后彷彿又看見了那天她站起來,看向蔣王的屍體,那種冰冷的眼神。
“她只是個奴婢啊……”皇太后終於絕望地說了一句。
太皇太后挽脣,眸色終於有了一絲溫暖,她看向玉姑姑,輕聲道,“她是一個奴婢,是陪伴了我一生的奴婢,是親手撫養你兒子長大的奴婢,是把一生都奉獻給大周朝的奴婢。”
她慢慢地蹲下身子,與皇太后對視,一張臉佈滿縱橫交錯的皺紋,彷彿是她這一生走過的路,千溝萬壑,她輕聲道:“你放心,哀家會看在皇帝的面上,不會讓你死得那麼痛苦,她們兩人所受的,你不必受,因爲,你有一個好兒子,恰巧,他又是哀家疼愛的人。”
她緩緩地伸出手,放在皇太后的心臟位置上,輕輕地拍了一下,臉上露出溫柔無比的笑容,“痛苦就是一瞬間,你放心。”
皇太后驚恐地看着她,聲音顫抖,“你……想幹什麼?”
便只見太皇太后面容陡然一變,眸子頓時變得血紅一片,她的手往裡一探,便只聽得皇太后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
葉宸這輩子見過很多可怕的東西,但是卻未曾見過如此恐怖的一幕,太皇太后竟然把手伸進了皇太后的胸口,就這樣,生生地把心臟掏了出來。
那顆心臟,在她手心中還在跳動,血沿着她的五指指縫裡往下流,流了一地,散發出血液特有的腥味。
而皇太后在地上抽搐了幾下,眼底的駭然還沒能褪去,便已經不動了。她大概並沒見過太皇太后出手,那在她眼中已經變成老糊塗的人,終於,送了她上路。
“不該髒了你的手,你已經有好多年不曾殺人了。”洛陽劍上前,埋怨地道。
“我得親自爲她報仇。”太皇太后做完這件事情,人也像老了許多,眸子垂下,她把心臟放入洛陽劍的手,聲音就像夾在大風裡一樣,顯得微弱而蒼涼,“燒給玉兒吧,那是她仇人的心臟,那樣,即便去了陰間地府,一個無心的人,便再不能欺負她了。”
洛陽劍遞給她一塊手絹,她不要,看着葉宸,冷冽地道:“過來,幫哀家擦乾淨手上的血液。”
葉宸穩住心神,儘可能地神色自若,但是她拿出手絹的時候,手微微顫抖,出賣了她心底的恐懼。
“很可怕嗎?”太皇太后冷冷地問道。
葉宸搖頭,“不,只是,臣女不知道老祖宗懂得武功。”而且,還這麼厲害,一招便可挖人心臟,只是,她有這麼高深的內力,爲何卻會病得這樣重?
“懂得武功很奇怪嗎?”太皇太后哼了一聲。
“不,不奇怪,只是,臣女敬佩老祖宗武功如此高強……”
洛陽劍淡淡地道:“小女娃,那不是武功,那是邪術,所有人都知道,太皇太后是邪女,她懂得邪術。”
葉宸知道這個世間是有邪術法術之類的,因爲,王靜月懂得,她也忽然想起前生的白擎夜也從任逍遙處學過機關和法術,所以,這位太皇太后懂得邪術,她反而不奇怪了,因爲,她和任老前輩的關係十分密切。
太皇太后坐在椅子上,緩緩地閉上眼睛,“葉宸,把皇太后的心修補一下,再換一身衣裳,讓她有體面地被擡出去。”
“是!”葉宸應道,修補心臟,其實就是修補破損的皮膚,這對葉宸而言,並非難事,她學過醫術,尤其,是跟王靜月學,王靜月做出色的一門,便是縫補之術。
“洛陽,宣佈皇太后薨了,傳哀家懿旨,着禮部追封玉兒爲孝玉大長公主,頂大長公主的規格下葬,由你統籌治喪事宜。”
“是!”洛陽道。
“治喪完畢之後,樟鑫宮關閉殿門,任何人無旨不得入,神兵營留下三百人,其餘宮外候旨。”
“傳哀家懿旨,百官出席大長公主喪禮,若有人以孝子之禮送她,哀家記在心頭。”
“傳哀家懿旨,舉國哀慟,禁止聲樂,九州同悲!”
她一道道的旨意下去,聲音漸漸地低沉下去,無比的疲憊,葉宸甚至聽出了一絲絕望的意味。
“便無話對皇帝說嗎?”洛陽劍問道。
她緩緩地閉上眼睛,良久,才睜開眼睛,眸色悲傷,“從今日起,無哀家的旨意,皇帝也不必前來請安,來了也不見。”
“是!”洛陽劍應道。
葉宸默然,心中也很是難過,她接過洛陽劍遞過來的針線,蹲在地上,縫補着那早已經失去呼吸的屍體,大周朝皇太后的屍體。
殿門開啓,她走了出去,只覺得外頭的空氣無比的清冷,她深深地呼吸一口,覺得胸口有些痠痛。
白擎夜疾步上前,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眸光看向殿內,看到躺在地上皇太后的屍體,他一怔,馬上對葉宸道:“桑娜在外面,你先回府。”
“嗯!”葉宸疲憊地道。
清平衝了進去,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葉青見了地上三具屍體,嚇得腿軟,跌坐在地上,身子顫抖不已。
葉宸站在殿門,看回頭,太皇太后還坐在太師椅上,後背挺得很直,很直,只是,她眼底一絲生氣都沒有,彷彿一個泥塑人兒,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然後,她走下去,走到玉姑姑身邊,伸手在她的眼睛上輕輕地掩下去,移開手的時候,玉姑姑的雙眼已經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