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艄公見狀便尷尬的解釋道:“對不住這位娘子,我的小孫兒十多年前走失了,走失的時候也是小公子這般大小,老婆子見了小公子就有些控制不了想多看幾眼。”
柳順娘這才點頭笑笑,墨池卻依然抿着小嘴,眉頭也微微的擰了起來。
老艄公吩咐老婆子找來了小孫子的衣物,墨溪進屋去換衣物。
艄公和老婆子一起去廚房燒熱水。墨池和母親坐在院子裡的木桌旁候着墨溪,墨池便仔細打量起這個充滿異香的院子。
院子很大,但因爲種滿了植物,能夠落腳的地方並不多。
墨池起身沿着植物中間留的窄道轉了一圈。
院子裡種的植物七成是草藥,有府積草、敗醬草、地血、紅花、廣藿香、香附,這些全都是氣味極重擴散性也極好的藥材。各自的功效雖不盡相同,但長勢都很好。
除了這些草藥,院子裡還種七八棵香樟樹。
因此這院子的香味兒纔會如此強烈。
對柳順娘而言,這些草藥的香氣只是有些重罷了,但墨池從靠近這個院子起就覺得這香味異常,此時她心內的不安已到了極點。
她回到木凳上坐好。
柳順娘發現了墨池的異常。女兒紅紅的小嘴脣輕輕的抿着,眉頭輕皺,臉上露出的凝重神色使她看上去有種超出年齡的成熟。
“池兒,怎麼了,身子有什麼不妥嗎?”柳順娘伸手摸了摸墨池的額頭。
墨池正準備開口說話,便看見墨溪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緊跟着老艄公也從廚房端着一個大茶壺和幾個茶碗走過來。
墨溪扭扭捏捏的走到母親和姐姐面前,他穿着老艄公小孫子的青色粗布對夾衫,下面是灰色扎腿褲。這樣的穿着讓他有些不適。
看見墨溪的老艄公腳步頓時停滯,他呆呆的看着墨溪,跟在他身後的老婆子更是直接哭了出來。
柳順娘摸摸墨溪的頭,嘆息一聲,身爲母親,她對老倆口的痛苦感同身受。
墨池看看老艄公夫妻倆,心中的不安讓她很想立刻離開這裡。
她上前一步,拉着母親的手說道:“娘娘,時辰不早了,不如我們向老人家告辭,早些回城去吧!”
柳順娘還未開口,老艄公像突然醒過神來,急急的說道:“對不住對不住,小公子穿上我那丟失孫兒的衣裳,竟與他有些相似,老朽實在失禮了!”
老婆子收住哭聲,哽咽着也在他身後不住的說着抱歉。
這兩位老人實在可憐,柳順娘在心裡暗暗嘆道,她柔聲對老倆口說道:“兩位老人家別多禮了,二位丟掉親孫,如此神態也是情有可原,但願二位早日找到孫孫。”
老艄公忙把茶壺放在木桌上,又說道:“小公子受了寒,需喝些熱茶驅驅寒氣,這茶水裡老朽加了些附子,小娘子和兩位小姐公子都喝一些,免得受了溼氣生了病。”
他一邊說一邊倒好了三碗茶。
墨溪的確有些口渴,端起一碗就準備喝下去,墨池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說道:“溪兒,你近日衛陽上升,附子補火助陽,不適合你喝。”
說罷她接過墨溪的碗,輕輕的放回木桌上,又補充道:“老伯有所不知,附子雖有驅寒止痛的功效,又稱爲回陽救逆第一味,卻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服用的,我弟弟不適合,我和母親也不適合。”
老艄公表情瞬間變得尷尬,柳順娘沒見過女兒這麼不領情的時候,便打個圓場說道:“抱歉老丈,小孩子不會說話,您老多多擔待。”
一直站在老艄公身後未出聲的老婆子呵呵一笑道:“這位女公子還通醫理,幸好幸好,否則我家老頭子一番好心倒要辦壞事了。”
老艄公卻突然變了臉,他氣呼呼的上前把茶碗一收,轉身朝屋內走去,邊走便說道:
“什麼混帳話,沒有教養的東西,若不領情就請三位快滾,我這鄉野之地,東西也都不乾淨,別污了貴人們的眼。”
柳順娘眉梢一挑就要發火,她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人,而且又是個級護短的母親。
之前因老艄公停船不穩害的兒子掉下了水,她因艄公年長,便一直未說出責怪的話。
後來到老艄公家裡,老兩口看着墨溪頻頻失態,她又可憐夫妻倆失了孫子並未怪罪。
如今墨池只是實話實說,這老頭兒竟然氣沖沖的罵了她,這要傳出去倒成了墨池不敬老人,她還未說親,那以後誰還敢娶。
墨池卻在柳順娘發火前拉住了她的胳膊,她雙眼眨巴眨巴,可憐兮兮的看着柳順娘說道:“娘娘,我想回家,弟弟也得趕緊回家。”
她們不能在這裡再待下去,現在緊要的是趕緊離開此地。
墨溪也瞭解母親一旦發起火來就不管不顧的性格,他一把挎住柳順娘另一隻胳膊,搖晃着說道:“娘娘,我頭暈,咱們快回家吧,我可能得吃幾服藥呢。”
兒女的話讓柳順娘壓制住了心中的怒火,她拉着墨池姐弟迅速轉身出門,走了兩步,又想起來墨溪還穿着人家的衣裳,便回頭將一小塊碎銀子狠狠的放在了木桌上,母女三人這才走了。
老婆子好像被老頭兒的突然發飆和柳順娘凌然的氣勢嚇到了,她腫脹的臉上此刻表情呆滯,愣愣的看着母女三人卻不說話。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無蹤。老艄公才從屋內走了出來,此時他的臉上沒有了半分剛纔的怒氣。
老婆子仍然看着竹芭門外,口中喃喃的說道:“多合適啊,爲什麼,爲什麼你要趕走他們。”
老艄公看看老婆子,長嘆一口氣道:“那小姑娘會醫,她剛纔在院子裡查看的很仔細。”
老婆子轉頭看看老艄公,再不說話,仍然呆呆的看着門外。
太陽已經西下,落日的餘輝照在老兩口的身上,顯得寂寞淒涼。
柳順娘母女三人很快到了官路上,他們在路邊的驛站租了馬車,上車後柳順娘仍有些憤憤。
墨池看看母親,又看看對她撇嘴做無可奈何狀的墨溪。
她也很無奈。母親什麼都好,就是個性太強脾氣又大,唯一能讓她毫無火氣的大概只有父親了。
一路無話。已近日落,官道上少有行人和馬車,不過一個多時辰他們便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