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鸞出門,見着了探頭探腦的苗夫人。
“給太子妃請安。”苗夫人還是一如從前滿面春風,姿態更加謙卑,“好不容易趕上太子妃回來,所以想回稟幾句。”
鳳鸞便把丫頭們給攆了。
“太子妃放心。”苗夫人回道:“如今府裡和從前一模一樣,兩位側妃都很安分守己。妾身每天讓廚房的人送三頓飯,收三次碗,看着天氣讓人送熱水,換衣裳,都是妥妥帖帖的。”
鳳鸞微笑道:“很好。”
苗夫人慾言又止,涌到嘴邊的話猶豫着要不要說。若說了,有點過頭,怕惹得對方不高興;不說,又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何時了。
“好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鳳鸞原是一個七竅玲瓏心的人,更不用說,苗夫人的話一點都不難猜,“其實住在皇宮裡還不如王府自由,我和太子殿下不在,那兩位又是不出門的,這偌大的王府還不是你做主?有何不好?”
“太子妃,妾身絕對不是要跟你爭寵的意思。”苗夫人忙道:“妾身不是什麼出挑的人,太子妃進府這麼些年,也知道,太子殿下待妾身是淡淡的,更不用說,妾身是往三十歲上頭去的人了。可是珍姐兒……”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鳳鸞笑着反問,指了指對面的屋子,“我連賢姐兒都能風風光光嫁了,難道還容不下一個珍姐兒?你放心,你有一分苦勞,我就給珍姐兒記上一分,等她出閣……”指了指天上,“你想想,還能不風光嗎?”
苗夫人聞言一怔,是啊,自己女兒才得三歲,成親肯定是十年以後的事了。看皇上眼下病重的情形以及年紀,到時候太子殿下肯定早已登基,自己的女兒再不得寵,那也是名正言順的公主。
公主下嫁,能和郡主出閣是一樣的嗎?想到此,心中不由激動起來。
“如何,想明白沒有?”鳳鸞淺淺一笑,“再者,我的性子你也瞭解,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肯定不會虧待珍姐兒的。”又道:“你只比着她姑姑的例子瞧,還要更好便是了。”
昇平公主?苗夫人想了想,是啊,到時候女兒出閣不僅風風光光,還有公主府直接分出去。不用像賢姐兒那樣,先得去婆婆面前伺候,跟妯娌們打交道,----只要自己不出錯,一切都沒有問題。
鳳氏說嫁珍姐兒,會比昇平公主下嫁的規格還要好,不是不信她,而是……,想要得到這個結果,就得放棄進宮。
“你別急。”鳳鸞笑道:“慢慢想着,我先出去招呼賢姐兒了。”
苗夫人深思熟慮起來,不進宮的好處已經清楚了。
若進宮,自己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得到蕭鐸的寵愛?再生個兒子?這個希望幾乎等於零,----在王府都已經失寵了,難道進了宮,自己就變得年輕貌美起來,突然讓蕭鐸憐愛不成?將來蕭鐸登基,自然少不了各種美人進獻,又年輕,又漂亮,怎麼想都不會輪到自己。
翻來覆去仔細想想,進宮以後,除了聽起來比較風光以外,並無任何實質好處。
而且還要得罪未來的皇后鳳氏,以及守着宮裡規矩,防着將來跟年輕嬪妃們勾心鬥角,甚至還會牽連到珍姐兒,----進宮的路不好走啊。
還不如在王府裡過一人獨大的日子,珍姐兒也自由自在,反正將來總少不了自己一個位分,珍姐兒的公主名號。自己看好了蔣氏和小穆氏,鳳氏總會待自己和珍姐兒客氣幾分,至少比跟她爭寵的年輕嬪妃們要強,完全利大於弊。
至於說自己和珍姐兒少了見到蕭鐸的機會,罷喲,就算天天給鳳氏請安,也沒幾個時候會見到蕭鐸。況且自己即便在王府,逢年過節,蕭鐸總會讓自己和珍姐兒進宮團聚吧?其實不差什麼。
哎,早就該想明白的。
苗夫人連連跺腳,心下萬分後悔剛纔答應的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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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鳳鸞好不容易忙完把賢姐兒送出閣,還得陪女眷們吃宴席,好在今兒來的人不算多,昇平公主安和郡王妃、燕王妃,然後便是穆家的女眷,穆夫人、廣昌侯夫人和穆柔嘉,剛剛好一桌子。
孝賢郡主雖說是蕭鐸的親生女兒,太子之女,可是她的生母是皇帝下旨賜死,還是因爲害瞭如今的太子妃鳳氏,誰敢上門去找不痛快啊?得罪未來皇后,得罪鳳家,將來能有好果子吃嗎?因而這便是今兒宴席的所有女眷了。
倒是外頭,擺了不少給僕婦丫頭們吃的宴席桌,湊個氣氛,還算熱熱鬧鬧的。
昇平公主笑道:“今兒的菜式真是不錯,好幾樣爽口的。”朝着鳳鸞指了指,“那小蘿蔔醃的不錯,脆脆的,又酸又甜十分爽口。”
鳳鸞看着蘿蔔嫣紅的皮兒,白如玉的塊兒,怔了怔,繼而笑道:“你喜歡吃,回頭我讓人送一罈子過去。”
“那好。”昇平公主樂呵呵的,“我們府裡也有,只是差了那麼一點點脆勁兒。”
兩人扮演起好姑嫂來,說着閒篇,也不管旁人怎麼看,怎麼想,自得其樂痛痛快快的把飯吃了。安郡王妃也跟着附和了幾句,然後又拉着燕王妃說話,她是王妃裡頭最年輕的一個,臉皮嫩,問一句就老老實實答一句。
剩下穆氏母女三個各有各的心思和感慨,除了問問菜式,幾乎沒有說話。
穆夫人自從得知蕭鐸被封爲太子,就大病了一場。如果女兒還活着,這份榮耀以及將來的母儀天下就是她的,----自己明明可以做皇后的娘,卻被甄氏給搶了,只要想到這個就恨得想嘔血,偏偏嘔不出,還要活着過來收這份氣。
原想不來的,丈夫和公公都罵自己,“你從前得罪太子妃的地方還少嗎?今兒孝賢郡主出閣你不去,讓人笑話不說,更是得罪太子妃和太子,難道要整個穆家跟着你一起得罪人?除非立即死了,否則擡也要擡過去的。”
穆夫人想,回頭還得參加惠姐兒的親事,崇哥兒的婚事,那時候侄女只怕都已經是皇后了。自己見她一次折一次壽,給她磕一次頭要半條命,遲早被她氣死,就是到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帶着這種悲憤怨懟的心情,菜吃到嘴裡,味道簡直就和嚼蠟一般。
穆柔嘉則是緊緊的打量這鳳鸞,只見她氣色紅潤,膚光晶瑩,眉目間有一種世事盡在掌控的舒展,讓人一看,就知道日子過的很好。聽說這些年,蕭鐸一直都沒有再寵幸別人,----她是怎麼做到的?京城裡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羨慕她。
等到宴席結束,穆柔嘉在馬車裡與姐姐廣昌侯夫人感慨,說起這個,廣昌侯夫人不以爲然的撇了撇嘴,“一時好,不等於一輩子好。況且蕭鐸將來登基,做了皇上,難道還少的了美人兒嗎?”繼而憂心忡忡的嘆氣,“倒是爲了孝賢郡主的婚事,得罪了太子和太子妃,哎……,真是……”
----真是悔之莫及。
廣昌侯夫人忽地問道:“柔嘉,你和阿鸞小時候玩的最好,她……,好像不是那種睚眥必報的性子吧?你看,孝賢郡主不是都風風光光嫁了嗎?”
穆柔嘉知道姐姐在擔心什麼,安慰她道:“嗯,應該不會的。”
穆家得罪阿鸞的不只是賢姐兒的婚事,那還是小的,關鍵是母親做錯太多,長姐又曾經想要毀了阿鸞,她將來會不會報復穆家的人,自己還真不知道。
廣昌侯夫人央求道:“柔嘉,你是鳳家的二奶奶,不光是阿鸞的表妹,還是她的二嫂,往後你可得多替姐姐說說話啊。”
穆柔嘉心下苦笑,自己和阿鸞哪裡還有情分?但見姐姐目光殷切期盼,而且眼底深處還有一絲害怕,只能應道:“好,我會的。”
而眼下,鳳鸞忙完賢姐兒的婚事,稍作歇息,就帶着兒女奴僕浩浩蕩蕩回宮,此行還多了一個人,----惠姐兒。
東宮裡,早就收拾好惠姐兒住的地方。
“你看看,覺得如何?”鳳鸞親自領了她過去,如今是在宮裡,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自己這個太子妃,一絲兒都不能錯。因而沒有偷懶派個丫頭過來,而是自己,“若是有什麼不喜歡的,說了,讓人給你換。”
惠姐兒看了看屋子,全是按照自己平時的喜好來佈置的,足見用了心。
鳳鸞又解釋道:“東宮的格局有限,不比從前在王府住着寬大闊朗,所以現在給你的是三間屋子,一間臥室,一間大廳,一間書房,後面還有一個小院子,耳房留給宮女們住。”
“夠了。”惠姐兒甜甜笑道:“大的屋子,我一個人還害怕呢。”又道:“這屋子佈置的很好,我很喜歡,多謝母妃費心了。”
“你喜歡就好。”鳳鸞不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要不跟自己鬧彆扭就行。接着客套了幾句閒話,便道:“我去前面看看,崇哥兒和他父王說完話沒有,說完了,就讓人送過來,你們姐弟倆可以說說話。”
她一到前面,蕭鐸便讓崇哥兒退下了。
“今天累壞了吧?”他問。
“還好。”鳳鸞想起賢姐兒出閣的時候,安安靜靜、恭恭順順的,給自己磕足了三個頭,便明白,----上次賢姐兒找蕭鐸的時候,他爲自己謀劃過了,不然賢姐兒不會如此聽話,惠姐兒也不會變得乖巧。
有人替你操心,有人替你謀劃,便是累,心裡也是甜的。
鳳鸞讓人泡了菊花茶,菊花清肝明目,雖然不見得有奇效,但是聊勝於無,總盼着蕭鐸的眼睛哪天突然就好了。可惜如今他還只是太子,而皇帝又病着,正是朝局動盪風雨飄搖之際,不便大肆往民間搜尋大夫,只能暫且壓住。
不僅如此,皇帝病倒以後,還造成堆積如山的奏摺,蕭鐸以太子身份監國,除了災害、打仗等等大事,其餘的都和閣老們商議處置。這樣一來,一頭忙着處理奏摺,一頭回來還要服侍皇帝,自然累得不行。
每天晚上回來,都是倒頭就呼呼大睡。
鳳鸞嘆道:“倒是六郎你,最近好像累得瘦了一圈兒。”
蕭鐸聞言一笑,“沒有,那是你心疼我纔會那樣覺得,最近我吃得多,說不準還長胖了。”兩人說着閒話,用了飯,然後他依舊是過去看望皇帝,陪着說說話兒,等下再服侍父親喝藥。
歷朝歷代的皇帝和太子,關係都很微妙,不好掌控,甚至反目成仇。但是像此刻皇帝這樣病重了,又肯把權力交出來,蕭鐸這個太子殿下自然好做,因而父子關係十分融洽,一副父慈子孝的畫面。
皇帝今兒的精神看着好了一點,說道:“聽說你只帶了太子妃母子幾個進宮,其餘的人還都留在王府裡。”
“是。”蕭鐸既然這麼做了,自然是早就已經想好了應對之詞,“眼下前面朝堂的政事繁多,父皇身體又不太好,兒臣當然是以朝堂政事和照顧父皇爲主,別的事都可以容後再辦。像賢姐兒的嫁妝都在王府,若是搬來搬去的也很麻煩,所以就讓她們都先留在王府。”替皇帝續了茶,“等父皇身體好起來了,得了空,再說王府裡的瑣碎小事。”
這話皇帝聽着順耳,心中慰藉,“嗯,有條有理的處置不錯。”
其實蕭鐸是打了一個馬虎眼兒,皇帝這樣子,明顯不像是好得起來的,太醫都是不敢說大話。等將來皇帝走了,自己做了皇帝,肯定就沒人再管得王府的事了。
這麼做,的確是爲了鳳鸞着想,但並不勉強。
蔣側妃和穆之微都讓自己厭煩,苗夫人也好不到哪兒去。當初得“時疫”的時候,苗夫人何曾說過一句要進去瞧瞧?不過是在梧竹幽居院子外面問問,裝個樣子,就如彼洪水猛獸的躲開了。
只要阿鸞傻乎乎的,非要進來。
----到了關鍵時候最能看出人心了。
“說起來……”皇帝清了清嗓子,“你府裡三個孩子的名字,還是朕親自取的,卻一直沒有見過他們,叫人領過來瞧瞧。”
“是。”蕭鐸出去吩咐了人,回來解釋,“進宮那天,只讓他們在外面給父皇磕了頭,怕打擾父皇休息,就沒讓進來。”
皇帝擺擺手,“朕又沒怪你,還不至於那麼小心眼兒。”
幾個孩子進來的時候,剛行了禮,就趕上小太監送了藥進來,烏沉沉的一大碗,婥姐兒看了咂舌道:“這麼多,肯定好苦好難喝的。”
昊哥兒點頭道:“是啊。”
他和妹妹都是剛進宮不久,加上身份關係,平時在東宮並沒有被過分約束,今兒頭一次見皇帝,也不是場合威嚴的地方,面對一個病重躺在牀上的皇祖父,現在沒有什麼害怕的,只是覺得可憐。
昊哥兒看向皇帝,“皇祖父,你等等我。”
蕭鐸喊住他,“你去哪兒?沒規矩!”訓斥了兩句,“好好站着,亂跑什麼?皇祖父沒讓你們走,不許亂動。”
昊哥兒委委屈屈的嘟了嘴,小聲辯解,“我、我只是想去給皇祖父拿一塊糖,我的屋子裡,有好多……,好多松子糖。”
蕭鐸怔住了,回頭笑道:“看我,倒是誤會了昊哥兒的一片孝心。”
“好孩子。”皇帝朝孫子招手,拉了他,“皇祖父這裡有很多糖的。”朝蔡良遞了一個顏色,讓他去拿,“再說皇祖父不怕苦,咳咳……,等下你們吃就好了。”
平常皇子皇孫們見到皇帝,都是戰戰兢兢的,哪有像昊哥兒此刻的天真爛漫?這份小小的天真和孝心,是皇帝以前沒有感受過的,心中甚是溫暖。
因而撫了撫昊哥兒的頭,又道:“往後常過來說話。”
婥姐兒性子有些好強,見哥哥得了誇獎,忙道:“皇祖父,我也很乖很聽話的,我把多多抱過來陪你玩兒。”她認真道:“以前我喝藥的時候,摸一摸多多的毛,就覺得不那麼苦了。”
“多多是什麼?”
蕭鐸笑道:“是一條哈巴狗。”
皇帝聽了也笑,“好,看來朕以後喝藥都不會苦。”
兄妹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自己的喝藥時候的制勝法寶,十分熱鬧,只有崇哥兒靜靜站在旁邊,一語不發。
皇帝又看向他,“聽說你在宮裡和皇子們一起入學,可有進益?”
崇哥兒是從小被規矩嚴格要求長大的,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步路,規矩和禮儀就是他的行爲準則,----這是宮嬤嬤費心教導的結果。聽得皇帝問話,趕忙欠身行了禮,一副小大人的規矩模樣,“先生很好,叔叔和哥哥們也對我多有照顧,學業上面不敢說進益,只是比起在王府的時候,要懂得多了一些。”
皇帝見他雖然一臉緊張之色,但是禮儀和對答都沒出錯,中規中矩的,不由點了點頭,“嗯,你才入學慢慢來。”可見鳳氏並沒有苛刻他,也沒有故意捧殺,她能對穆氏的孩子如此,足見胸有溝壑,腦子清楚,能夠勝任未來皇后一職。
因又問道:“今兒是賢姐兒出閣的日子,對吧?可還順利?”
“託父皇的福澤庇佑。”蕭鐸情知父親想問的是什麼,回道:“今兒賢姐兒出閣,一切都是順順當當的。”並不提鳳鸞,而是笑道:“若是她有福氣,只怕等到明年這個時候,兒臣就是做外祖父的人了。”
皇帝聽了更加放心,頷首道:“是啊,時間真快,你都快要做外祖父了。”
蕭鐸陪着皇帝說了一些瑣碎,見他臉上露出疲倦,便領着孩子們走了。剛回到東宮坐下,就有景合宮的宮人過來,“太子殿下,恭嬪娘娘請太子殿下過去一趟。”
“好,換身衣服就去。”蕭鐸應道。
鳳鸞陪他進去換衣服,不免心疼,“你這幾頭一起跑,沒個歇息的時候怎麼行?回頭再把身體熬壞了。”其實更擔心他的眼睛,只不敢說。
蕭鐸回身在她臉上親了親,笑道:“有你關心,我就熬不壞。”
到了景合宮,蔣恭嬪避開衆人私下道:“皇上這病倒都快半個月,你們也都搬進來了。”語氣頓了頓,眼神裡面帶出一抹探究和期望,殷切問道:“你有沒有聽皇上說起,要擢升我的位分?”
蕭鐸沉吟了下,“兒臣並沒有聽說。”
蔣恭嬪的臉色沉了下去,“你沒聽說。”原本就爲兒子替兒媳威脅自己,心中恨恨不已,眼下更是怒火迸發,質問道:“那你就不會向皇上提起啊?你都是太子了,我還只是一個嬪,這說出去,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蕭鐸皺眉,“母妃,誰笑你了?你告訴兒子,兒子替你出了這口氣。”
“我不是說這個。”蔣恭嬪心裡就是不明白了,鳳氏到底給兒子灌了什麼*湯,迷得七暈八素的,連親孃的話都不聽,親孃的臉面都不去爭取,“不說封個貴妃,至少也該擢升爲妃吧。”
作者有話要說:果然不虐寫起來順手點,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