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鄴恆偏過臉來,目光深深地望着一臉篤定的懷墨染,眼底閃過一抹感動,他知道懷墨染這是在安慰他,告訴他,她時時刻刻守在他的身邊,一生一世相隨。
儘管他們已經有個山盟海誓,然而,這還是懷墨染第一次主動說出這種話來,不是他的威逼利誘,百般引導,而是帶着幾分急切,渴望他能得到安慰。而這世上,怕是唯有她能給他這樣的安慰,能讓他覺得他不孤獨了。
他擡起手溫柔的將懷墨染耳畔的碎髮挽至耳後,然後便又偏過臉去,卻是一句話也不說的盯着那棺木,懷墨染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想見一見葉赫皇后,然而,他是絕不可能過去的。而她,寧願他固執地不去看,也不想他再次陷入崩潰。
“皇上駕到。”熟悉的聲音,尖利的嗓子,將衆人的慟哭聲壓了下去,旋即,所有人一同叩拜百里戰成,懷墨染兩人自然不例外。
百里戰成站在那裡,目光冷漠的望着那兩個眼中釘,心道他二人真是福大命大,不消片刻,他的目光便變得十分柔和,一臉慈愛道:“你們兩個總算回來了,你們可知道……皇后她甚是想念你們。”
百里鄴恆雖然極度厭惡百里戰成,然面上卻不得不做出一副恭謹模樣,痛心疾首道:“是兒臣錯了,兒臣沒有來得及見母后最後一面,讓母后含恨而終,兒臣不是個好兒子……”
懷墨染輕輕啜泣着,儘管有讓百里戰成鬆懈的成分在其中,然那淚卻是真心爲葉赫皇后難過。她知道,當初走的太急,她甚至沒有來得及見葉赫皇后,沒有和其好好告別,這成就了她和百里鄴恆一生都難以忘卻的遺憾。
百里戰成長嘆一聲,不由溼了眼眶,他緩緩踱步至棺木前,望着棺木中那朱脣帶笑的女子,眼眸中有那麼一瞬,閃過一抹惡毒的光芒,下一刻,那惡毒卻又變成沉痛的目光,他拍着棺木,悽婉道:“朕與你母后夫妻二十多年,感情一直深厚,有她在,後宮從來都相安無事,她一直都是朕最貼心最信任的人,可是……可是……”
百里鄴恆與懷墨染心中冷笑連連,面上卻與百里戰成一樣,露出悲傷痛楚之色,百里戰成看着他二人的神色,眼底帶了一抹得意,面上卻依舊哽咽道:“葉赫啊,你怎麼就忍心棄朕而去呢?你怎麼就忍心……”
百里鄴恆的手微微攥緊,他強忍着想要殺人的欲,望,咬牙切齒道:“父皇,兒臣臨走之前,母后分明還好好的,爲何短短的時間內,竟然是物是人非?”
百里戰成長長嘆息一聲,而後搖搖頭,痛心疾首道:“說起來,怨朕!朕以爲她常年將那浣碧帶在身邊,那女子便是信得過的人,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圖謀殺害皇后!還好朕的人有所察覺,在她逃走之時,便將她擒住!”
“浣碧姑姑……”懷墨染的心狠狠抽痛起來,兩行清淚滑落臉頰。她方纔便疑惑,爲何竟然看不到浣碧,現下總算是明白了……浣碧姑姑……終究是無辜的做了那個揹負嗜主罪名的人。
百里戰成凝眉望向一臉沉痛的懷墨染,安慰道:“墨染,你也莫要太過傷悲,朕也被那女子欺騙的好慘,誰知……她卻是如此狼子野心之人!當真可恨!想想皇后這麼多年來對她那般好,她卻如此心狠手辣,恩將仇報,父皇的心中便滿是恨意。所以父皇當日便將她凌遲處死!”
懷墨染的面色漸漸褪去那本就不多的血色,變得慘白如紙。凌遲,這是多麼殘忍的酷刑?在最後一刀沒有落下之前,那個善良溫純的女子,便要忍受肉被一塊塊割開的痛苦……
百里鄴恆冷着臉,久久不語,這場戲太過殘忍,以至於他甚至都沒有力氣再扮演下去。只是在百里戰成那狐疑的目光中,他終究還是如那人所願般惡毒道:“那個女人!兒臣要將她碎屍萬段!”
百里戰成的面色鬆了鬆,眼底帶了輕蔑之色。他自然不會相信,百里鄴恆會相信他的話,只是若百里鄴恆敢有所反抗,敢揭穿他,那麼他便會讓埋伏在外面的人將其斬殺。
不僅是此時此刻,在沒有除掉百里鄴恆面前,百里戰成無時無刻都會算計着這個兒子,逼迫他造反,直到可以將他除去。
“你也莫要傷心了,唉……她已經受到了懲罰,你若再耿耿於懷,你母后怕是也要傷心了。”百里戰成假惺惺的勸道。
百里鄴恆沒有說話,眼底卻帶了一抹悲慼。他知道百里戰成在逼他,可是他絕不可能在此時衝動,已經隱忍了那麼多年,他還有何不能繼續忍下去的?
百里戰成見百里鄴恆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時不時的一同往火盆裡添些紙錢,便知道百里鄴恆是擺明了要做忍者了,遂他有些索然無味,只淡淡道:“好了,你們多在這裡陪陪你們母后,明日便是出殯之日……”
百里鄴恆微微頷首,叩首道:“兒臣知道了。謝謝父皇,等兒臣歸來。”
百里戰成目光不善的在百里鄴恆的身上轉了一圈,旋即脣邊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卻不知道是在譏諷百里鄴恆,還是自己,他懶懶的理了理袖子,悠悠道:“要謝便謝你的母后吧,她一定也不希望在沒見到你前,孤獨的入那皇陵。”
這話,怎麼聽着都透着一分古怪,而百里鄴恆知道,百里戰成事實上是想要等他被刺殺的消息傳來,再處理葉赫皇后,否則,葉赫皇后今日便該入殮了。只可惜,他百里鄴恆的命硬,還是回來了。
百里戰成說完話後,並沒看到意料之中那慍怒的神情,不由有些佩服百里鄴恆二人,因爲他們明顯比以前還要隱忍。
想至此,百里戰成將目光投向一旁失魂落魄的懷墨染,對於這個女子,他一向是頗爲忌憚的,遂他並沒有繼續留在這裡,而是以公務繁忙爲由匆匆離開了。興許,於他而言,在這皇后寢宮中多呆一刻,他就多一刻的不舒服。
待百里戰成離開後,懷墨染輕輕抓住百里鄴恆的手,此時他的手很冷,她心疼的爲他呵了呵氣,柔聲安慰道:“沒關係的,有我在呢。”
百里鄴恆微微頷首,脣邊揚起一抹苦澀的笑意,他目光發直的望着葉赫皇后的棺木,聲音疲憊而喑啞道:“娘子,我突然覺得……興許母后這纔是真正解脫。”
懷墨染沒有說什麼,她知道,葉赫皇后這幾十年來受的苦,他都看在眼中,她知道,他比任何人都痛苦,卻一直都不能做什麼,那種無奈讓他幾欲崩潰。而葉赫皇后多在世上一日,便要多受一日煎熬,所以,她走了,便是解脫,對她是,對百里鄴恆何嘗不是?
只是,怕是百里鄴恆下半生都難以從自責中抽身而出,因爲,他終究沒能讓自己最愛的母后脫離苦海。
……
翌日,皇后入殮之日。
是日,天氣依舊陰沉的好似人那被揉搓的不成模樣的心情,壓抑而又沉悶,烏雲始終沒有散去,卻也沒有帶來人們想象中的驚雷暴雨,整個京城,飄着點點細雨,打在身上,涼涼的好似離人的眼淚。
百姓們跪在長街之上,恭謹的迎送着入殮隊伍。白馬上,一身白色孝衣的百里鄴恆儘管依舊沒有精神,神色頹敗,然還是難以掩飾住他那本身光彩,有膽大一點的百姓看到他,總要忍不住小聲說一句,生出這得絕色的人,該是多麼美豔的女子?
懷墨染沒有像懷芳華那般坐在馬車中,而是與百里鄴恆並排騎着白馬,今日她的發上自然十分簡單,莫說是步搖,就連珠花都沒有,然而她卻簪了一朵梅花簪,別人只當是因爲葉赫皇后喜歡梅花,她又與其感情甚篤,遂便以此紀念葉赫皇后。
可是懷墨染卻是安了別的心思,她知道葉赫皇后一死,百里戰成便會迫不及待的尋找北海宮令。而她與百里鄴恆自然會成爲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儘管她素來嚴謹,然依舊不放心,遂便這花簪日日簪在發間,誰也不會想到,她會將如此貴重的東西,隨意的挽於髮髻之上,如此招搖。
葉赫皇后自是風光大葬,皇帝百里戰成爲了感念她的端莊賢德,追其諡號爲‘莊賢皇后’,如此一來,他上次摘掉百里鄴恆的太子頭銜,又將其封爲賢王,倒是與這諡號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了,只是不知道這“賢”一字,諷刺的究竟是誰。
葉赫皇后儘管已經大葬,然全朝上下依舊要守喪三月,百里鄴恆自請要在皇陵爲葉赫皇后守孝三年,百里戰成卻擔心夜長夢多,遂便駁回他的請求,讓他好生回賢王府休養,其實不過是爲了伺機除掉他。
百里鄴恆自然知道這些,在他與懷墨染準備回府的這日,百里戰成將他召至御書房,他領命前去,剛入御書房,百里戰成便將一張奏摺狠狠地砸到地上。
百里鄴恆斂眉,一臉狐疑道:“父皇,何事如此慍怒?”
百里戰成冷哼一聲,而後一掌拍在桌上,冷聲道:“先前你抗旨不尊,本王感念你與懷墨染伉儷情深,不忍怪罪,便讓曄軒親臨戰場,原以爲他爲你這哥哥分擔,你的外公會感激不盡,誰知……葉赫老將軍竟然如此糊塗!當夜帶兵撤退!”
百里鄴恆面上閃過一抹驚愕,他慌忙撿起地上的奏摺,才知道那是北疆發來的密函,說是葉赫雄在得知女兒死訊之後,連夜帶軍趕回京城,使得原本就處於劣勢的大華軍隊更是深陷泥潭。
百里鄴恆面色沉重的放下密函,而後匍匐在地,沉聲道:“父皇息怒,外公他老人家定是想要見母后一面,才如此糊塗。”
“哼!”百里戰成一雙眸子中滿是慍怒,他冷哼一聲,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