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門城門上的城門郎,遠遠看見一行足有五六十人沿着皇城根兒大道浩浩蕩蕩而來,摸着他的小鬍子搖頭嘆氣:
“哎,這又是那一戶有着天大冤屈的人家啊!”
長安城的登聞鼓就安置在安定門外,墨池舉起鼓槌,‘咚咚咚咚’的聲響立刻驚動了一衆官員。不多時,刑部便派了小吏將墨池帶去了衙門,衆位街坊也不散去,繼續站在城門外,迎着小雪小聲議論着等待結果。
刑部衙門大堂,看着面前一聲素白、端端正正跪在地上的女子,謝思齊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痛苦。
從收到長安來信的那一刻起,他便時時惦念着眼前的女子,唯恐她聞此噩耗受不了打擊。
十幾天來,他動用了所有的力量,將長安城細細的查找了一遍,卻沒有半點兒三舅舅、三舅母和墨溪幾人的消息。
回長安這兩日,他幾乎未曾有過片刻的休息,察驗現場、查驗屍體、翻看卷宗,明知道外祖父死的蹊蹺,卻沒有一絲半點的線索。
他不知道,自己尚且如此,墨池卻是怎樣度過這二十幾個日日夜夜。轉念想到崖度上看到的男子,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雙眼已是一片清明。
“堂下人報上名來。有何冤屈,可有訴狀?”只聽堂上的刑部侍郎董有慶一聲低沉的開場。
“民女韓太醫府四娘韓氏墨池,我韓府一門五十二人,於建安三年冬月二十五日,被歹人襲擊縱火,導致五十二人冤死當場。”
墨池說完放下牌位,從袖袋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訴狀,交給衙役遞了上去。
董侍郎匆匆一瞥,心中有了計較,便說道:
“韓四娘請起吧,家中突然遭此變故也是可憐,如今韓府一衆人的屍骨還在刑部安放,就等着你韓家人來認領後安葬。
你這訴狀本官先收着,其實不用你遞訴狀,韓太醫乃我大陳命官,這案子皇上也發了話,讓好好徹查,只是如今還沒有什麼明顯的線索。
韓四娘啊,本官且問你,你這是打哪兒來啊?如今又安置在哪裡?”
墨池低頭答道:
“民女今日方從南方外租家回來長安,路上便着人準備好訴狀,到長安後先是祭拜祖父祖母一衆親人,便直接到安定門擊鼓鳴冤,至於安置,民女打算先在客棧住下後再做打算。”
董侍郎看一眼站在旁邊的謝思齊,笑着道:
“懿德啊,本官記得,你與韓四娘是表兄妹吧,今日便給你半天假,先將你表妹安置下來,日子還長遠,先有個寄身之處再做打算吧!”
謝思齊低頭應了聲是,便帶着墨池出了刑部,二人並肩,一路往城門外走去。
“池兒,你.....如今要住在哪裡,節哀順變!放心,我一定會找出真兇,爲外祖父報仇!”
謝思齊轉頭看着身邊的墨池,語氣平淡中透着關切,還有十分的認真。
“表哥,你可相信我?我......可能相信你?”墨池卻不回答他的話,突然問出這樣一句話。
謝思齊停下腳步,轉頭看着墨池。
眼前的少女身材高挑,但也比他低了近一頭,此時,她微微翹起下巴,那張如美玉般細膩的小臉正對着她,紅潤的小嘴微微嘟起,一雙鳳眼中透着五分認真、二分調侃,剩下的便是滿滿的期待。
他喉頭滾了滾,嚥下喉中突然涌上的乾澀,艱難的說道:“你.....永遠都可以相信我,我也.....永遠都會相信你!”
少女笑了,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欣慰之色。
“我就知道,我一定是可以相信表哥的,表哥,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墨池的笑容讓謝思齊有片刻的迷惑,已經到了皇城根兒,他也沒有多問,便帶着墨池出了安定門。
不成想,安定門外,除了還剩下二三十個韓府坊間的鄰居在等候消息,那一衆人羣中,被四五個丫鬟婆子擁簇在中間淡雅脫俗的美貌婦人,一下子便吸引了墨池和謝思齊注意。
“是安家伯母。”墨池低聲告訴謝思齊,將牌位交給迎上來的蝶舞,擡步便朝婦人走過去。
美貌婦人正是安亦池的母親苟氏。看着墨池迎面走過來,她淡淡笑着道:“池兒,伯母是來接你回家的。”
一句話令墨池頓時溼了眼眶,憑心而論,她這些時日偶爾會想,安亦池對她的態度自不必說,但論起安府,本來這門親事就算門不當戶不對,更何況以現在韓府的狀態,恐怕與安府只能用天壤之別來形容。
“伯母,您....”
苟氏將手中的湯婆子塞進墨池幾乎已經凍僵的手裡說道:
“孩子,伯母一直讓人守在你們府門口,今日得了消息便趕緊趕過來接你,你祖母還特地叮嚀我千萬不要讓你受半點兒委屈,走吧孩子,從今日起,安府便是你的家。韓府的事情安家人定不會袖手旁觀。”
苟氏的話讓墨池覺得溫暖極了,但此時她顯然不能去安府,想了想便說道:
“伯母,多謝您和老夫人的一番好意,只是方纔刑部已經接了我的訴狀,表哥那裡有一些線索,我想去看看,伯母,能否容我晚一些在去府裡嗎?”
苟氏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墨池身後未出聲的謝思齊,雙眼飛快的在他俊秀的臉上掃過,淡淡笑着對墨池道:
“你這孩子怎麼與自己婆婆說話還如此客氣,正事要緊,小池已經放了年假,晚一些我讓他親自來接你回府,就兩個時辰後吧,還在這裡嗎?”
墨池也未多想,只尋思着兩個時辰應該差不多,便點頭說好,苟氏又想派一個婆子陪着她,但看看她身後人高馬大的蝶舞,想想覺得沒問題,這才上了馬車離去。
離去時又再三叮嚀墨池,兩個時辰後一定等着安亦池來接。
人羣這會兒看夠了熱鬧,也一一散去。謝思齊看着苟氏離去的馬車,冷笑道:“真不愧是母子,行事的風格倒是一樣的霸道。”
墨池沒聽清,轉身問道:“表哥,你說什麼?”
謝思齊一笑:“沒什麼,有兩隻野貓剛從城牆角跑過去,叫聲有些煩人。”
墨池看一眼城牆,心裡雖覺得今日這樣雪花飄飄的寒冷天氣裡,還有野貓會出來亂跑有些奇怪,卻也未再問,和謝思齊上了馬車,直奔城南的開明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