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抱住他，像個瘋子一樣，將腦袋埋在他胸前，咬着他的衣襟邊哭邊笑。素素回抱着我，輕輕拍着我的背部，柔聲道：“傻丫頭，別胡思亂想，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永遠啊！
可我萬萬沒有料到，他說的永遠，居然會是那樣短，那樣短，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永遠就到了盡頭。
素素抱着我，柔聲輕哄，溫言軟語地安慰我，寬解我，舒緩我初初涉足情愛之事的惶恐無措。
驀地，素素突然垂下頭來，在我發上落下一吻，壓低聲音道：“快跑，別回頭！”
話音剛落，他突然就一把將我提了起來，猛力往門邊的方向一推，隨即一個轉身，衝了上去。
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見素素與一個穿着士兵服飾的人纏鬥在一起。
我下意識大叫一聲：“輕寒！救命！快來人！”
可我忘了一點——我是來與心上人談情說愛的，又怎麼會帶着輕寒？有輕寒在門外守着，我還怎樣肆無忌憚地與素素說體己話？
我急得大叫，心知素素的傷實在太重，十分的傷，現在好了不到二分，哪裡是能混進官衙的殺手的對手？
果然，沒幾招素素就露出了敗象，那刺客十分了得，畢竟是衝着我的性命來的，又怎麼會是庸手？
我不敢貿然上前，生怕反倒會妨礙了素素，只能扯着嗓子大叫救命。
這重院落的防守最爲嚴密，這刺客既然能混進來，說明他本事大，且對這裡的情況很熟悉，興許他已經埋伏了好幾天，單等着這樣的天賜良機。
刺客也知道這裡到處都是守衛，一進來就是殺招，素素從第一招開始就處於劣勢，三招一過，更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那刺客的目的不在於殺素素，而是爲了殺我，但素素不要命地撲上去，纏得他脫不開身，他一急，下手越發狠了，一腳狠狠踹在素素胸口，隨即單手揚起鋼刀，毫不留情地朝着素素身上剁去。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來不及思考，下意識不能讓素素死，那一刻，我完全忘記了恐懼，竟直直地撲了過去，用我生平最快的速度撲了上去，狠狠地壓在素素身上。
可是素素比我還要快，他轉了個身，將我壓在地上，在鋼刀落在他身上的一剎那，他摸起了掉在地上的筷子，狠狠地捅進了刺客的胸膛。
那一記是他拼盡餘力的致命一擊，也爲我爭取到了片刻時間，在那刺客從素素的骨頭縫裡拔出鋼刀，再度舉起，朝我腦袋上砍來的當兒，侍衛衝進來了。
我完全嚇傻了，呆呆地看着鮮紅的血如噴泉一般涌出，我用雙手去捂，卻怎麼也捂不住。
“叫軍醫！快叫軍醫！”我尖聲厲叫，我從不知，會有一日，我居然能喊出如此淒厲刺耳的聲音。
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痛不欲生，不過如此。
素素無力地擡起一隻手，緩緩地往我臉頰上湊，但他實在太虛弱了，手完全舉不起來。
我哭着將他的手握住，貼在我臉頰上，牢牢按住。他的手上全是血，黏在我臉上，如烈火燒灼一般，一直痛到了骨子裡。
“素素！不要！不要！”我不敢說出那個字，我怕一說出來，就會噩夢成真。
素素無力地看着我，虛弱地笑笑：“韶兒，別哭，我喜歡看你笑。”
我死命地搖頭，淒厲地哭嚎：“我笑不出來！素素，你不要流血，你起來！你起來，我天天笑給你看！”
素素柔柔地笑看着我，不停地眨着眼睛：“好，我起來，起來看你笑……”
可他的眼睛卻越眨越頻繁。
我第一次意識到死亡是那樣悲痛的事情，生命那樣脆弱，就如同一支將盡的蠟燭，隨便來一陣風就能吹熄了。
“不要死……素素……我求你……不要死……你說過要和我永遠在一起的！你說過的！”我抱着素素的身體，語無倫次地哭嚎。
輕寒來了，狗蛋來了，老爹來了，蘇猩猩來了，小荷來了。
所有人都來了，可是沒有一個人上前來勸我，他們都在旁邊站着，一動不動，小荷已經捂着嘴巴哭了起來。
“韶華……我……我是、是騙你的……我……我不喜歡你……從來……從來都不、不喜歡……我一直都討厭你……很討厭……很討厭……”素素斷斷續續地說着，可他的眸光卻一瞬不瞬地刻在我臉上，彷彿想將我的容顏刻進腦海裡，帶上黃泉路，生生世世永不忘記。
我怔怔地看着他，喃喃道：“爲什麼？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
爲什麼要騙我，說不喜歡我，說討厭我？安若素，你以爲這樣我就會相信嗎？你以爲這樣我就會恨你，就不會傷心難過了嗎？
安若素，我愛你啊！
我心裡有無盡的話想要大聲喊出來，可喉嚨裡就像堵了一團破棉絮，一個字都憋不出來，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泣不成聲地緊緊抱着他。
“對不起……”這是素素最後一句說得比較清晰的話，說完這三個字，他的眼睛就閉上了，雙手也無力地垂了下去。
可是，我卻聽見了最後一句話：我愛你，真的。
那五個字的聲音實在是太微弱了，但我緊緊抱着他，分明聽見了，他的脣微微翕動，口型也正對上那五個字。
我知道他是爲了讓我恨他，這樣他死了我就不會傷心，因此才說他是騙我的，不愛我。
可終究，他是愛我的，因此，最後一句話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卻刻意不讓我聽見。只是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那句話，還是被我聽到了。
我狂吼一聲，兩眼一黑，軟了下去。
很奇異地，這一次昏迷居然不到半日功夫，黃昏時分，我竟然醒了過來。
輕寒與老爹在牀前守着，見我醒來，老爹一把將我抱住，低嘆道：“丫頭啊，你可算是醒了，嚇死爹爹了！”
老爹的聲音裡竟也帶了哭腔，大約是我從沒那般狂亂過吧。
我怔怔地望着不知名的虛空，許久，狠狠咬住下脣，一用力，虎牙刺破肌膚，血腥味兒瀰漫口腔。
是真的，他真的死了。
我的素素，我第一次愛的人，就這樣死了。
“什麼時辰了？”
我啞聲問道，平靜得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老爹擔憂地緊緊抱着我不敢鬆手，答道：“酉正時分了。”
我平靜無波地說道：“點騎兵三千，步兵七千，一炷香後夜襲西樑大營。”
老爹愕然看着我：“華兒，你……”
老爹很少叫我“華兒”，通常情況下，他叫我“華兒”，那就跟黎錚叫我“韶華”是一樣的，都說明事情大條了。
我不理會老爹的質問，自顧自下令：“騎兵在前，步兵在後，黎明時分，另派五千騎兵殺進西樑中軍大帳，三千弓箭手在外待命，我要西樑逃兵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
老爹猛力一搖我雙肩，怒道：“華兒！你瘋了！安若素死了，我們也很悲痛，可這裡是戰場！豈容你意氣用事？！”
我冷然一笑：“爹爹認爲，西樑行刺失敗，和談還進行得下去？早就撕破臉了！況且，襄王暈倒，怕是早就傳遍西樑大營了，今夜偷襲，正是絕佳的機會。左右這場仗還得打下去，爲何要平白放過如此絕佳的戰機？”
“好！我贊同！”桌邊猛的傳來一聲響亮的應和，不用說，必然是蘇猩猩無疑。
我不看他，只冷聲吩咐：“蘇城聽令！本王命你親率騎兵，當先開路，強攻西樑大營。”
蘇城點頭：“末將領命！”
“輕寒，傳令天罡三十六煞，不計一切代價，燒盡西樑糧草，暗殺西樑將領！”
“輕寒領命！”
“爹爹，請你留守於此，專門負責傳達我的命令。”我眼睛一眨不眨，專注於排兵佈陣。
我沒有念過兵書，可是我帶過殺手，我與黎錚曾經演練過無數次疆場廝殺時的排兵佈陣，我相信，今日一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定能收到最好的效果。
事實證明，我又一次押對了寶。
此一役，東黎折損步兵三千，騎兵一千八百，弓箭手兩千，將領七人，換得西樑十九顆將官人頭，外加步兵、騎兵、弓箭手共計四萬餘人，降將六人，俘虜一萬七千餘人。西樑糧草一夜被燒了個精光，上萬匹戰馬全部被毒死，這一戰，西樑敗了個徹徹底底。
出征時，老爹是怒氣衝衝的，收兵時，他眉開眼笑地來向我彙報戰況，我只淡淡地點了點頭，便轉身出去了。
老爹不放心，寸步不離地跟着我。我走到隔壁房間，素素的遺體就在房裡擺着，沒有得到我的命令，誰也沒敢處理。
他身上的血已經清理乾淨了，換了乾淨的衣衫，一襲青衫，清雅素淨，一如我初見他時那般清俊飄逸。
“素素，我給你報仇了。”我擡手撫上他的臉，冰涼僵硬，一直冷到了心底裡。
（本章完）