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夫人的心情驟然間就低落下來,她沉聲吩咐束媽媽:“我們回府!”
束媽媽愕然,驚道:“我們這都到了醬香園的門口……”擡眼看見俞媽媽臉色陰沉得像暴雨前的天氣,忙把未完之話嚥了下去,高聲對車伕說了聲“回府”。
車伕得令,駕車離開了醬香園。
俞夫人閉着眼睛靠在大迎枕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束媽媽不敢做聲,待車停下,扶俞夫人下了馬車。
俞夫人擡頭就看見了在垂花門前候着的媳婦範氏。
她笑盈盈地上前攙了婆婆:“您不是說要去趟計夫人家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俞夫人忍不住瞥了她的腹部一眼,突然間連答話的興趣都沒有了。
她沉默着回了內室。
路上,範氏幾次朝束媽媽望去,束媽媽都搭拉着眼瞼,一副沒看見的樣子。
範氏心中暗暗着急,服侍婆婆越發的小心謹慎。
俞夫人倒是什麼也沒有說,打發她下去歇了。
束媽媽心裡卻明鏡似的。
俞夫人是從孫媳婦、媳婦,一直熬到婆婆的,就是這樣,頭上還有個太夫人。她越是氣憤的時候,就越不說話,怕禍從口出。
她忙沏了杯俞夫人最喜歡喝的鐵觀音,然後拿了美人捶給俞夫人捶着腿。
俞夫人任由束媽媽服侍了她半晌,道:“你去把前幾天大夫人寫給我的信拿過來。”
束媽媽應聲放下了美人捶,到一旁做了書房的耳房,將那封信找了出來。
俞夫人看也沒看。放在了炕桌上,又道:“你跟門房的人說一聲,若是大少爺回來了,就讓他到我這裡來一趟。”
束媽媽應喏着退了下去。
到了下午酉時,俞敬修回來了。
他笑着坐到了俞夫人的身邊。親親熱熱地喊了聲“娘”,道:“您找我有什麼吩咐?”
自從上次母親說了那番話後,他委婉地提醒了妻子。妻子在母親面前伏低做小,這大半年來婆媳之間雖然說不上親密無間,可也算得上和睦友善了。連帶着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俞夫人笑道:“沒事就不能找你說說話啊?”
俞敬修聞言一邊幫母親按摩着肩膀。一邊笑道:“我看您這些日子不是去計夫人家裡串串門,就是和吳夫人等人在家裡開茶會,我哪敢往上湊啊?”
他語氣調侃,逗得俞夫人又笑了起來。
母子倆說了會話,俞夫人就拿起了放在炕桌上的信遞給了俞敬修:“你也看看,是你大伯母和你三嬸嬸寫給我的。”
俞敬修困惑地打開了信,匆匆看了一眼已是神色微變。
“娘,您不會是答應了吧?”他有些緊張地拉住了俞夫人的手。“這也太荒唐了些。”
“你大伯母和你三嬸嬸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俞夫人笑道,“你一肩挑三房,不要說你現在沒有子嗣。就是有兒子,她們各選了孃家的侄女來服侍你。生下的孩子各歸各房,那也是有道理的。何況選的都是至親……娘思前想後,實在是不知道該怎樣回纔好。拖了這許多日子,再拖下去你大伯母和三嬸嬸還指不定怎麼想。所以才叫了你來商量,看這件事怎麼辦好?”
母親的商量,從來都早已拿定了主意,不過是逼着他答應罷了。
要不然,他也不會想辦法逼傅家退親了……
念頭閃過,他想起至今還沒有消息的左俊傑。
心裡不免生出幾分怨懟來。
但他卻不敢和母親對着來。
不要說母親佔着長輩的身份,他若是違背便是不孝,只論這些年來家裡的生意不管是在大伯母還是在三嬸嬸手中都只能勉強維繫,到了母親手裡卻賺了個盆滿鉢滿,父親對母親的能力毫不質疑,只要是母親的主意就會同意,僅僅說母親今日所行之事佔了個“理”字,他就沒有辦法反對。
想到這些,俞敬修深深地吸了口氣,正色道:“娘,我成親這樣麼多年也沒有給俞家開枝散葉,大伯母和三嬸嬸着急,想選了端莊嫺淑之人到我身邊服侍也是應當。只是我們不能在這個時候答應!”
萬變不離其宗。
說到底,還是想給那範氏一個機會。
俞夫人在心裡冷笑,臉上卻如沐春風,緩聲道:“你說說看,是個什麼道理?”
俞敬修笑道:“您想想,我這麼多年都沒有納妾,大伯母和三嬸嬸這麼一提,我們就立刻應了。在別人看來,只當是我們房裡的事只要大伯母和三嬸嬸願意,就可以插手。那兩個準備送過來的女子本就是大伯母和三嬸嬸的孃家人,這要是進了門,尾巴還不得翹上天去?到時候她們若是不服範氏的管束,我們難道還能把她們送回去不成?到時候亂的還是我們家。”他說着,望着母親的目光越發的真摯,“要我說,這次我們就委婉拒絕了算了。至於我屋裡的人,我會跟範氏說的,她身邊也有幾個性情敦厚的陪嫁丫鬟,擡了就是。”
俞夫人聽着笑了起來,她緩緩地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最好能生了兒子再擡。”
俞敬修聞言大喜,強忍着纔沒有喜形於色。
他重新給母親捏着肩膀,繼續給母親出着主意:“娘,我看您不如就以這個理由回覆大伯母和三嬸嬸——就說我屋裡已經有人了,您早發下話去,誰生了兒子就擡誰做姨娘。若這個時候突然擡了兩房妾室進來,只怕會家宅不寧;若是不擡了姨娘,大伯母和三嬸嬸特意爲我挑選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未免太過怠慢了……”
“你倒是什麼都想好了。”俞夫人笑着,慢慢端起了炕桌上的茶盅。“你可曾想過,若是明年你房裡還沒有動靜,別人會怎麼說?”
俞敬修表情一滯。
那就有可能是他的問題了……
他頓時額頭冒出細細的汗來。
傅庭筠不知道自己已經和俞夫人打過照面了。一連三天她都早早地送了阿森去考場,阿森出來,她也不問他考得如何。只說:“木已成舟的事了,就不要多要,只想着下一場怎麼考就是了。”
阿森本性就有幾分灑脫。又有傅庭筠“今年考不好明年再考”的說法,出了考場,精神反而比之前好了很多。他直問金元寶相親的事:“有沒有瞧中?”
傅庭筠覺得考試這種事功夫在平時。樂得讓他輕鬆,笑道:“石家那位小姐,據說會做四十幾種不同的鹹菜,你元寶哥一聽,立刻就答應了。”
阿森立刻道:“那石家小姐的相貌肯定很一般。”
“胡說八道。”傅庭筠笑着訓斥他。
“我沒有胡說八道好不好!”阿森不服氣地道,“若是石家小姐漂亮,元寶哥也不會知道她有內秀就答應了。”
“你這個機靈鬼!”傅庭筠笑着搖頭。
阿森揚着臉,得意洋洋地笑。
回去後問金元寶:“你到時候會不會納個漂亮的小妾?”
金元寶擰了他的耳朵:“快關心關心你自己的童子試吧!”又小聲道。“我們這樣的人家,有多的錢自然得花在孩子身上……你以爲養個小妾不要錢的!”惹得阿森哈哈大笑,跑去告訴傅庭筠。
傅庭筠也笑不可支。
只有在旁邊玩着玩偶的呦呦不明所以。站在炕上拉了阿森的衣角:“二叔叔,二叔叔。你也講給我聽。”
阿森一把抱了呦呦,把她頂在了肩膀上:“呦呦,我們不理元寶叔,我們玩燕子飛。”說着,頂着呦呦跑了出去。
院子裡灑落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傅庭筠搖頭,支着腰身站了起來,親自督促着珍珠、五月、蔻兒等清掃屋子——趙凌昨天來信,說他二月底就能回來。
雨微見了忙上前攙了她:“今天天氣好,您還是到院子裡曬太陽去吧?您這樣站在這裡,我們怕碰着您了,反而縮手縮腳的。”
傅庭筠聽了哈哈地笑,拉了雨微:“我們去成衣鋪子做幾件衣裳吧?”她說着,低頭看了自己,“你看,我身上的衣服都小了。”
雨微捂了嘴笑:“要不,我現在就陪您去?早點去量了尺寸,也可以早點開始裁剪縫紉——如今離二月底不過十來天了,我瞧着您怎麼也要做個四、五套衣裳吧?”
“也行。”傅庭筠叫了阿森看家,和雨微去了西大街。
除了做衣裳,還要買些時令的花卉回去佈置房子,屋裡的薰香也要多備幾種,還有趙凌的夏裳,雖然做了些,但今春又有時興的花樣子,怎麼也要再添幾件……
結果趙凌提前了五天回來,傅庭筠的衣裳還在成衣鋪子裡沒拿回來。
她“哎喲”一聲,垂了手裡帕子想擋住高高凸起的小腹。
趙凌卻一個箭步上前就摟了她的腰,低頭在她肚子上親了一口:“我做夢都想着你和呦呦還有肚子裡的孩子呢!”
許多的擔心都如晨露般消失在陽光下。
傅庭筠望着眼前風塵僕僕,鬍子拉渣,像幾天沒有睡覺的丈夫,突然間眼眶一溼。
得了消息被童氏抱過來的呦呦已又驚又喜地大叫一聲“爹爹”,撲到了趙凌的懷裡。
趙凌哈哈大笑着把呦呦拋到了半空中:“閨女兒,你還認得爹爹?”
傅庭筠嚇得尖叫。
呦呦也在尖叫,她的尖叫卻是充滿了喜悅。
等她落回趙凌懷裡的時候,呦呦連連地點頭喊着“爹爹”,烏黑的雙眸熠熠生輝:“爹爹,還要!”
傅庭筠一把抓住了趙凌的胳膊:“不許丟孩子,這太危險了。”
趙凌就朝着呦呦擠眼睛:“你娘不讓。”又用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小聲道,“等你娘不在的時候我們再玩。”
呦呦就學着父親的聲音悄悄地道:“好,等娘睡了,我們再玩。”
屋裡的人鬨堂大笑。
傅庭筠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只是這笑裡有歡樂,也有淚水,更有種叫做幸福的滋味縈繞在她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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