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彼此愛着 66
“誰是阿紫?紫掌櫃?”御奕寧蹲下來,把飯往她面前推。
“我把鞋子做好了,讓阿紫換上吧,他的腳凍壞了。”女人溫柔地笑着,癡癡地看着御奕寧。
御奕寧扭頭看看外面,小聲問:“你的鞋放在哪兒了?”
“這裡呀……”女人伸手摸後面的草堆,喃喃地念,“我的鞋呢,我的鞋呢……我做了四個晚上,阿紫回來就給他穿上的……”
“小六子,你還在賴在裡面幹嗎?把這裡掃一下。”劉掌櫃在外面吼了幾句。
御奕寧只好起身,掛好門外的鎖,出去了鈐。
劉掌櫃負着雙手,站在臺階上罵他,“有點出息,你娘還指着你娶個好媳婦,這種事你別沾邊,別學着他們幹這種爛屎勾當。”
“是,掌櫃教訓得是。”御奕寧點頭哈腰,拿着大竹笤帚掃了幾把就掃。
“劉掌櫃,你這是說我們呢?”坐在一邊喝酒的家丁聽着劉掌櫃的話,不滿地嘟囔。
“就是說你們,有點人樣兒,好好幹活。”劉掌櫃啐了一口,進了前面大堂。
家丁們衝他吐唾沫,湊在一起議論。
“這俏夫人當年也是一枝花,刑掌櫃捧在掌心裡的,若不是偷||漢子,怎麼會被刑掌櫃賣去當biao子?既然都當biao子了,我們又有何碰不得的。”
“行了,小六子的娘是神婆,最會看相,她說晦氣,我們就離她遠點。”
“小六子,你娘最近又騙了多少富人的銀子?”
他們又找御奕寧開玩笑。
御奕寧掃他們一眼,埋頭掃地,多說多錯,這些人他也沒把握全記牢了,乾脆不出聲。
“這臭小子,攀上劉掌櫃了,不把我們放眼裡了。”
“各位大哥,我在想晚上賭錢的招,別煩我,等我贏了,請你們喝酒。”御奕寧拖着笤帚繞去柴房的另一側掃。
“還贏嘛,明年的工錢都預支光了,輸死你。”一羣人鬨笑起來。
大堂裡傳來了整齊又恭敬的問安。“紫掌櫃來了。”
御奕寧跑去前面偷瞄,只見紫虞正解下披風,往劉掌櫃手裡丟,俊臉蒙霜,滿眼怒意。身後還跟着五六位嬌俏的女子。
“紫掌櫃,您用晚膳了嗎?”劉掌櫃恭敬地問他。
“還沒有。”紫虞搖頭,大步往後面的屋子裡走。
瘋女人開始唱歌了,幽幽怨怨的從柴房的窗子裡往外飄。紫虞猛地停下腳步,轉頭往柴房的方向看。
“哦,她前兒跑出去,才找回來。”劉掌櫃趕緊說。
紫虞臉上殺機微顯,轉身就往柴房的方向走。
“紫掌櫃。”御奕寧趕緊抱着笤帚出來給他鞠躬行禮。
紫虞腳步不停,徑直到了柴房門口,巴掌大的鎖鎖,手指頭粗的鎖把,他一掌抓住,硬重重擰了下來,手一拋,銅鎖砸到了身後女子的胸前,那女子痛得直流淚,可也不敢出聲,抱着雙臂連連後退。
御奕寧冷眼看着,這紫虞並非善類,就這一手,他的心狠手辣,可見一斑。
他進了柴房,裡面很快就穿出了瘋女人淒厲的尖叫聲。
“阿紫不要打,不要打了。”
劉掌櫃擰擰眉,揮揮手,讓衆人都退開。御奕寧走到劉掌櫃身邊,小聲說:“別出人命了,外面這幾天鬧得兇,傳出去不好收拾。”
劉掌櫃沉吟一下,點了點頭,大步往柴房裡走。
推開門,紫虞正揮着皮鞭抽打那瘋女人,那女人縮在地上,抱着他的腿,聲聲求饒。
“紫掌櫃,別弄出人命了。”劉掌櫃小聲說。
紫虞丟了皮鞭,一腳把女人掀開,出了屋子。
美婢們捧上錦帕,他卻不動,美婢趕緊擡臂,給他擦去額上的汗。
“阿紫,我做錯了什麼……”女人往外爬,拉住了他的袍擺,哭着問他。
紫虞抽出袍擺,厭惡地看了她一眼,帶着人往前面的大院走。
“哎。”劉掌櫃搖搖頭,向御奕寧招招手,小聲叮囑,“把門鎖好,不要再讓人進去了。”
御奕寧把那女人抱回草堆上,想了想,又給她把破衣爛衫穿上,重新端了碗米飯過來,這才關門出去。
前面大院裡已經點起了燈籠,美婢們在彈唱,紫虞歪坐於花梨木的太師椅上,手裡端着酒盞,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漸暗的天色。
“紫掌櫃怎麼這麼大脾氣。”御奕寧見劉掌櫃還沒走,便過去問他。
“哎,還能爲啥。”劉掌櫃搖搖頭,左右看看,小聲說:“紫掌櫃以前有個兒子,被俏夫人給弄沒了,他心裡恨着呢。”
“啊,誰生的?”御奕寧驚訝地問。
“呵,紫掌櫃有個外室,給他生了個兒子,才三個月就被俏夫人給掐死了。俏夫人也不承認,但也沒別人去過,紫掌櫃就下了狠手。”劉掌櫃搖搖頭,惋惜地說。“我糊塗了,俏夫人不是邢大掌櫃的側夫人嗎?怎麼……”
“愚笨,這些產業已經全是紫掌櫃的了。”劉掌櫃瞪他一眼,小聲說:“紫掌櫃現在纔是正主子,邢掌櫃被他送去鄉里養老去了。”
“啊……”御奕寧點頭,扭頭看向紫虞,霸佔了別人的家業、女人,讓這些人還禁若寒蟬,真厲害。
“不是還有個緋玉……”御奕寧又小聲問。
“不就是爲了他生氣嗎?每回生氣,一定是爲了他。”劉掌櫃眼中有些不屑,拍了拍他,一本正經地說:“你好好做事,只要你把賭戒了,我栽培你當小管事。”
“哎呀,多謝劉掌櫃。”御奕寧趕緊抱拳,長揖到底,喜笑顏開地說。
劉掌櫃盯着他深埋的頭,神秘地笑笑,轉身走開。
“都滾下去。”
紫虞突然把手裡的酒盞往地上一摔,衆人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經掀了桌子,一桌美味摔得四處都是。
美婢們跪着打哆嗦,沒人敢出聲。
他抓了一壺酒,搖搖晃晃地出來,徑直出了大門,往鋪子外面走。
紫虞是絕代風化的人物,即便是布衣加身,也掩不住他身上的光芒。他踏出鋪子,便成了街中萬衆睹目的人物,男男女女的視線都往他的身上投。
他一直往東走,穿過了人羣,直到到了緋玉住的房子外面,突然就擡腳,踹開了小院的門,大吼道:“你和我鬧,鬧到什麼時候?不就是幾個女人嗎?我又不是第一回碰女人,你和我鬧個什麼勁,我喜歡誰,全天下都知道。你別忘了,你這名字都是我給你取的。這麼多年,你要做什麼,我就讓你做什麼。你使小性子,燒了左鹽使家裡的房子,是誰去給你解決的?你把吳大人的老婆牙都拔了,又是誰去安撫那醜婦人的?全是我!那麼噁心的事,我全做了!”
“你以爲我不知道,就是你掐死我兒子,我也沒出聲。還要我怎麼做?你就不能收了你的這破脾氣,好好地和我相處?幫我辦點事,就這麼難?那你給我生,生一個出來……”
院子裡只有黑箭,他擰着眉,看着闖進來的紫虞,一字一頓地說:“他被宏王爺接走了。”
紫虞一個激靈,手指一鬆,酒壺就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他拔腿就跑,黑箭在他身後冷冷地說:“你做的都是要殺頭的事,可都是他給你頂着的,他已經不想活了,你追也沒有用。”
紫虞越跑越快,撞開了人羣,直衝王府。
黑箭沉默地坐下,繼續洗衣服。
他四年前到緋玉的身邊當護衛,這兩個人之間的事,沒人比他更清楚。緋玉每回伺候完那些人回來,都會吐上一整夜,縮在牀角跟死了一般。但只要紫虞一回來,他就活了。
他們兩個是被這世界拋棄的小野狗,從小就擠在一起,安慰彼此,溫暖彼此,一起找食吃,一起找路走,別人看不起他們,虐|打、褻||玩,都沒阻止兩個人長成了風華絕代,也沒阻止兩個人真正成了一個人,直到其中一個心裡生出了野心勃勃的花,一切就變了。
緋玉阻止不了他,只能跟着他,但那又不是緋玉想做的事,紫虞又開始想要兒子,一個一個女人地養在外面,但就是生不出來,一直到那一年,終於有了一個小傢伙降生……
緋玉過了好久纔去看了一眼,回來之後就大睡,然後,黑箭聽說那孩子死了。紫虞晚上來找他,兩個人在屋裡折騰了一晚,榻上桌子上窗子邊上院子裡,互相咬,互相打……然後一切回覆如初,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但是,畢竟已經變了,心裡生了刺,刺得兩個人都不自在了。
院子裡只有黑箭用力搓洗衣服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緋色的衣裳在洗衣板上揉得變了形,再用清水去沖洗,抖開時,鮮麗如新。
可那兩個人呢?只怕再也不能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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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的鬼市,有森森冷的鬼氣,隔了這麼多年,這些重建的、空蕩蕩宅子還是顯得陰冷詭譎,巷子深幽清冷,一直婉延到人視線到達不到的地方去。
兩邊有暗光的燈籠,擺攤和買東西的人都披着寬大的披風,戴着面具。
“爲什麼要這樣?”十一王用扇頂了頂臉上的面具,有些不解地問。
“因爲賣了假貨,給了假銀票,別人也認不出你,沒辦法揍你啊。”御凰雪嘻嘻地笑,蹲到一個小攤邊,拿起了一對古僕的銀鑲翡翠的鐲子看。
“喜歡?”十一王蹲下來,小聲問她。
“我覺得藍姐姐會喜歡,你送她吧。”御凰雪又開始介紹藍罌的好處。
十一王撫額,輕嘆道:“你看不出來嗎?她是你母親看中的太子妃人選。”
“打賭,我娘一定喜歡果兒,她喜歡人傻好欺負的,比如你。藍姐姐太冷靜了,我娘怕鬥不過這樣的媳婦,所以一定不選。”御凰雪撇撇嘴,脆生生地拋下幾句話,又蹦蹦跳跳往前走了,留下十一王獨自在風中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