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以後,吳煥卿便儘量不和我師父來往,也不知我師父在家裡忙些什麼,趕到72年市裡的建築公司招工,他就帶着吳煥勳去當了工人,後來成立家屬工廠,又把妻兒老小也接到市裡,隨後給我師父寫一封信,告之自己的去向和在市裡的住址,並勸我師父再找個媳婦云云。
我師父也回一封信,大概意思就是祝他們安好,讓他們不用惦念,他一個人在村裡過得很好,末尾又提醒他們,棗樹長大了,結的棗子越來越甜,讓他們有時間回來吃。
看到信的吳煥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再沒主動聯繫過我師父,我師父也沒找過他,這師兄弟三人至此各奔東西,而吳煥勳後來死於意外,他老婆帶着孩子改嫁,不知去向。
眨眼三十多年過去,即便交通發達到在市裡坐公交,到十里鋪村只用兩個小時,吳煥卿也沒有過回來看看的念頭,他覺得以我師父瘋瘋癲癲的狀態,可能十來年前就死了。
直到他遇到我。
說完故事的苗繼善喝口水,對我感嘆道:“我是真想不到胡麗死後二十年,我師哥會再收一個小徒弟。”
我也想不到,我師父家這兩間房的小破院子,原先居然住過那麼多人,發生過那麼多事。
更想不到我師父那普普通通的小老頭,年輕時還有如此催人淚下的一番經歷,可要這樣說來,棗樹下的猩紅棺材裡躺着我師孃,那一年前黃鼠狼站在樹梢上頂雷時,雷劈樹根,豈不是劈我師孃?
馮欄可是說過,棺材裡一定有很厲害的大妖邪。
我師孃有那麼邪乎?
苗老頭將吳家的故事講給我們聽,除了給我一個交代外,還有事求馮欄。
他聽我說了雷劈棺材,棺材裡有女人說話的怪事,覺得我師孃一定沒有安息,他想求馮欄給超度一下,再給我師父和師孃合葬,成全他倆生前的恩愛。
馮欄啃着指頭琢磨一陣,說道:“你們不用擔心,既然那口棺材是這樣的來歷,當天劈在棗樹上的三道雷就不是劈棺材裡的吳鬼師孃,而是劈棗樹上的狐妖,狐妖一滅,棺材裡只剩吳鬼師孃,了結前塵往事,棗樹又倒了,吳鬼師孃也沒什麼大問題!”
馮欄的意思是,他一直以爲那三道雷是劈棺材,結果棺材沒劈開,說明老天爺滅妖失敗!
方纔得知,老天爺劈的就是棗樹,是劈倒棗樹後,意外露出了棺材。
我問他:“那天咱倆看見雷劈了棗樹,狐妖就沒了吧?爲啥我師孃又在棺材裡喊了一句,把他打倒在地踏上一萬隻腳?”
“你師孃鬧鬼了唄!她對狐妖恨之入骨,眼看被雷劈了,肯定要鼓掌叫好。”
“那她喊口號幹啥?嚇得我還以爲棺材裡的鬼要批鬥誰呢!”
馮欄翻個白眼說:“她是那個年代的人,不喊口號喊啥?老鐵劈的好,雙擊666?”
夜已深,苗老頭哈氣連天,也不用我招呼,自己從櫃裡取出鋪蓋,在我師父牀上睡下。
我只好陪他留宿一宿,馮欄嫌條件差,非要回去,我送他到門口,馮欄突然陰笑起來。
他道:“定天星斗呢?拿出來給我看看!”
“沒有啦!你沒聽苗老頭說麼,真正貴重的墨玉匣子被我師父砸壞了,後來他去棗樹林,只剩下定天星斗的屍體!”
“屍體也要看,你千萬別告我火化了!”
“也沒啥屍體,我師父就留下一個定天星斗的頭蓋骨。”
“沒事,我就愛看頭蓋骨!”
“那你去火葬場呀,男女老少什麼型號的都有,包你滿意!”
當年我師父埋羅盤時,包裹嚴密,事擱十年,我再挖出來,比之入土前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多了一段歷時四百年的恩怨情仇。
第二天清早,馮欄接我們回市裡,路上苗老頭又提起請他超度合葬的事。
馮欄答應,但還要再觀察幾天,確定棺中的師孃的情況再說。
苗老頭便把這件事交給我負責,並留下電話,讓我抽時間聯繫他,到家裡坐一坐,認認人。
不需要他叮囑,我師父師孃的事,我比誰都上心,而馮欄說要觀察情況,卻一連幾天都沒有再聯繫我去十里鋪村。
如此過了一星期,馮欄打電話叫我去他家,見面後,說一句毫不相干的話:“吳鬼,我去朱臺廟打聽了,二十年前,並沒有人將嬰兒遺棄在廟門口!”
我意外道:“你打聽這個幹啥?而且過去這麼長時間,你跟誰打聽的呀?”
“原先在朱臺廟當主持的老和尚!”
朱臺廟就在我原先算命騙錢,認識朱姐的那條街上,之所以叫廟街,就因爲街上有座廟,而在廟街騙錢也是跟我師父學的,據他說,當年他在廟街擺臺算卦的時候,有天早上看到廟門口有個籃子,本來沒當回事,擺好攤又聽到哭聲,他過去一看,才發現籃子裡有個裹着襁褓的小嬰兒。
我師父敲開廟門,問廟裡的和尚,這嬰兒是不是他們掉的?
和尚提着籃子回廟裡問了一圈,沒人承認,就又把我扔在廟門口了。
我師父勸他:“師傅,就算這娃不是你們的,你也找個好地方把他送過去,你放在廟門口,一會香客們進進出出,影響不好,還容易把娃踩着!”
和尚覺得我師父言之有理,就把我擱在一個垃圾桶裡了。
最後是我師父不落忍,又瞧我是個男孩,這才撿回家收作徒弟,等我長大了,他還一個勁給我灌輸,我一定是廟裡的和尚和女人生的,我那和尚爸不肯負責,我媽才把我扔到廟門口。
後來我蹲在廟街,就是想看看哪個和尚跟我長得比較像,抽冷子拍他兩磚頭。
而馮欄卻聽朱臺廟的老和尚說,二十年前,廟門口沒有棄嬰!
“那個老和尚說,朱臺廟雖然不是清修之地,可出家人就算沒有菩薩心腸,也不會把孩子扔在垃圾桶裡不管,而且這兩年和尚廟能賺錢,想當和尚的人才多了,原先他當主持的時候,還得領着和尚們種地呢,巴不得多收養幾個孤兒,丟給有奶的女信徒養兩年,再接到廟裡當個小和尚,長大了就是免費的苦力!所以於情於理,你都不是你師父在廟門口撿的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